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灵地图》是龙门院推出的人物访谈记录,由梁龙蜀担任采访者,选取在教育、文化、科学、商业等领域里做出个人特色作品,颠覆多数认知的“痴人”作为嘉宾。旨在更深入地探索受访者的心灵旅程,呈现少有人走的路,和路上的风景,让你看见更多人生可能性。
本期嘉宾:张笛
(独立音乐人,声音艺术修行者,非专业摄影师)
音乐即将开场,他一袭蓝衣,闭上眼深吸一口气,然后悠扬的箫声传来——似乎在很远的地方,有一个人,借由箫声进了你的心湖,情绪的微风吹过,泛起一点一点波澜,是识别,是懂得,渐渐地,你连呼吸都放松下来,沉浸在此刻他营造的声场中。
他,是张笛,2013年在央视春晚跟雅尼一起合作的青年笛箫演奏家。
差点儿成为金融男
许多欣赏过张笛笛箫作品的朋友,尤其是现场感受的,总不住赞叹——浑厚箫声里带来的安稳,甚至连他和好友们用民乐演绎时下热门的《权力的游戏》主题曲,箫声也成为“支柱”,让弦乐萦绕,创造出美妙音乐。赞叹之余,是欣赏。当知晓张笛的父亲,是东北著名的笛子演奏家、教育家张立忠的时候,许多人会从抬头崇拜,到耸肩“羡慕”,笑笑说:难怪。
但当你稍微了解一些,发现他一度是一名金融男,慢慢摸索决定才成为笛箫男的时候,会更容易从箫声或是他父亲的“干扰”中走出来,直接感受这个坐在对面的逆光里,认真梳理过去的张笛,更真实的一面。
5岁学笛,怎么会选择金融作为自己的专业?
专业是家里和老师帮忙参考的,金融是热门,好找工作。谁高考的时候就能想得清楚, 青春都迷茫,我不是例外。
从笛箫男成为金融男,是否会面对诸多不适?
接触一个全新的事物,需要耗尽心力,所以学习的时候顾不上想是否合适,或者不适。这跟了解任何一件新鲜事物是同样的道理。事实上,除了部分无趣的课程外,许多课程都很有趣,比如微积分,我差点去考了数学系的研究生。
为什么会重回笛箫世界?
事情做好了,才有选择权。当我毕业,考取相关从业资格,真正要开始从事金融工作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并不想。弃金从竹,是自我意识的觉醒。
没有人知道张笛从香港考证之后回北京的日子里,内心经受了怎样的煎熬,但就像他说的,这大约是每一个应届毕业生都会面临的选择。选择过后,是截然不同的人生方向。有意思的是,有些人认为左右为难的天平上,原本就实力相差悬殊,而于他,一面是学习了十几年的笛子,一面是四年专业训练的金融——最难的选择不是想做的遇到应该做的,而在于两样都可以做的时候,你要做什么,这是无法逃避的内在拷问。
当烦心的他拿起熟悉的笛子,想尝试用音乐来排解情绪的时候,隔壁老太太敲着门投诉太吵,他这才转头,拿起了箫,开始一段新的人生。
误入凤箫深处
同样是吹奏乐器,笛和箫最大的区别,是音色,笛高亢嘹亮,箫低沉浑厚,传递的是两种截然不同的心境。纠结期的张笛曾在夜里一遍又一遍被箫声打动到流下泪来,也在这样的面对中,渐渐清楚心之所向:吹奏时自在的状态是他想成为的模样。
只是,十多年的笛子教授经验,可以应用到箫上,但这不应该只是从笛换成了箫,还缺了什么呢?以他自己的经验来说,更重要的,是身心的放松,以及压力的舒缓,他被箫疗愈了,如果能把箫这种疗愈的功能发挥出来,会怎么样呢?
越想,就越兴奋,找到“出口”的他又开始火力全开,一路向前,一边研究音乐治疗、心理治疗相关的理论体系和实际案例,一边开着车满北京城找“实验场所”,还一边在箫声中,实践这些可能性。
第一场实验在哪儿,反响如何?
绕了一大圈,在家楼下发现一家美容院,我就跟人谈,能给你们培训吗,讲讲声音对人状态的影响和调整。效果挺好,还去了其他连锁门店做培训,甚至到其他公司做内训,我当了一年多的讲师呢!
在教授声音疗愈的过程中,你有什么感受?
好的感受是切实看到声音对情绪的影响、疗愈作用的发生,多年吹笛子的经验在箫上又有了新的感悟,个人收获非常多。比较糟糕的是,原本笛箫就是偏门,音乐治疗在心理治疗上也算偏门,所以觉得选了一条越走越窄的路。越来越清晰的感受是,比起当老师用话语去讲授,我更喜欢在舞台上吹奏,让观众自己感受。
面对这一轮新的选择,你做了什么?
抓住机会去演出,哈哈,我带着笛箫去跟摇滚乐队合作,确认自己的感受。同时惊喜地发现,低沉浑厚是箫的音色,它还有很多意想不到的表达方式!
箫与摇滚,是不曾亲临现场的人难以想象的融合,但在张笛的回忆中,除了音乐的合作,更有那一年走过的65个地方,飞机、火车、大巴车;几百人的全场欢呼,十几人稀稀拉拉的掌声;前一天晚上在摇滚的舞台上纵情演出,第二天一早就要安静讲述箫与疗愈......那些随手拍下的照片,见证了这一路的辛苦找寻,也为后来他成为朋友圈公认的摄影师的缘由。只是,长期这样极端的状态对身体的消耗太大,当他意识到这样的生活不能再继续的时候,他选择了停下。
“刚好有个禅修营,我想着,没有体验过,就当去休息一下吧。”
发明“无漏” 一就是多
禅修营里,张笛想起从前读到的一本书,叫《心的解放》,作者是自称南怀瑾大师弟子的王绍璠,书中讲述了中国人的内圣外王之道,在于心灵的修炼,禅定是一种实现方式。他还了解到一个词:安那般那,这是来自梵文翻译的一种注意吸气呼气的禅定方法,《达摩禅经》讲修安那般那,是修出入息的意思。
相比较笛而言,箫对气流的变化更为讲究,讲究到吹得好笛子的人,不见得吹得好箫,就更别提箫的万千种变化了。
也许因为更难,学习的人更少,了解的人越来越少。若非真正发自内心热爱,很难坚持,而没有坚持,又如何能够遇见箫的美好?
除了是台上那个闭眼吹箫的醉仙,张笛还是个要想办法解决问题的人,看着一些人制造九孔箫(传统箫为六孔、八孔),呈现更多箫的音色以吸引人,他反其道而行之,去掉所有指孔,只剩吹孔,成为无孔箫,学名“无漏”。
无漏与传统箫相比,有怎样不同的魅力?
如果传统箫是“中间”,无漏是这中间之外的两个极端,左侧打基础,排除指法的顾虑,借由呼吸认真练习气息;右侧变幻多端,依照吹法和手与气孔的变化,会有许多意想不到的呈现。
制作无漏之前,做了怎样的思考与尝试?
与箫接近。同一时间完成了两张风格迥异的箫乐专辑,《一箫逸曲》和《安那般那》。《一箫逸曲》向古代先贤致敬,依古曲而释情怀,仿古韵而重精神。《安那般那》不求穷尽技术之能,亦不求旋律上口摄心,无风格定法,唯求还音之清净自在,箫乐之无欲本来。
现在多数时间在做什么?
在传递我在音乐中感受到的美和感动,还原音乐本身,用自身的经历来丰富声音,让听者听而有感,听有所悟。比如制作了无漏,就跟两位好朋友石磊、四仰(宋松)做了实验音乐《舍卫国》,比如跟优秀的国内艺术家常静及古希腊里拉琴乐队合作《仙渡云霓》,一同创造了许多不同风格的音乐现场,让观众感受音乐,相信听觉。
当许多人用标签来定义自己的时候,张笛也不例外,但他觉得许多标签并不合适,所以一路走,一路把标签贴上,体验,再撕下。现在,他用“声音艺术修行者”形容自己,“是的,声音,艺术,修行者”,再次强调,仿佛此刻在他面前的,已经不是选择做什么,而是如何成为。
佛法中说,漏者烦恼之异名,含有烦恼之事物,谓之有漏。一切世间之事体,尽为有漏法,离烦恼之出世间事体,尽为无漏法也。
也许,无漏正是他的修行法门。
只不过,重视身体力行的他,实践态度更为切实明确:做音乐也好,声音、影像艺术也罢,既是愉悦自己、愉悦他人,也是借着这些真诚和美好的瞬间,帮助更多人获得内心的解放。
什么时候意识到自己有觉察的能力?
不知道,从小就有,顺其自然的吧。
一个人与这世上事物的缘分,也许从很小的时候就开始了。5岁那年学笛之前,每天早上还未醒来,父亲的一双大手就按在肚子上,“来,呼吸”,昏昏沉沉的脑子渐渐清醒过来;每晚临睡前,同样一双大手按在肚子上,不管想要继续玩耍的小张笛如何耍赖,“来,呼吸”,1,2,3......兴奋的脑皮层就渐渐放松,眼皮耷拉下来,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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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验音乐《舍卫国》片段)
图片摄影:张笛
采访文字:梁龙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