罗晓宁低头不再说话，此刻的她，有一种深深的无力感，她和语言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但是，此刻的她，感觉不到语言的力量，更感觉不到语言的作用。语言，这座沟通的桥梁在这儿完全崩塌，她走不过去。

　　于馨一打破了沉默，说：“小曼妈妈，我有个问题想问您，不知道可不可以？”

　　“有问题就问嘛！有啥不可以的。”

　　“您最想做的事儿是什么？”

　　“我？我最想做的事儿？哎呦！你这问题，我一下子还真不知道怎么回答。”

　　“没关系，您慢慢想，好好想想。”

　　“最想做的事儿，嗯，我最想我家丫头回来，我好给他婆家把人送过去。”

　　“那您做完这件事儿有什么好处呢？”

　　“好处当然有了，我就不用再操心这丫头的事儿了，她这辈子就有靠山了。而且，她婆家给的彩礼，我可以用来帮她哥寻媳妇儿，要是成了，儿子闺女都有家了，我就放心了，这辈子的任务就完成了。这是天大的好事儿。”

　　“那您觉得是好事儿的事儿，您儿子女儿觉得是好事儿吗？”

　　“当然了，他们还能觉得不好？”

　　“那您有问过他们吗？”

　　“呦！那没问过。”

　　“他们听到您的安排开心吗？”

　　“儿子倒是挺开心的，闺女，都好几天没回家了，也不知道她开心不开心。”

　　“小曼妈妈，如果我告诉您，小曼她不开心，您信吗？”

　　“不开心，为啥不开心？你怎么知道她不开心？你是不是知道她在哪儿，她是不是躲起来了，这死......这丫头片子，又在搞什么？不开心！她有啥不开心的，我给她托了多少人，才找到一家愿意娶她的人家。一个女孩儿家家，天天往外跑，不知道的还以为干什么荒唐事儿呢？上学，上了学就是为了往外跑，那我养她干啥？”

　　小曼妈妈一口气说了一大堆，罗晓宁听得心里像滴血一样难受。小曼并没有走远，她躲在大门外，妈妈的话，她听得一清二楚，每说一句话，她的心就疼一下，一字一句，像一把小刀一样，将她的心划得伤痕累累。

　　眼泪不听使唤地流下来，小曼快速地用手背擦掉眼泪。她不敢哭，不敢抽泣，她也不能哭，哭是软弱的表现，她要坚强。她站起来，不再听妈妈说话，她向着小时候常玩儿的山坡跑去。小时候，每次不开心了，她就跑到这个山坡上待一会儿，这里是她的秘密花园，她看到满山的花草，心里就有了力量。它们经历了无数个冬天，春天依然能够盎然开放，她眼前的这些苦算什么呢？

　　小曼的心情好了一些，随即又沉了下去。她热爱这片好山好水，但是，她很快就要跟它们告别了。她的妈妈，深入骨髓的观念是不可能改变的，她想上学，只有一条路，那就是离开这里。

　　小曼默默地开始了她的离家计划。

　　于馨一等小曼妈妈说完，她继续问:“小曼妈妈，您知道小曼还是未成年人吗？未成年人是不允许结婚的，女孩儿的结婚年龄是20岁，早于这个年龄结婚，国家是不承认的。”

　　“什么意思？国家不承认？那我们这好多人都让闺女早早就嫁了呀？怎么可能不承认？”

　　“婚姻法第六条明确规定，结婚年龄，男不得早于二十二周岁，女不得早于二十周岁。否则婚姻无效。”

　　“别拿婚姻法来吓我，在我们村，到了年龄再去领上结婚证就可以了。”

　　“可是，小曼她不愿意嫁人，你也不能逼她嫁人呀！”

　　于馨一再不能心平气和地问问题了，她大声质问小曼妈妈。而小曼妈妈还是那句话，“她有啥不愿意的，再不愿意，没人要她了。”

　　罗晓宁本来以为小曼妈妈能被于馨一说服，结果还是绕回去了，她拉了于馨一一把，示意她不要激动。

　　“小曼妈妈，您有没有考虑过小曼的感受，她最想做的事情是上学，您却要剥夺她上学的权利，她得多难受呀？”

　　“我就说，这出去了就不学好，你看看，多可笑。自古以来都是儿子听老子的，村里谁家嫁闺女不是父母说了算，难不成当娘的还能害了自家孩子？”

　　“阿姨，我不是这个意思，我是说，每个人有每个人的想法，您觉得好不一定小曼也觉得好。小曼现在是有自我意识的人，她知道自己想干什么，想要什么，别人应该尊重她的原则，即使是父母也应该尊重孩子的想法。”

　　“你们城里人说的这些文绉绉的话，我听不懂，我只知道，我们村里就是这个规矩，别人能行，她为啥不行？”

　　罗晓宁不想再说下去了，她抓着于馨一的胳膊，努力让自己镇定。这时候，王老师说话了。

　　“小曼妈妈，您知道小曼的理想是什么吗？”

　　“理想是什么？”

　　“小曼说她想当老师，因为她想把知识教给更多的孩子。”

　　“当老师？像您一样？”

　　“对呀！就像我一样，您觉得我这样好吗？”

　　“嗯，您这样当然好了。可是小曼能成为您这样吗？”

　　“当然能了，您只要同意让她上学，她会变得比我都好。”

　　“可是，这婆家都说好了，也不能退呀？”

　　“怎么不能，把彩礼退回去，就说小曼不结婚了，他们总不能来抢人吧？”

　　“王老师，您不知道我们这儿，只有男家退女家，没有女家退男家的。再说了，我们这儿人家不喜欢找上过学的女孩儿，觉得事儿多。所以我费了好大的劲儿才给她找到一家，退了多可惜呀！”

　　“小曼妈妈，您放心好了，等小曼考上大学，都少人争着抢着要娶她呢，还怕找不着婆家？”

　　“那不可能，我们村儿人不喜欢上过学的媳妇儿，哪还能争着抢着呢！”

　　“小曼妈妈，咱们村儿外有县城，县城之外有省城，省城之外还有首都呢！中国大的是，哪还能找不到一个婆家。”

　　“不嫁到村里，哪能行呢！不行不行，我听出来了，你们让她上学，将来她离开村子，离开我们，我不是白养她了吗？”

　　“怎么可能白养呢？无论她走到哪里，她是您女儿，您是她妈妈，这是改变不了的呀？”

　　“王老师，您别说了，快中午了，我去给你们做饭去。”

　　王老师叹了口气，说：“小曼妈妈，您别忙了，我们不吃饭，下午还有事儿，就先走了。打扰您这么长时间了。”

　　罗晓宁，于馨一和王老师起身，辞别小曼妈妈，走出小曼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