启帝六年,初冬。
在距离玄熙王朝边城阳平七十余里的兴开平原上,刚刚进行了一场奇特的战斗,之所以说它奇特,是因为交战双方似乎都并不把这场战斗的输赢放在心上。
战败的玄熙军在黑底黄字的“齐”字大纛下,背对着夕阳,一步步回往家国的方向,士卒的脚步缓慢却整齐,丝毫没有失败者的沮丧与慌乱。而作为战胜方的仓哲军却恰好相反,从将领到兵丁的脸上,非但难以瞧出丝毫关乎胜利的兴奋与喜悦,反而个个显得疲惫不堪,整个军中都弥漫着一种压抑的味道。
云麾将军李信然策马缓行,迎着暗红色的夕阳遥望着延伸至远方的队伍,不由自主地锁紧了眉头——战争本就不会令人喜悦,更何况是一场让人看不到尽头的战争。
自立夏以来,仓哲国与玄熙王朝遭遇了大小一十三场战斗,十三战十三胜,即便如此,屡战屡败的玄熙军依然没有丝毫要认输的念头,他们总是会在你最不耐烦或最懈怠的时候突然冒出来,输上一场,后退一些,然后再次等待机会卷土重来。
战事断断续续从烈日炎炎打到了秋风乍起,又从瑟瑟西风打到了天寒地冻。而在不算短却也算不上长的五个多月时间里,仓哲国遭遇了一场旷日持久的干旱,秋粮歉收,收成减半,即使朝廷在第一时间就减免了当年的税赋,填不饱肚子的百姓中也还是渐渐起了怨言,边境的二十三万驻军成了这次怨念的牺牲品。
朝堂无法向民众解释清楚这二十几万兵丁并不是白白坐在那里吃军饷,他们有着抵御外敌,固守疆土的重要任务,单纯的百姓只知道仓哲国近十年未动过刀兵,哪里管你们是不是真的有和其他国家有过交锋。是以无论是在朝堂之上还是在军队之中,都太需要一场漂亮的胜仗来安抚民心。
“要打下阳平城么?”李信然自言自语道,夕阳把他的影子在身后拉得老长,他微转过头,顺着地上的影子去忘阳平的方向,眼中闪过一抹阴影。
“将军,”偏将忽然凑上来,道,“王将军刚刚派人来,说他那个被您编入前锋营的外甥,并着那一队人全都活着回来了,您看……”
“既然能活下来,那就是他们的本事,回归本队就是了,此事以后也不必再提。倒是那苦主,至今还未找到么?”
“说来也怪,这告示贴出去也快二十天了,竟然一直无人认领,要说这一百五十车粮食也不是个小数目,哪一家也不会说不要就不要了,除非那粮食本就是赃物,他们才不敢来取。”
李信然点点头,复又道:“若当真是赃物便也罢了,就怕是人家畏惧咱们,才不敢来的。”
“那?您的意思是?”
“该做的也都做了,来不来取是人家的事,只一样,严令下属,不得再做出抢劫民财民物之事,如有违令,立即编入前锋,永不得回归本队,谁家的侄子外甥也是一样!”
被告知回归本队的十四个人从前锋营往回走,为首的那人二十三岁的光景。此时已是满脸胡渣,他一路都在骂骂咧咧,咒骂的对象无一不是云麾将军李信然,跟在他身后的人虽然同样是满脸不忿,却终究没有附和前人,只是耷拉着脑袋跟在后面,而被他们从所谓的平民手中抢夺来的一百五十车粮食。最终没有人来认领,这件事就此渐渐被人淡忘。
一晃又是十余天过去,谁都不知道下一次的交战会在什么时候,三天?五天?或者立刻?没有人盼望这个时间的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