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东方渐白。
天马上就要亮了。
屋里没有开灯，窗户也是关着的。
路飞已经坐着抽了一晚上的烟，没有睡觉，也没有做其他任何事。
已经不能再等了，现在立刻马上就要出发。
掐灭烟头，他起身了。
那辆破旧的二手吉普正静静地待着，像头老牛般静默，但是只要主人召唤，它便狂野得像匹野马。
现在正是时候。
开门、上车、打火、开车灯，一气呵成，伴随着沉闷的轰鸣声和飞扬的尘土，野马上路了。
路飞很快就冲出了这座南方的小城。
目的地呢？
他飞快地思索着——没有目的地。
人生不也没有目的地吗？难道死亡也算目的地吗？
他只是想尽快逃离这里的痛苦，无所谓东南西北。
车子已经驶上了国道，国道向西。
深秋的黎明总是喜欢姗姗来迟，远处树木山野仍笼罩在暗灰中，看不出一丝生气。
空气很湿，可是路飞偏要把车窗全部打开，仿佛要把昨晚没吸够的空气都补回来。
他握紧方向盘，加速，继续加速，八十——一百——一百二，只要开得足够快，痛苦就追不上自己。
那么灵魂岂不也甩在了身后？
也不知道开了多久，天已全部亮了，却没有出太阳。
前方是一个小镇，路飞找了个加油站，把油加满，随便在路边买了些干粮，又回到了车上。
上车的一瞬间猛地从后视镜里瞥见了自己的脸，一张胡子拉碴的脸，还有蓬垢的头发。
他已经很久没有出过那个屋子了，自从知道了她不辞而别的消息。
一停下来，他就忍不住痛苦起来，只是现在他实在太困了……
2.
他做了一个梦。
梦见自己有一双翅膀，正自由自在地在天空翱翔。
云朵轻飘飘的在身边滑过，像棉花糖一样柔软。
俯瞰下去，田野、河流、山川美得像幅画。
他用力煽动翅膀，继续飞，飞过草地，飞过湖海……
一直飞到了黑夜，突然，翅膀无缘无故消失了！
他一直往下坠落，想喊喊不出，想抓住什么，可是什么也没有。
一直坠落，直到快要到地面。
然后就惊醒了。
天色有些暗，看起来要下雨了。
路飞摸出手机看了看，已经下午两点了。
他再次发动了车子。
“咚咚咚。”
“咚咚咚……”
敲车窗的声音。
一张青春的脸在副驾车窗上正往里看，是个十六七岁的小姑娘。
姑娘微笑道:“叔叔，你是去昆山吗？”
路飞苦笑:“我有这么老吗？”
姑娘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
“我往西去，会经过昆山。”路飞接着道。
姑娘眨巴着眼睛，道:“那我可以搭你的顺风车吗？我去昆山上学，准备下雨了，等了好久客车都没有来。”
路飞道:“当然可以，上车吧。”
小姑娘欣喜道:“太谢谢你了！”
他帮姑娘把行李箱放上车后，出发了。
天空开始淅淅沥沥地下起了小雨，秋天的雨很温柔，却很冷。
为了缓解无话的尴尬，路飞把音乐打开，正放着陈鸿宇的那首《理想三旬》。
小姑娘噗嗤一声，道:“叔……哦，不对，哥哥，别人开车都是放嗨歌，你怎么喜欢听这么忧伤的慢歌？”
路飞苦笑，道:“有一天你也会喜欢的。”
“就老去吧，孤独别醒来，你渴望的等待，只是无处停摆……”
雨滴从没关严的车窗缝里飘进来，打在路飞脸上，又流到嘴角里。
凉凉的，是秋天的味道。
小姑娘低头把弄着手机，一脸幸福的笑意。
路飞看了看她，道:“男朋友啊？”
小姑娘羞红了脸，道:“他说待会来接我。”
说完又低头发信息。
路飞记得，很多年前在读中学的时候，他也经常在下雨天去接一个女孩。
后来毕业了，各自去了不同的城市读大学，再后来，就渐渐没有了消息。
昆山到了。
小姑娘执意要给车费，路飞婉拒了。
雨还没有停，天空压的很低，已经是傍晚了，不少车子已经打开了车灯。
路飞点燃了一支烟，在这个陌生的地方，反而更能感觉自己的存在。
还要不要继续往前，开出这里不知道前面还要多久才有歇脚的市镇。
可是他偏偏不敢停下来，只有在保持飞驰的状态才能走片刻安宁。
这岂不是很矛盾？
雨中的车流人流匆匆忙忙，也仿佛有什么在追着他们，没有人能够停下来，向前本就是生命的使命。
抽完这支烟，就上路吧。
3.
穿过热闹的街市，前方的灯火越来越少。
雨稍稍小了一点，天色已经完全暗定。
路飞不想去想关于她离开的事，可是他越是这么想越是控制不住自己。
他忽然希望能有一个人坐在旁边，哪怕不说话，他也会觉得轻松些，就像白天那个小姑娘坐在旁边一样。
前面真的有人在招手。
车子停下来，路飞摇下了车窗玻璃。
是一个二十四五岁的女人。
打着伞，全身衣服却是湿的。
她探头到车窗里，问道:“你好，我可以坐你的车吗？我想离开这里。”
声音里有点哽咽。
路飞这才看清她的眼睛红红的，刚刚应该哭过。
路飞道:“你要去哪里？我现在出城。”
女人道:“我不知道，我就是想离开这里。”
路飞无奈，道:“好吧，你先上车吧。”
路飞也奇怪自己为什么不明不白地让她上车，也许只是因为她说她想离开这里。就像自己离开自己的城市一样。
上了车，她几乎没有看路飞，神情显得有点落寞。
这时她的手机铃声响了，她掏出手机，没有接，直接挂断，双手捂着脸，低低地抽泣起来。
路飞怕出事，转头问她:“你没事吧？我往西沿这条国道走，你是要回家吗？”
女人缓了缓，道:“我没事，谢谢你。”
说完她略微迟疑了一下，接着道:“如果你看到酒店宾馆就放我下来吧。”
路飞道:“现在刚刚出城，哪里有宾馆。”
女人道:“再往前几十公里有一个小镇，就在那里吧。”
她的手机又响了，这次她干脆直接把手机关机了。
路飞问道:“和老公吵架了？”
一说出口他又觉得这样问别人有点没有礼貌。
女人似乎并没有在意。
她转头望着车窗外的夜色。
只有黑乎乎的暗影快速往后退。
她平静了一些，缓缓开口道:“没有，是我男朋友，不，现在应该加个“前”了。”
“他不懂珍惜。”
……
女人好像觉得和一个陌生人倾诉这些显得不合时宜，欲言又止了。
路飞专心开车，也没再说什么。
他只是觉得，人和人之间的故事，其实并没有什么不同。
正如千百年前古人经历的情感，现代人依旧经历着。
前面依稀可以看见一些灯火，在一家汽车宾馆前面，女人下了车。
4.
路飞再次陷入了一个人的孤独。
夜越来越深，也越来越冷。
人在孤独的时候只能和自己对话，只是有时候这种对话更像是一种拷问。
所以他不得不加快车速，车子再度扎进了黑暗里。
也不知开了多久，也不知到了哪里。
他本是不问方向，不问目的的。
他终于累了，累到没有一丝精力去想所有能让自己痛苦的事。
天已快亮，路飞把座椅放倒，沉沉睡去。
醒来的时候又是一个“崭新”的下午。
他侧脸看着空荡荡的副驾驶座，就像一个人醒来时突然发现偌大的一张床上，有一半竟不知何时是空的。
之前还和自己在一辆车上的人，现在已经不知所踪，也许以后再也不会遇到，也许遇到也认不出来。
但毕竟一起同行过一段。
前面有一块大大的蓝色的标志牌，上面写着:“重庆，66km”。
路飞才知道自己在哪里。
现在，他只想找个地方先洗个澡，身上的的味道连自己都无法忍受了。
往前开了一段，就看到了吃饭住宿的招牌。
路边停着很多大货车，还有一些简易搭建的大棚，做着快餐生意。
大棚里三三两两坐着正在吃饭的人，他们直接拿着瓶子喝啤酒，说话很大声。想来应该是过路打尖的货车司机。
路飞随便找了一个住宿的地方，就上去了。
前台是个化浓妆的中年妇女，粉底打得像城墙一样厚，嘴唇涂的血红。
看到路飞进来便咧着大嘴笑脸相迎，操着重庆的口音道:“老板，要住宿啊？”
路飞道:“哦，我要个钟点房，就洗个澡。”
然后把身份证递给她。
那妇女边登记，嘴巴也没闲着:“老板开车累了吧，从哪里过来的？”
路飞笑笑，不想说话。
妇女讪笑着，压低声音道:“要不要我给你找个女娃爽一下，包你满意哦。”
路飞低着头，有点不好意思:“不用了谢谢。”
妇女还是不放弃:“重庆女娃hin乖哦，跑车这么累，不要亏待自己哟。”
原来她把路飞当做过路的货车司机了。
路飞脸红了，道:“真的不用了，谢谢。”
说完拿起钥匙飞快上房间去了。
房间里光线昏暗，散发着一股发霉的气息。
路飞把行李包往桌上一扔，不经意瞥见了桌上的一张卡片，上面有电话号码，还有不可描述的美景。
他的心跳正在加速。
他以前也在住店时见过这种卡片，但他从来没有拨过上面的号码。
但现在这张卡片仿佛有种魔力吸引着他。
不行，我不能做对不起她的事。
可是，可是她现在在哪？
路飞把卡片拿起又放下，再拿起再放下，终于冲进卫生间，打开淋浴。
是冷水。
大火被扑灭了。
即将入冬的时节，冷水真的很冷。
洗好了澡，路飞又坐回到车上，整个人精神了一点。
5.
傍晚。
黑夜的网正在撒往这片大地。
公路上的货车开始多了起来，卷起沙尘，蒙住了前面的视线。
路飞打上火，索性把车灯也打开了。
车灯正照着前面的一个人。
一个女孩。
年轻漂亮的女孩。
短裙，丝袜，虽然披着一件小外套，里面却是低胸装。
她身边放着一个行李箱，瞻前顾后，似乎在等车。
路飞突然萌生一种奇怪的念头。
问那女孩:“小妹，搭车吗？”
“大哥你是去重庆吗？”她竟没有一点怯懦。
路飞道:“是的。”
女孩道:“好多钱嘛？”
路飞道:“不用，反正我也到那里，一起做个伴吧。”
女孩道:“大哥你真好，谢谢你哦。”
夜幕里，大路朝西，直奔重庆。
女孩坐在旁边，散发出很浓的香水味。
路飞又想起了那张小卡片。
之前的那种痛苦心情又暂时忘却了。
女孩仿佛一点也不怕生，自己打开汽车电台搜索喜欢的歌。
又问路飞:“大哥我看你车牌不是这里的，是来重庆玩吗？”
路飞道:“呃……是的。”
“一个人？”
“嗯。”
“不带女朋友来？”
“我没有女朋友。”
女孩笑了，又道:“大哥你长得这么帅怎么会没有女朋友呢。”
路飞苦笑，道:“我正想找一个。”
女孩一脸娇媚，道:“重庆的女娃hin乖哦。”
路飞道:“是啊，你也很漂亮。”
女孩道:“大哥你太会夸人了。”
一路瞎聊，路飞心神有点荡漾。
万家灯火。
中国最具魔幻色彩的城市——重庆，到了。
女孩伸了个懒腰，打着哈欠。
开口道:“大哥你可以送我到帝豪酒店吗？”
路飞道:“好呀。”
女孩又道:“大哥你第一次来重庆吧？”
路飞答道:“是啊。”
女孩忽然意味深长的笑着，道:“那不去玩玩啊？”
路飞不知道她说什么，旋即又明白了，朝女孩微微一笑。
“我经常在那个酒店，你可以来找我哦，我给你打折。”
……
酒店到了，路飞最后还是留了她的电话。
这一带的夜空特别亮，因为这里到处都是巨大的发光招牌。
红红绿绿，闪闪发光。
路飞把车熄火了，抽出一支烟，点燃。
那些招牌上的字也特别大，赫然写着“按摩、足浴、推油”等等。
他在想，是不是每一个男人最后都会走进其中的一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