念灵兮在一片黑暗中醒来,体内的空虚感令她脸色有些苍白,扶额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她这才彻底清醒。
“念灵……”外面有人在叫她的名字,听到熟悉的声音,她原本暗淡的眸子立刻亮了一下,不过瞬间便恢复了平常。
调整了一下状态,念灵兮向外走去。
眼前光芒大盛,长久处于黑暗中的眼睛受不了猛然出现的光芒,眼睛瞬间酸痛无比,念灵兮抬手附到双眼上,来缓冲这不适的感觉。
“你这丫头,又睡了多久?”看到念灵兮这一举动,芜栾上前想拍一下她的头,然而好似突然想到了什么,原本带些宠溺的神色瞬间冷了下来,伸出去的手拐了个弯,改成抚弄自己额前碎发,道:“好了,恢复过来就赶紧接单,我还想早点回去休息呢。”
闭了半晌,眼睛上的酸痛感终于消失了,念灵兮眨了眨眼,看清了眼前之人。
“四哥,几十年都没过来看看我,今日刚来就要走,过分了啊。”念灵兮不满的瞥了芜栾一眼,然后看向站在自己面前这位身体都隐在黑色斗篷下的人。
“念灵姑娘,我叫蝶笙。”蝶笙将自己的名字告诉念灵兮后,伸手将斗篷脱下,露出了那张满是疤痕的脸。
看到脱了斗篷之后的蝶笙,念灵兮惊讶的看了芜栾一眼,道:“你是冥蝶?”
蝶笙点点头,面上一片平静,心中却是暗自惊讶,面前这位看起来比她还小的姑娘竟是一眼就看出了她的本体,回想了雀香阁的琅先生还要询问自己,看来这位姑娘确实要比琅先生还要厉害一些。
芜栾双手环胸,有些不耐烦道:“戚琅解决不了,所以叫我带她来找你,你看你能不能帮她,若是不能,我就将她带回去。”
看到芜栾的表情,念灵兮无所谓的轻笑一声,她当然知道芜栾在不耐烦什么,与他的道义背道而驰,若是发生在别人身上,或许芜栾早就一脚将那人踢飞,他肯帮她,已经足够疼她了。
她刚要开口询问蝶笙有什么事,蝶笙却抢在她的前头,问:“念灵姑娘可否能召回灵魂?”
念灵兮歪头,嘴角挑起一抹笑意,问:“你是想将死去的人复活?”
蝶笙:“对,不过他是个凡人。”
听到蝶笙如此说,念灵兮没有回答,而是转头看向芜栾,一双漆黑的眼睛内隐约泛着绿色水汽,她说:“四哥,你要在这里等她吗?”
看到这个样子的念灵兮,芜栾就知道面前这个人符合她的要求,当下,轻叹一口气,神色复杂的看了一眼蝶笙,一旁什么都不知道的蝶笙被这一眼看的莫名其妙,不过她也没有多想,她只关心眼前这个看起来弱不禁风的姑娘能否救他。
芜栾摇摇头,转身离去,走了几步突然顿住,不过没有回身,他喊了一声:“念灵。”
“嗯?”念灵兮看着芜栾的背影,半垂着眸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没什么。”沉默了片刻,到底没有说出那句话,而是转个弯:“有事就来找我。”扔下这句话,芜栾一个闪身便消失在她们眼前。
一时间周围寂静无比,只能听到旁边潺潺流水的声音,这虞渊地处六界缝隙,除了她,再无别的生灵存在。
“念灵姑娘?”蝶笙看着似乎陷入呆滞的念灵兮,轻轻唤了一声,念灵兮回头扫了蝶笙一眼,眼中绿色光芒一闪,蝶笙神情恍惚了一下,抬手揉揉眼睛,再向念灵兮看去,却见那一双眸子乌黑发亮,哪里有绿光。
念灵兮看着面前这位毁了容的女子,浅笑一声,说:“走吧,我们去屋里说话。”
“好。”蝶笙小心翼翼的应了一声,安静的跟在念灵兮身后,同时悄悄的打量眼前这个嘴角一直含笑的女子。
念灵兮随手一挥,眼前景象瞬间就变了,原本除了一条溪流与一棵树外,一望无际全是花草的峡谷,竟是蓦地冒出一间房屋,很简陋,全部是有木头搭建而成,上面甚至还有木头与木头只见的缝隙。
望着这连柴房都不如的屋子,蝶笙嘴角忍不住抖了两下。
木屋的前面立了张桌子,两把椅子。念灵兮站在门口左右看看,似乎是想到这屋子比较破败,有些尴尬的看着蝶笙:“呃,我平日都是睡在树里,没太注意过关于屋子的事,这屋子还是前几位客人来时,我随手盖的,但是距上一个客人已经很久了,所以……”
念灵兮走到桌旁坐下,道:“我们还是坐在这里说话吧。”
打了个哈欠,念灵兮将一只手慵懒的放在桌子上抵着下巴,看着蝶笙问:“他的尸体呢?”
“没了。”听到念灵兮问自己,一股酸痛感在胸口处弥漫开来,蝶笙肩膀微微抖动着,脸色有些惨白,一双薄唇血色尽失,目光紧紧的盯着脚下,眼中似有水雾弥漫,她说:“没了,都怪我,不但魂魄没了,就连肉身都没有了,所以、所以我去找琅先生,琅先生却说无法帮我。”
“没了?”念灵兮抬起另一只手缓缓敲着桌子,平静的目光紧紧的盯着蝶笙。
冥蝶一族生于三途河的彼岸花中,就如凡间的蝴蝶游戏于花丛中一般,她们以彼岸花的花蕊为食,从出生开始就受阴界怨气与死气浸染,极少有能够化形的。
她记得当初师傅和她说过,冥蝶一族生性凉薄,比那冷血的蛇类更甚。曾经有一个冥蝶幻化成人,去到凡间,却没想到正赶上风雪天气,刚刚化形的冥蝶是非常虚弱的,她被冻伤在雪地中,被一凡人所救。然而被救之后,那冥蝶却吸了那凡人的阳气,被大师姐遇到,将其打回原形,再不许踏入凡间。
师傅说,冥蝶一族最喜吸食男人的阳气,尤其是干净的男人。但是虽说冥蝶一族出自阴界,却拥有着令人羡慕的生命之力。
不过,看着那张满是哀伤的脸,突然觉得是自己想多了,妖有好妖,人有坏人,她说:“戚琅确实无法帮你,人死如灯灭,魂归九泉,若想回到人世,就只有投胎这一条路,除非做个孤魂野鬼,但这野鬼也不是人人都能做的了的。”
她抬起敲桌子的手,抚摸自己乌黑的发丝,语气听不出来是好是坏:“既然我留下了你,就代表我能帮你这个忙,但是你知道若是要我帮你的话,你需要付出什么代价吗?”
蝶笙摇头:“既然念灵姑娘留下了我,那么便代表这个代价是我给的起的。”
“聪明。”念灵兮道:“以命抵命,我帮你救活他,你把你的命给我。”
这个结果似乎在蝶笙的预料之中,她毫不犹豫的应了下来:“好的。”
说实话,若是要别的东西,对于她来说或许还有些难度,但是命,是她们冥蝶最无所谓的东西。不论人仙妖,死了便是魂魄离体,只有转生这么一条路可走,然而她们冥蝶死后,是重新结茧,如凤凰浴火般重生,而重生的代价不过就是这一世的修为。
见她的反应,念灵兮却是摇了摇头,道:“不仅仅是命那么简单,而是要你的原身,我要与你原身签订血契,从此为我所用。”
蝶笙原本放松的身体突然僵硬了一下,不过片刻便恢复如常,在这期间念灵兮一直在紧紧的盯着她,看到她这个反应,心下了然,看来自己想的果然是对的。
她靠在椅背上慵懒的伸了个懒腰,语气温柔:“你救他的目的究竟是什么我不管,但是我的条件就是这个,我不会强迫你。你要知道,签订血契后意识再不是自己的了,只能听从契约人的命令。”念灵兮面带微笑的看着蝶笙:“你自己选择吧。”
“不用再想了,我选救他。”在迟疑了那么一瞬后,蝶笙抬头望天,眼神有些空洞,不知是想起了什么,她说:“念灵姑娘,他复活后,我能看到他吗?”
念灵兮点头:“当然。”
虞渊之内没有日夜之分,是日是夜,全随念灵兮。因着终日无聊,她又不能离开这里,便陷入没日没夜的沉睡之中,这一睡也不知多久,不过以她感觉算来,大概要有几十年吧。
她缓了一下睡得太久而略显僵硬的身体,缓步走到那株硕大的扶桑树下,蝶笙跟在她身后。
摸着粗糙的树干纹路,念灵兮转头问蝶笙:“你会作画吗?”
蝶笙愣了一下,微微点头:“他以前教过我一些,虽画的不好,但是若是画他的话,是没什么问题的。念灵姑娘是想我把他画出来,为他做肉身吧。”
念灵兮回过头继续看面前的树干,目光温柔,依旧是嘴角带笑,她说:“是,也不是。”
在她抚摸树干时,一道若隐若现的红光自树内散发而出,随着这光芒的出现,原本就有些苍白的脸,更白了一些,而念灵兮却是嘴角笑意更浓。
重塑一具凡人肉身,对于念灵兮来说不过易如反掌。玄女座下一共七位弟子,每位弟子各有所长,她身为第六弟子,最善制作傀儡,招死魂。
嘱咐蝶笙去将她要复活之人的画像画出,在她作画这期间,念灵兮走到小溪旁,随手从溪水里捞出一把泥,和着泥土一起被带起的水滴滴答答落入溪中,荡起一阵涟漪,然而那被泥染了的浑水一落入水中,便直直沉了下去,并未晕开分毫。
走到树下,念灵兮靠坐在树旁,纤长白皙的手指将那抔泥捏来捏去,看似黏腻的泥土连一丝都不曾粘上去,从头到尾念灵兮的手都是干干净净的。
不过一刻,一个人形便被捏了出来。小巧的泥人不过巴掌大小,却是眉眼鼻子一样不缺,胳膊手脚俱全,除却通体漆黑,倒真的像个小人。
待蝶笙将画画好之后,念灵兮便开始准备复活蝶笙心心念的那个人,叫蝶笙在一旁站好,似乎还没缓过神来,神情有些戚戚然的蝶笙问道:“那、那个,念灵姑娘。”
“嗯?”念灵兮正在观察蝶笙的画像,她须得将画上这人牢牢记住,否则待会幻形时,那人的相貌弄错了就不好了。
只见画上之人一袭白色长衫,眉目清朗,鼻梁高挺,唇角微挑,带着一丝笑意的看着前面。念灵兮微微挑眉,这人生的不错,只是不知道是被蝶笙美化了还是原本就是这么一幅好皮囊。
正待观摩之时,却听蝶笙弱弱的问道:“念灵姑娘,我们还需要准备什么,多久才能开始?”
念灵兮听言伸手摸摸下巴,道:“等你重新画完这幅画,我们马上就开始。”
“啊?”蝶笙不解。
却见念灵兮将画放到她手上,一双姝丽的眼弯成了两道月牙,只听念灵兮悠悠然道:“他的画像,不能穿衣服,否则化形之时,会出差错。”
蝶笙:“……”她为什么有种被坑了的感觉。
当蝶笙红着脸将画卷交给念灵兮时,念灵兮不知从何处拿了一条白色丝巾蒙在眼睛上。
蝶笙茫然的唤了一声:“念灵姑娘?”
念灵兮接过画卷,将蝶笙领到屋内,屋内没别的东西,只有一张桌子,三把椅子,然后旁边还有一张睡三个人都不成问题的床。床上铺着简单的褥子,但是干净清新,散发着一股淡淡的草木清香。
念灵兮叫蝶笙将画卷平铺在床内,把刚刚自己捏的泥人放于画卷之上。
“一定要放在他的心口处。”她嘱咐道,想到自己即将做什么,念灵兮凭着感觉望向蝶笙,又询问了一次:“要复活他,还需要你的心脏,来维系他这具本不属于他的肉体,所以你所付出的代价不止命这么简单,挖心之痛你可能承受?一旦开始,你便无后悔的机会。”
却不想蝶笙弱弱的问了一句:“念灵姑娘,你蒙着眼可以吗?”
念灵兮:“……放心,我的手法一直很好。不过非礼勿视,我不想看到不该看的东西而已。”
拍拍蝶笙肩膀,要她躺在那画卷旁边,念灵兮伸出两指,那纤细洁白的手指被一层莹莹绿光包裹着,宛如一块上等的玉。在蝶笙手腕处一划,一股鲜红的血液便如同一条丝带般缠绕在念灵兮的手上,却被那淡淡的绿光隔开。
将带着蝶笙血液的手在泥人头顶处轻轻一点,那血液仿佛受到了什么吸力一般,尽数融入那泥人体内。
紧接着泥人逐渐变大,而下面画卷上的人像却越来越浅,仿佛沾了水渍般晕开,直至画像消失,而那泥人也变成真正人的模样。
俊朗的眉目,有些苍白却挺拔的身体,和那人一般模样。不过,看着自己朝思暮想的人就在自己身边时,蝶笙却是红了脸颊,她终于知道念灵兮为什么要蒙上双眼了。
“要开始了,蝶笙姑娘,我会尽量减轻你的疼痛,若是疼的狠了,就和我说说话,换心之后还要以你的血液来滋养这个肉身一下,待肉身完成,我才能将他的魂魄招回。”
蝶笙点点头,然后想起念灵兮蒙着眼睛看不见,轻轻嗯了一声。
挖心之痛当真不是一般人能受的了的,念灵兮以灵力为刀,一边破开蝶笙的胸口,一边释放生命之力减轻她的疼痛,饶是如此,蝶笙的额头依旧布满冷汗,她脸色苍白,身体压制不住的颤抖。
念灵兮无奈的叹口气,若是以前的她,像挖心这种小事,她能在对方毫无感觉的情况下就能完成,而如今她灵力日渐微弱,已然支撑不了这种从头到尾的术法。否则她也不会要与蝶笙签订契约,她需要蝶笙那身为冥蝶的力量。
尤其蝶笙又不是寻常之人,她体内的力量在不住的修复与排斥她给她的伤害,一边要与这股力量对抗,一边又要维系蝶笙的心脏在被挖时不受破坏,她已经有些吃力了。
“他叫什么名字,你们是如何相遇的,介意给我说说吗?”念灵兮问道,此刻能转移一下她的注意力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