俏红妆(一)

天耀王朝五百二十八年,德惠帝六十大寿,皇恩浩荡大赦天下,京都里张灯结彩,四方朝臣来贺,十里长街放眼望去,竟是浩浩荡荡一片。

承宣殿中央的舞姬扭动着腰肢,一身胭脂红的湘裙穿的好不妖娆。大殿两旁站满了太监宫女,偶尔有一两个小厮来来回回的穿梭。常欢死盯着案子上的酒杯,苦笑着饮下一杯酒:想来自己是又活了一遭,尽管有些匪夷所思,也许是连老天爷终究都觉得亏欠了自己吧。刚刚醒过来时她还以为是那人终究不忍,放了自己,可是,他要是早有如此心肠,她又何苦会变成这幅模样?

常欢想的有些累了,随手大大咧咧的倒了一杯酒,一饮而尽,有些酒顺着下颚滑落到衣襟斑斑点点,弄得好像秋水苑门外槐树上的那只麻雀,旁边的迎春看在眼里,忍不住小声的提醒她一句,常欢漫不经心的从嘴里哼了声“恩”,又继续我行我素,一口酒还未下肚又听迎春继续说着“公主,今天您务必凡事小心,万不要出了什么岔子,平白惹得王上恼火。”常欢看着迎春,冲她笑着摇了摇手中的酒杯,举止说不出的轻佻。自己上一辈子活得小心翼翼,胆战心惊却还是没得到好下场,这世道,想要一个人的性命只不过全凭上位者的喜好罢了。况且过了今日,她哪里还是什么公主呢。真是好笑。耳边的丝竹声不知何时停了下来,对面的几位官家小姐不知道在小声嘀咕着什么,常欢趴在案上,抬眼望去,一眼就认出了蔺瑶,天耀吏部尚书的嫡女,那个穿着鹅黄色的长裙的女子,乌黑的青丝一直蔓延到腰部,笑脸盈盈,一双眸子仿佛含着千言万语,欲说还休的模样别具一番风情,姿色倒也算上成,前世也是挑挑拣拣,权衡利弊,才选中了新科状元临远做夫婿,可惜满腹的心思都落了空,常欢不禁发笑,蔺瑶当时若是有她妹妹一半的聪慧,最后也不至于被临远赶出京城,暴尸荒野,死得好不凄惨。常欢当时终究有种我不杀伯仁,但伯仁因我而死的负罪感。重生一世,常欢说不清自己心底到底是什么感觉,恨啊还是怨啊,终究是太笼统,说到底恨一个人没那么容易,原谅一个人更不是什么易事。



       常欢想得头疼,又喝了一杯青叶子,忽然听有人问到“不知常欢公主近日在天耀住的可还习惯”常欢喝酒的动作一僵,猛的抬起头盯着说话的人,天耀的皇后,称不上多么艳压群芳,只不过那明晃晃的凤钗,凤袍生生将她气势拔高了许多,四十多岁的妇人保养得很好,举止大度,怕是谁也不会想到这样的女人有朝一日会举着三尺青锋,给太子杀出一条通向皇位的血路。“常欢公主这是怎么了,莫非本宫脸上有什么脏东西?”“皇后风姿典雅,常欢一时看的愣住了,冒犯之处还请见谅”常欢站起身,走到殿中,对着上方作揖说到,这话一落,有人觉得怪怪的,却也挑不出毛病在哪,皇后微不可见的蹙眉,这话说的不卑不亢,同传言可是大相径庭。传闻大梁常欢公主有些蠢笨,七岁那年大梁景帝薨,景帝膝下无子,胞弟继位,摇身一变成了现在的大梁明帝,明帝感念先皇,下令公主常欢仍住宫中,皇嫂赐住怀灵苑。令旨一出,大梁境内皆是哗然,有人言明帝重情重义,有人说皇家的事不清不楚,寡嫂带着女儿住在后宫成何体统,不过,外人再怎么说,常欢公主终究是和母后分开了,放在大梁明帝的皇后膝下教养。只不过性子实在蠢笨。最让人津津乐道的莫过于她在明帝八年藏在御花园的假山后偷看七皇子却失足掉入流芳湖,险些死掉,皇帝震怒,罚她禁足三个月,可是当天夜晚秋水苑走水,火光冲天,秋水苑被一场火烧成灰烬,常欢公主被侍卫救出来时出来时,意识模糊,好不狼狈。据当晚宫外的百姓说,那一场火,烧红了半边天,硬生生给黑漆漆的天空撕开一个血淋淋的口子。这常欢公主也因此成了人们茶余饭后的谈资,众人皆说常欢公主爱慕七皇子,不想被明帝发现,羞愤之下,竟纵火自尽。众人都说常欢公主对七皇子情根深种。常欢公主大病初愈后也开始形影不离的跟着七皇子。这举动可是让人唏嘘,不过七皇子似乎并不买账,常欢公主却始终笑眯眯的,这一举动落在酸腐的文人眼里免不了是一顿批判,于是各地的折子像流水一样堆在的明帝的桌边。明帝无奈,召七皇子打算赐婚,本想让两人名正言顺,谁想七皇子张口回绝,据当晚守夜的太监说,皇上气的打碎了那方用八荒山上的玉石做的砚台,明帝心疼儿子又可怜侄女,最终大病一场,此事最终也不了了之。

      皇后看着眼前的常欢,又想想这些传闻,怎么也没办法把它们同眼前这个女子联系在一起,女子上身着着藕荷色的褂子,衣角绣着的淡淡的花纹,青色的长裙绵延到脚下。静静的站在那里,自成一个世界,她瞧着自己的目光里含着一些自己读不懂的情绪,正在好奇的皇后又听到她说“天耀人杰地灵,京都更是繁华,常欢很是习惯”,“你习惯就好,本宫还怕委屈了你,前日里差人送的两匹锻子可还满意?这几日安阳公主也整天的说着想见你,向你们这般年纪正是爱热闹的时候,安阳自小娇纵惯了,本宫头疼的很,难得与你投缘,本宫也替她高兴”,“皇恩浩荡,常欢受宠若惊。那两匹缎子子常欢也是喜欢的紧,安阳公主性子活泼却也是爽朗直率,皇后得女如此应当开心还来不及呢”常欢笑着看向皇后,安阳的确是个不错的女孩,或许是皇后保护的太好,安阳简单的就像不染墨迹的宣纸,后院里的手段心机她全然不懂,性格豪放的到像是草原上的女子。

      “家妹与安阳公主一见如故,舍不得常欢离开,前日里还说若是哪天定要去看看大梁的风光,要说常欢也是个偏心的丫头,待安阳也是比我这个哥哥用心多了.”一旁的常潋悠悠开口,眸子似笑非笑的撇了一眼常欢,看她还是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什么,常欢倒是没有意外,常潋上辈子也说过这句话,只不过她当时还以为这位堂哥待她极好,如今死了一遭,才觉得这句话不过是把她推到风口浪尖而已,天耀和大梁不过是想结盟,来对付一下三国之中实力强盛的大陵,却又担心对方在自己背后捅上一刀,最好的办法莫过于显示出足够的诚意,质子无非是最好的手段,不过,谁的质子送到谁的手中却是值得思考,安阳公主是被天耀的德惠帝捧在手心长大的,她想去看大梁的风光,德惠帝断不会同意,且不说这路途遥远,就是去了也不见得明帝会放安阳回来。而她常欢……就不一样了,父皇死了多年,母后对她又是冷淡的像陌生人,她还白白担了一国公主的名头,她来做这个质子总比别的王侯官家女儿好用的多。“哥哥说笑了,女儿家的事哪有那么多讲究”常涟面色一僵,讪讪的一笑,“女儿家的事儿”,常欢什么时候这么伶牙俐齿了。上面的德惠帝哈哈一笑,“安阳公主大婚在即怕是去不成了”德惠帝此言一出,四下无声,许久不见有人说话,常欢心下一沉,刚要张口,却有人抢了先,“恭喜皇上,只不过倒是可惜那大梁的碧湖翠柳,安阳怕是看不成了。”常欢回头看去,只觉得万事万物都褪了色,雾蒙蒙的看的不真切,来人一袭白衣,流光溢彩,三千青丝束在脑后,一双眸子里仿佛盛满了日月星辰,似笑非笑的看着众人,双唇微抿,记得前世看得那些话本子里常说,这样的男人性子本就凉薄,当时常欢不信,偏偏一根筋的往里钻,结果最后终究是不得善终。上辈子就是这样见到封止的吧,一眼就馅了进去,摔得遍体鳞伤。众人也是一阵惊叹,谁人不知华王府的封小王爷,父母早亡,华老王爷可是把他捧在手心长大,据说七岁时与当朝文状元曾对过一篇策论,而后文状元闭门三天足不出户,第四日清晨出来时,却是形销骨立,后来……后来这位状元一纸奏折上书皇帝,言自己学艺不精,实在是当不起大用,求皇恩浩荡 准他返乡。皇帝百般挽留无用只得放他回乡,而封小王爷听闻此事,却只是捏着手里的毛笔,笑嘻嘻的说了声孺子可教,只叫人觉得此子未免猖狂。可是随着时间的流逝人们发现封小王爷确实越来越耀眼 ,十岁单手将当朝少将挑下战马,十五岁随华老王爷讨伐蛮夷,一把大火烧出了一封降书,十六岁一把火烧了当时京城有名的红袖楼,,当年的确是骑马倚斜桥,满楼红袖招的人物,耀京的贵族子弟里,风光也是独一无二的,只是这小王爷被华老王爷放出去历练了几年,如今那一身的桀骜不训的锋芒倒是收敛几分,反而熏陶出一股温文尔雅的书香来

      “哈哈,止儿来得正是时候,你安阳妹妹嫁的正是丞相府的大公子,秦修文。”皇帝见到封止笑着道,只是那微胖的脸上笑起来给人的感觉总有点僵硬,“丞相府的修文当真是一表人才,那臣先恭贺安阳妹妹。”封止站在那里,一把纸扇摇得风流倜傥,刚一进来时他就引得众人一阵唏嘘,此时更是让人目不转睛,有的人天生就是注定要发光的。常欢表面不动声色,心里确实不停的冷笑,若真是喜事,那为何安阳今日不曾出现,常欢可记得上辈子安阳十月怀胎时,那秦修文抬了一房姨娘,安阳思虑过度却又无可奈何,常欢念着与她相识一场,本想护她周全谁料安阳在花灯节那天小产,撒手去了,连带着未成形的孩子。这其中的那些腌臢手段不知道还有多少。

      “常欢,朕见安阳与你感情深厚,你就陪着安阳待嫁可好,她本就是个不老实的性子,与你一道,你定要帮朕好好管教。”皇帝把话锋又递给了常欢,“常欢自然是愿意的,只是免不了又要多叨扰几日了。”常潋握着酒杯手指微不可见一收,他想不通明明昨天还不肯做质子留在天耀的常欢今日怎么就如此痛快,本以为今日会有一番波折,不过这样也好,省得再去费些口舌,看着站在殿中央的常欢,常潋忽然感觉有些唏嘘,这个堂妹性子沉闷,以前景帝在的时候有景帝护着,景帝不在后好歹还有个公主名头,如今可是……总归少些麻烦还是好的,父皇派他来这里,本就是险事,自保为上。“常欢公主,我可是听闻大梁的使者明日就要启程了,公主当真是与安阳姐妹情深,得友如此,止真为安阳高兴”封止拂了拂衣袖,不经意的说着,一抬头对上常欢的眸子,眼里满是戏谑,常欢低头把他祖宗问候了个遍,她不是多么大义,安阳与她交好不假,但是却没有到以命相交的地步,若是重生再早几日,她早就想法子,可是偏偏是昨日午夜,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与其想办法还不如见招拆招。更何况,她想弄明白一些事情,今生再活一次,早就不是那个唯唯诺诺的常欢。“小王爷说笑了,常欢虽然想家,但也不急在这一时。”常欢抬头对上封止的目光,下面的坐的众人看着台上寒暄的两人低头切切私欲起来,封小王爷年少时就是衣服不怕天不怕地的模样,对任何事也不上心,如今这幅模样倒是一反常态。“那这事就这么定了,常欢公主暂住我大耀,赐住平远公主府”皇帝话落,坐在下首的太子面色一紧“父皇,平远姑姑的公主府怕是不妥,姑姑不喜……”“你姑姑定会高兴的,毕竟寡居多年,常欢也好陪陪她”

  “多谢皇上,常欢自当领命”常欢打断了太子的话,平远公主,常欢很想她。

太子眼里闪过一丝阴骛,却也不好说些什么。

“都入座吧,止儿来晚了可要自罚三杯啊!在外三年,苦了你了。”皇帝笑着看向封止。“多谢陛下关心,苦倒也谈不上,不过是看看耀京以外的风景,苦中作乐,权看自己怎么想罢了,止来晚自当罚酒,可是好多年不曾喝过瑶娘的青叶子了。”

常欢退回位子上,抬头发现封止就坐在对面不远处,眸光忽然对上,笑了笑,转过头去,心里却止不住翻江倒海。再转过头,却发现他正笑脸盈盈的站在他对面,举着酒杯俯身看着他,笑到:“常欢公主,这青叶子可不比大梁的送竹酒,喝多了可是会上头”

常欢待他话落 ,险些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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