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琪安麟上学的事儿算是落停了,甄晓静一家也终于结束了三地分居的生活。中考一结束,甄晓静和安洪波就收拾行囊,把安家祖孙四人从县城接回乡下家里。那一阵儿安洪波活儿不太多,也不怎么在市里待着,正好换得一家六口团圆相聚。
甄妈妈呢,一听说亲家从县城回来,就在婴儿车里推了玉儿去探望。甄妈妈出了甄家大院,抄近道穿过村里戏院,直直上了南街,顺着南街一直向东,走到老槐树底下歇了歇脚,跟村人们聊了会儿天,又才推起玉儿走街串巷去看望安家亲家。
甄妈妈刚进晓静家大门,就看见安家俩亲家在院子里忙活:安妈妈低着头在水池子上洗衣服,安爸爸踮着脚往当院儿铁丝晾衣服。甄妈妈哈哈大笑:“阿弥陀佛阿弥陀佛呀,恁老两口总算是健健康康回来啦。这会儿才敢说呀,这两年恁俩人在县城照顾安琪安麟,我这心里老惦记了,我就想呀,恁俩老天拔地要再生了病,有个好歹可都是二丫的罪过呀。”
安家爸爸扭头看见了甄妈妈,笑呵呵道:“你看二丫他妈说的,我们身体好着呢。”安家妈妈也停下手里的活儿,指着南墙根儿笑道:“好着呢,二丫妈,你看看墙根儿下那一篓子豆角西葫,还有现刨的土豆,都是安琪爷爷抽空儿回来种的,身体不好能有时间鼓捣这些!这不是,我们也回来了,菜蔬也长好了。你走时千万多带点儿啊,老头子刚从菜地儿回来,摘了这么些,吃不急呀。还有,”安家妈妈又指指东屋窗户下:“你看看水池子边儿上这两棵丝瓜秧子上,哪能吃得完!”
甄妈妈顺着安家妈妈手指的方向抬头去看,只见上边嘀里嘟噜挂满胳膊粗细的大丝瓜,忍不住感慨:“这么老些个。”安家妈妈继续洗着衣服说:“也就巧了,往年可没见这样多过,今年收成好啊,刚摘一茬儿就又长出一茬儿,一茬比一茬多,一会儿我再给你摘些下来。你那边儿人口多用菜的地方儿多。”安家妈妈又扭头:“老头子老头子,你一会儿给亲家背过一篓子去。”
安家爸爸已经晾完衣服,呵呵笑着:“现在就去,你们老姊妹聊着,我现在就去送,这会儿也没啥事儿。”说着就开始往荆条编的篓子里装蔬菜。
甄妈妈也不客气:“好好好,正不知道今儿晚上给客人弄啥菜,就炒丝瓜吧。蒜瓣儿炝锅,笨鸡蛋炒了,跟新鲜丝瓜块一炖,再切进去两个西红柿提味儿,又清淡又下饭……这大热天儿人们最喜欢我做的这道菜了。”
安家妈妈洗完衣服,又进了西屋,从针线筐里找出眼镜盒拿出老花眼镜儿戴上,盘腿儿坐在床上,一针一线给孙子孙女做住校用的被子褥子。甄妈妈也搭不上手,只是把玉儿从婴儿车里抱出来,任凭她在石板院子里蹒蹒跚跚走着,有一搭没一搭跟屋子里的安家妈妈聊着天。
亲家俩正说着话就见门口人影一闪,甄晓静怀里抱着一堆东西进来了。原来她特特去了趟县城给俩孩子买床上用品,她给安琪买了粉格子的床单被罩,给安麟买了蓝格子的床上用品。甄晓静母女就站在院子里抖搂开来看这些床单被罩好不好看。安洪波听见甄晓静母女说话,从屋里走出来说:“安麟刚接到学校通知,人家学校统一定做。”晓静听了哈哈一笑:“行了,反正家里也需要制备床单被罩,那就留家里用吧。”
安琪去报名那一天。甄晓静一家起的格外早。尤其是甄晓静,从来睡不了懒觉,四点多天刚麻麻亮就起床了。她把早买好的几箱笨鸡蛋,刚做的新被褥,还有安琪新买的粉色拉杆儿箱归置在一起,这样子的话等她们走时一拎就行,还省得丢三落四。
收拾妥当安琪的东西,甄晓静又去厨房打开煤气灶,给父女俩方便面煮鸡蛋做了两碗儿。安洪波和安琪也起床了,俩人在院子里水管前洗漱完毕时,甄晓静的早餐也出锅了,她招呼安洪波和安琪吃饭的当儿,院墙外突然传来甄一鼎的声音:“二姐夫,二姐夫,我今儿没事儿,也跟你一起送安琪去……”说着话儿人就进来了。甄晓静马上给甄一鼎又煮了碗泡面。
爷仨吃完早饭抹抹嘴儿正要拔腿走时,安麟揉着眼睛从屋里出来了,说想跟着去市里。甄晓静呵斥:“去什么去,大热天儿的,你以为他们是去玩儿啊。你爸和你舅有正事儿,送你姐去学校报名,想去以后再说吧。”
一鼎说:“安麟想去让他去吧,我们就是个报名,报完名就没事儿了,正好带你去买双运动鞋。”洪波在旁边也说:“去就去吧,也见见世面儿。”甄晓静听了不再吭声,只是随口嘱咐他们路上慢点儿。
趁大早上天气凉快儿,路上车还不多,个把小时就到了市区,按着导航约莫又走半个小时就到了安琪学校。一看时间:还早!八点半报到七点半就到了。
爷儿四个在车上呆着闲聊了一会儿,又绕着安琪学校转悠了半天,涯到八点多,一鼎看看时间说:“给赵主任打电话吧,咱们一直跟赵主任联系的,等八点半一到,咱第一个报了名,一整天就没啥事儿。报完名我正好带着安琪安麟买两身运动服去。”安琪安麟老老实实说:不用了不用了,舅舅前一阵儿给的钱还没动。”“啥是啥,平时舅舅没时间,赶上了就给你俩买两身衣裳去。”
这边一鼎跟俩孩子唠着嗑,那边洪波给赵主任拨电话时却没打通。他有点儿纳闷,小声嘀咕:“怎么回事儿,还关机!”甄一鼎听见了说:“说不定刚起床,忘了开机。反正时间还早,大姐夫就是找的这个人,咱们之前还跟他吃了顿饭嘛,饭桌上已经说的好好的,就找他报名,一直是他给张罗安琪上学的事儿了,再等等再等等。”
八点半,安洪波又拿出手机给赵主任打电话,结果还是关机。爷四个没办法只好一边等着,时不时给赵主任拨着电话。
这时候报名的人已经陆陆续续来了,他们刚来时冷冷清清的学校门口不一会儿就人声鼎沸,顺带着不远处的早餐店油条豆腐脑摊儿生意也热闹起来,小摊儿前有坐着正吃的,有排队等侯的。学校门口出出进进的家长和孩子,有的扛着铺盖卷儿拎着大包小兜,有的直接打出租过来;条件好点儿的,开着小轿车送来,学校门口各色各样的小轿车一辆接着一辆停下来,过一两个小时,就见孩子们把大人送出学校,看着大人上了车关上车门,小轿车一溜烟儿又开走了。
安洪波四个人眼巴巴看着一波波送孩子报名的人来了走了,却死活跟赵主任联系不上。刘中禹跟赵主任说的好好的,到时候直接找他,安琪人来就可以,其他的他来负责安排。可是现在人是来了,这要登不了记报不了名依然是不行啊。关键还有个特殊情况:安琪成绩将将卡着录取分数线,偏偏她这个专业今年报考的人还挺多,赵主任一直说,她这个成绩悬,这要再被卡下来可怎么办。
安洪波和一鼎的好心情早没了。来的路上还开玩笑,第一个报到,第一个去宿舍占个离门儿远的上铺床位。这,别说好床位了,有学上就不错了。一鼎说:“实在没办法,给大姐夫打电话吧。看看他能跟赵主任联系上不。人赵主任要是一整天不开机可咋办呀。人家要是一整天不开机,咱今天就报不成名。”
“报不成名。”安洪波担忧地说:“也不知道今天报不了,到明天还能不能报成,也不知道安琪这个学能上成上不成。这个时候了,人家赵主任不开机,是不是不想接咱们电话,是不是安琪的学没弄成不好意思跟咱们说……”
“应该能上成吧。”一鼎这个时候也不敢信誓旦旦了,他看看手机说:“马上快十一点了,还是给大姐夫打电话吧,让他问问到底什么情况。”
三伏天的上午,太阳直直晒着她们黑色的轿车,车子里即使把空调开到最大,几个人还是热得满头大汗。一鼎擦把额上的汗水说:“走走,下车去给姐夫打电话,顺便透口气儿。”没想到车门一开,正赶上他们前面停着的小轿车发动,排气管卷起一股尘土裹挟着热浪迎面扑进安洪波的汽车。几个人又赶紧进了车里关上车门。
“不行不行,这天儿太厉害,还是在车里舒服点儿。”爷儿四个关上车门开足空调给刘中禹打电话。
刘中禹的电话倒是顺利打通了,他听了后也有些不踏实,赶紧给赵主任拨电话,结果还是关机。还恰逢刘中禹外地出差,远水解不了近渴,干着急没办法。刘中禹只好又给他们打过电话:“等等吧,你们那里勤着给赵主任打电话,我这里再想想别的办法。看通过别人能不能联系上。”
“大姐夫,”一鼎刚放了电话又给刘中禹拨了过去:“姐夫,要不,你打听一下赵主任家在哪儿,我们去人家里一趟吧。我二姐夫说,安琪上这个学,什么东西都没给过人家,他心里不踏实。我琢磨着我二姐夫说的也有道理,没给人家表示过就没什么人情,就是这事儿弄不成,人家也无所谓。我们打算一会儿去银行取两万块钱,人家要能接了这钱,我跟我二姐夫心里才能踏实。”
“不用,我们一个系统的,平时关系也不错。再说,当时说的好好的,说安琪上学包在他身上了。我估量着问题不大。”刘中禹说道。
“谁是谁,毕竟人家跟我二姐夫八杆子打不着的关系,我们这心里真不踏实。”一鼎坚持说。
“唉,”沉默了一会儿,刘中禹说:“要是真这样的话,现在送钱也晚了。要不,你们先回家等等,我再想想办法。”
一鼎和洪波听刘中禹这么说,立马变得面面相觑,安琪安麟一直在旁边看着大人着急打电话的样子,也不敢吱声,爷儿四个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都灰溜溜的。这时候送孩子报到的人已经明显见少,四个人坐在轿车里,不停地擦着汗水,透过汽车玻璃,他们几个人眼巴巴看着咫尺之遥的学校门口,渐渐变得三三两两的人们。
四个人并不死心,没有回家,等着刘中禹电话。他们想,万一刘中禹和赵主任联系上了,就省得再大老远从家里往学校跑了,这来回一趟少说也得俩小时车程。一鼎坚持道:“这才中午,没准儿到下午大姐夫就能给信儿。我们还是别回家了就在这儿等着。”
四个人在路边儿小摊儿上随便对付了口中午饭。安洪波出门时特意换的白衬衫,安琪因为第一次报到穿的刚买的碎花裙子,这一上午折腾已经被汗水浸湿了好几次,一吃饭更是汗水哗哗,不歇气地出了一身又一身,安洪波后背已经湿透,衬衣湿哒哒黏在背上,一鼎的藏蓝色体恤也有点儿盐渍麻花的。
正吃着饭,安洪波电话突然响了,他以为是刘中禹,低头一看却是甄晓静,甄晓静在那边笑着问他:怎样啊,安琪学校好不好啊。甄晓静以为几个人早报完到按原计划又吃又喝玩儿上了。安洪波叹口气说:“哪儿那么简单,跟中间人联系不上,还没报了名。”甄晓静听安洪波这么说立马不吭声了。
“哎,你别添乱了,我这儿顾不着给你说话儿。”安洪波说完挂了电话,甄晓静的心里却登时变得七上八下……几个人吃完饭迅速钻回车子,疲倦地依在靠背上等待刘中禹电话,希望能赶上下午两点以后的报到。
安琪和安麟起的早,兴奋劲儿早没了,无聊再兼困顿,歪在车座里不知不觉睡着了,豆大的汗珠小溪样儿从脑袋顶滑落下来又跟脸颊上的汗水汇合,滴滴答答往下淌。安洪波看了心里只担心:两个孩子可别中暑了。
从中午到下午,四个人原地等着,在车子里憋闷了就下车透透风,在车子外边儿待不一会儿又被太阳烤的受不了,再蜷缩回车里,来来回回反复折腾,巴巴等着刘中禹电话,却总也等不来他的电话。一鼎几次想给刘中禹拨电话,安洪波都制止了:“不用打,那边儿要是有信儿,姐夫早给咱们打过来了。这是还没信……”
下午两点后,紧接着又迎来了一波报到高峰,但是显然比上午报名的人少很多……一晃就到了四点多钟,那边刘中禹依然没信儿。爷儿四个越来越不敢想好了。安洪波兀自叹气:“唉,当时要直接给人表示了,咱心里多少不这么担心。”一鼎也皱着眉头不吭声……
等他们终于接着刘中禹电话时,已经是下午五点钟,那时,他们正准备发动汽车回家。安洪波和一鼎一看刘中禹电话马上来了精神头,一鼎高兴地说:“行了行了,大姐夫来电话了。”而电话那头传来的消息却让安洪波心生绝望,刘中禹说:“打了一圈儿电话,就是联系不上赵主任。”安洪波背过身小声跟一鼎嘟哝:“安琪这学,也不知道能不能上成。”
一鼎硬着头皮安慰洪波:“二姐夫,别想太多,我觉得应该问题不大。”他又接着说:“走,先吃饭去,折腾了一整天,得吃点儿好的。我知道一家做豆花鱼的小店儿,味道不错,小舅今天请你俩去吃豆花鱼。”两个孩子一听要去吃好吃的,忍不住满脸兴奋站起身来,但是扭脸儿一瞅安洪波的样子,又默默坐了回去。“走吧,”一鼎装作轻松的样子说:“今儿我请客。”
甄晓静一直不放心,到下午六点钟时终于坐不住了,拿起手机给安洪波打电话,她这才知道:大早上五点多出发,到晚上五六点钟时还没报成名。此时此刻,一家人的心全都悬了起来,甄晓静忐忑地跟安洪波说:“你说,我们的命怎么就这么不好,安琪这学大概是上不成了吧。也不知道,姐夫还能给找个学上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