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岁的衣锦绣第一次见到林少芩,是林府的管家李伯带着她进的林府。
因为锦绣的母亲和林夫人是手帕交,父亲因心疾发作去世,母亲也郁郁而终,唯一留给女儿的只有精湛的双面绣针法,知道自己身体状况的母亲给林夫人传了信,请求林夫人收留锦绣。
第一次见到林少芩,他在练剑,十岁的小少年有章有法的舞着剑,锦绣跟在李伯身后,小手紧紧拽着李伯的袖摆。
“是锦绣吧,可怜的孩子,我是你林姨娘。”
林夫人是个很温柔的人,与母亲一向要好,一看到锦绣怯懦的双眸就心疼的抱住锦绣。
锦绣眼巴巴的看着抱着她的温柔妇人,“林姨娘。”
锦绣知道这是林姨娘,迟疑了一下伸出短短的小手也抱住林夫人,“姨娘,我没有亲人了。”
出生便没见过祖父母,现在爹娘又去了,林夫人和蔼的摸了摸锦绣的头,“以后就留在姨娘这,有少芩哥哥陪你玩。”
听到母亲提他,小少年停下动作 走到林夫人身旁,十岁的孩子没什么心眼,看到锦绣是个好看的小姑娘,又听到娘亲说她没有亲人了,心里也可怜锦绣。
“以后我带你玩。”
锦绣窝在林夫人怀里,眨巴着眼睛看向说话的小少年舒心一笑,“谢谢哥哥。”
然后,锦绣就在府里住下了,晚上才见到了林老爷,林家经商,林老爷繁忙得很,听到家里来了个小姑娘,一心想要女儿没能成功的林老爷急急忙忙的就回了府。
锦绣住下后,时常去找林少芩玩,两个年龄相当的孩子把府里闹的鸡飞狗跳,林少芩男孩子玩性大,连锦绣都给带偏了。
不过林家也没想过分开两个孩子,甚至还想着两个孩子要是看对眼了该多好。
几年过去,锦绣长得愈发标致,一双水灵灵的大眼睛总是让人觉得这孩子乖巧听话,虽然闹腾爱玩,锦绣也没有放下母亲教给她的双面绣法,每日都会练习。
十二岁那年给林老爷林夫人各绣了一个双面绣香囊,林夫人被问起时就提到了锦绣,一时间,衣锦绣三个字轰动了小半个京城,双面绣法极为刁钻,一个十二岁的小姑娘几乎是绣的出神入化,许多人都上府来请求锦绣绣一幅双面绣。
云家小姐就是其中之一,和林家旗鼓相当的经商人家,云家二小姐更是京城第一美人,才貌双全还温柔善良。
只是锦绣有些苦恼,这个云家小姐总是在她和少芩哥哥说话的时候插嘴。
“少芩哥哥,这个好看吗?”
锦绣拿着一幅还未完成的双面绣给林少芩看,上面刚绣好一只鹰,栩栩如生,像要飞出来一般。
“好看。你……”林少芩在一旁自己跟自己对弈,大了几岁少年的心性就沉稳了许多,开始学会修身养性,每逢锦绣做女工时,他就在一旁跟自己对弈。
话未说完,只见一个身着黛蓝色纱裙挽着飞云髻的美人走了进来,“锦绣,你在这儿呢,我来找你玩了。”
似乎是刚看到林少芩一般,红着脸给林少芩行了个平辈礼,“流婳不知林大哥在此,失礼了。”
少女姣好的面容带着害羞的红,林少芩看了一眼,低头喝了一口茶,“无妨,你是锦绣的朋友。既如此,锦绣,你们好好玩,我先走了。今晚父亲回来,给你带了好东西。”
林少芩说完便站起身,向云流婳抱拳,然后转身揉了揉锦绣的脑袋,大步流星的走了。
锦绣看着林少芩走出去,才对云流婳不好意思的笑了笑,“流婳,坐吧,我给你倒茶。”
云流婳眼里阴翳着,指甲掐进肉里,却笑着说,“好啊。对了,锦绣,我问你些事。”
锦绣放下绣棚,一边给云流婳倒茶,一边问,“什么事?”
云流婳先是笑了几下,“其实也没什么,就是想问问,你哥哥有没有喜欢的人?”
“这个,我并不知晓,少芩哥哥从不与我谈这些。”
锦绣倒好茶后也给自己倒了一杯,端起来一饮而尽,正好绣了这么久,口渴了。
“你不知道啊。没关系,对了,我跟你说,东街新开了一家……”
云流婳听锦绣说不知道,也没再执着,说起了其他事。
晚上,林父果然回来了,还给锦绣带了一箱金丝线。
“谢谢姨父,锦绣很喜欢。”
捧着一个头那么大的箱子,锦绣兴奋极了,坐在一旁的林少芩看着锦绣高兴坏了的傻样,撇了撇嘴。
“爹可偏心得很啊,从来就没给我带过什么好东西。”
嘴上这么说,看着锦绣高兴的样子他也高兴。
林父是看都不看林少芩一眼,她一心就想要个软软糯糯的女儿,谁知道林母生了林少芩后就没再怀了。
“行了,我还不知道你,嘴上说着,心里还是高兴你爹疼锦绣。”
林母不嘴软的拆穿了儿子的高兴打心眼里喜欢锦绣,当然是想锦绣给她做儿媳妇。
四个人其乐融融,笑的不可开支。
又是几年过去,锦绣及笄了,这时的锦绣早已是锦绣坊的坊主,一手双面绣法受众京城贵人追捧,所以锦绣的及笄礼倒是许多达官人家的内院里送礼来了。
同年及笄的云家二小姐倒是显得没那么盛大。
及笄后,锦绣发现云流婳好像总是来林府找她。
“少芩哥哥,你说,你以后会娶一个什么人回来。”
虽然有了自己的生意,锦绣还是住在林府,也没有和林少芩生分。
问出这个问题时,也还有自己的私心,就如整个林府都想看到的,这两个小主子青梅竹马天生一对。锦绣很早就发现自己喜欢上了这个大她三岁的少芩哥哥。有些苦恼,林少芩还有一年就该定亲了。元朝律法,弱冠之年理应定亲。
“怎么了?小丫头舍不得了。”
林少芩执着一枚白棋,思索着要放在何处,听到这问题,立马笑出声来,抬头看了一眼对面撑着下巴看着他的少女。
及笄后就长开了的少女,虽没有云流婳那般明艳动人,却是自有一身气质,哪里还看得出小时候的泼猴样。
锦绣撇了撇嘴,没有回答,等林少芩下好棋子后,自己也执棋放下。
“姨娘说我及笄了该相看人家了,到时候可是你舍不得我了。”
林少芩一听,脸色沉了下去,没有说话,到了晚饭时,不经意的挑起这个话题,看到母亲真的给小丫头找人家的念头,饭都吃不下了,直接起身走人。
看起来闹了别扭的两人又没有什么别的不一样,照常的待在一起下棋喝茶聊天。
六月初七这日,云家二小姐下帖子请各府的小姐赏花。
锦绣也去了,回府的时候脸色难看极了,后来就再也没看到她和云家二小姐走到一起过。
似乎持续了个半个月的坏心情,就连林少芩都不能逗乐她,值得高兴的是,林母怀孕了。
锦绣一听到林母有了小宝宝,就乐呵呵的做小衣裳小鞋子,经常看到锦绣对着小衣裳傻笑的林少芩觉得这个弟弟或妹妹真是太不乖了。
“锦绣,你都没给我做过什么衣裳,没良心,我们一起长大的情分还比不上那个没出生的。”
这日,林少芩看着锦绣一针一线认认真真的做着小衣裳,忍不住了,对着锦绣抱怨。
“你这话说的,你身上穿的不就是我做的,你要不承认就脱了。”
锦绣白了一眼林少芩。
被戳穿的他摸了摸鼻子,没敢回。
好心情没有保持几日,云流婳又找上门来了,这次是专门去的锦绣坊。
“你我之间并无情份可言,不要再来找我。”
锦绣的心里有些复杂,想到上次云流婳说过的事,又觉得难过无奈。
“衣锦绣,你自己也知道,你就是个无父无母寄人篱下的人,如今有了这锦绣坊也算是你的傍身之处。上次我就已经挑明了说,你父亲有心疾所以才会突然离世,你也无可避免有了这病,这样的你,有什么资格嫁给林少芩。”
云流婳面颊微红,神采飞扬,看着锦绣却是句句诛心。
“我不会嫁给少芩哥哥,他只是哥哥,云小姐想得太多。我还有事,云小姐自便,锦绣坊并不迎客,还请尽快离开。”
说完这句话,起身就走,脚步有些乱,天上飘来几滴雨水,出门前锦绣带了伞,撑开伞,一人走回林府。
雨越下越大,有些不愿停止的意味,锦绣的心脏处传来阵阵刺痛,她实在没想到会在这时发作。
原来以为还可以反驳云流婳,父亲有心疾她不一定有,现在想想,自欺欺人罢了。锦绣捂着心脏处,苦笑,雨有些倾斜,打在了身上,疼的很。
慢慢的,失去了意识,再次醒来,已经是在林府的房里。
大夫在和林少芩说话,林木坐在一旁,肚子微隆,锦绣轻声咳了几下,林母听到后立即走了过来,站的更近的林少芩直接扶起锦绣。
“姨娘,少芩哥哥,让你们担心了。”
锦绣惨白的小脸咧出一点笑来,看着苍白又憔悴。
“哎呦,姨娘的小心肝,还好下人回府发现了你,出去也不带个人,可把姨娘吓坏了。大夫快来给锦绣把把脉。”
林母心疼的看着脸色惨白的锦绣,心都揪了起来。
“锦绣小姐已无大碍,只是此次心疾发作加上略感风寒伤了身体,老夫在这开几贴药,一定要按时服用,至于这心疾,一向听天由命罢了。”
大夫跟林父是多年的朋友,也算是看着锦绣长大的,先前锦绣年纪小身体也不错,看不出有心疾,如今一病心疾又发作了,只能摇摇头,不愿面对这个小姑娘还这么年轻就要随时可能离去的事实。
林少芩扶着锦绣,默默的听着大夫说话,双拳握紧,想到锦绣昨日被抬回来时的奄奄一息心就疼的厉害。
“好好好,我们出去说,你再给我说说如何给锦绣补身体。”
林母看出来儿子对锦绣有意,现在发生了这些事,也是暗自抹泪,将大夫带了出去,留给两个孩子空间。
“锦绣,昨日是云流婳将你带了出去?”
见母亲和其他人走了后,林少芩再没忍住将锦绣抱在怀里,说到云流婳时牙齿咬的极响。
“嗯,没事。”
锦绣被抱的愣了一会,才说话。
转了转眼珠子,笑了起来,“我这样子可嫁不出去了,以后我就赖在林家了,你可别娶了媳妇忘了我这个朋友啊。”
锦绣笑着说的,心有点疼。
“谁说你嫁不出去,我娶你,以后你就在林家,我爹就是你爹,我娘就是你娘,那个没出生的以后也要叫你嫂子。”
林少芩一听到锦绣说的话情绪就激动了起来,看着小姑娘有神的眼睛,他又泄气了,万一锦绣不喜欢他呢。
“真的,锦绣,娘收留你就是给我做媳妇的,你吃了我这么多年的粮食,不许赖账,好不好?”
振振有词到最后低声细语。
锦绣一脸惊讶,然后掐了掐自己的手,“可是,我不知道自己能活多久,你以为不用同情我才说这种话。”
看见锦绣掐自己的手,林少芩心疼的揉了揉被掐的地方,俯身吻向少女的唇。
“锦绣,我一直都喜欢你,我想要你做我的娘子。”
锦绣被吻的稀里糊涂,点了点头。
这日后,锦绣就和林少芩定亲了,听到消息的云流婳气的摔碎了几十个花瓶。
既然定亲了,林少芩想要快点拥有这个小丫头,等到锦绣十六岁就立马成婚了。因为锦绣没有娘家人,所以是在锦绣坊接的新娘子。
将近几年,锦绣都没有再犯心疾,这期间,云流婳也被她的父亲嫁给了一个有钱的官员。
林少芩一直都没有让锦绣有孕,怕锦绣身体受不住,林父林母也不着急,开明的二人甚至已经打算即便锦绣一辈子不能有孩子也不会让林少芩纳妾。
只是,看着才几岁的小叔子模样可爱的很,锦绣还是希望有一个孩子,疼爱妻子的林少芩只好跟大夫商量如何养好身体又能安全的生下孩子。
不久,锦绣就有孕了,不同林母怀小叔子的时候,这次锦绣吐的昏天暗地,整个人瘦了好几圈,吃什么吐什么,心疼的林少芩想要孩子早点出来教训他一顿。
“少芩,你说她这么闹腾是个男孩还是女孩啊?”
夜里,锦绣难得的安稳,靠在林少芩的怀里,把玩着丈夫的一撮头发。
“无论男孩女孩我都喜欢。”
林少芩无奈的拍了拍妻子的背,将锦绣哄睡着,自己再睡。
几个月的折腾,终于发动了,生了好几天,林少芩差点要冲进产房,孩子才终于出来了。
是一个丫头片子,打一出生就看得出来是个美人坯子,眉眼间像极了她的母亲。
只是,除了林父林母对着小丫头片子看,她的父亲可是直奔床榻,看着满身汗的锦绣,一脸心疼。
所有人都以为,孩子都安全的生下了,锦绣也不会有事,就在坐月子的第四天,锦绣就大出血了,一盆盆血水从房里接出来,只穿了一身中衣的林少芩发丝凌乱,眼勾勾的盯着屋子。
一向不信佛祖的他跪在地上向佛祖祈求,为妻子祈求。
折腾了大半宿,血才止住,锦绣几乎是没了半条命,伤了身子,见不得风。
经历过几乎是生离死别的林少芩再也不愿意让妻子再生一个,除了在外忙,一直都陪着锦绣。
锦绣的身体也日渐好转起来,偶尔还能在院子里转悠。
时间很快就到了他们的女儿慕衣的三岁生辰,锦绣是在这一日发现不对的,一早起来想要给女儿扎辫子,眼前一阵晕眩,看着笑容灿烂的女儿她咬了咬舌尖才好转起来。
生辰宴过后,锦绣终于忍不住了,一头倒在林少芩身上。
昏迷前似乎听到女儿的哭声还有丈夫叫她的名字。
这次没有昏迷多久,似乎只是几个时辰 醒来后没有看到慕衣,应该是被抱下去睡了。而丈夫就坐在床在旁边,看来累极了。他一定很担心吧,锦绣想。
刚醒来,林少芩就感觉到了,立马睁开眼睛,一把抱住锦绣,锦绣拍了拍男人厚实的背,感觉身后一片湿润,他哭了?锦绣愣住了。
“少芩,我……”
林少芩松开锦绣,眼红红的盯着她,“对不起,我没有注意到你身体不适,锦绣,这次也会好的吧,像以前一样。”
二十多岁的男人哭红了双眼,锦绣想说是,却开不了口,她知道,她可能要离丈夫而去了。
“少芩,对不起。”
一句对不起似乎打开了林少芩的泪腺。
“没有对不起我,锦绣,你一定会好好的,我们会一起看到慕衣长大,然后遇见一个心爱的少年,就像你和我一样。然后我们一起变老,等我们以后老了,就一起坐在摇椅上,摇啊摇,青丝白发,你要陪着我。”
像个孩子一样要锦绣承诺他,即使知道不太可能。
“好,要看慕衣长大,然后慢慢变老。”
锦绣温柔的拭去男人的泪,却没有承诺要一起做到这些事。
一日一日过去,锦绣的身体很快就不行了,甚至到了走几步路就突发心疾的地步。
终究还是,走到了生命的尽头。
锦绣躺在床上,林父林母被她劝着出去陪着慕衣了,只剩下林少芩在榻边。
“少芩,我可能要先走一步了。”
她温柔又贪婪的看着眼前的男人,突然一阵剧烈的咳嗽。
林少芩瞪大了眼睛,紧紧握着锦绣的手,眼角泛红。
“少芩,你听我说。慕衣还小,我看不到她长大了,你一定要看到她长大,看着她找到心爱的人,你要帮她看看那个人的好坏。少芩,我太自私了,等我走后,你不要再续弦好不好?”
锦绣伸着另一只手抚摸着丈夫的鬓发,轻轻叹了口气,男人似乎说不出话,拼命地摇头,无声的说着不要。
“少芩,咳咳……对不起,下辈子我还做你的娘子。”
锦绣还有好多话想要说,可她感觉到身体有什么在流逝,眼角流下一行泪。
手,垂了下来,缓缓的闭上了眼睛。
林少芩呆愣的看着锦绣,伸手推了推锦绣。
“锦绣,别闹,快起来,爹娘和慕衣还在等你吃饭呢。”
林少芩轻轻笑了,笑着笑着眼眶就流下泪来,无声的抱着锦绣大哭。
平静的给锦绣办了葬礼,在林家祠堂立下了锦绣的牌,旁边是林少芩求了家中长辈要来的牌,刻上了自己的名字,跪了三天三夜才放了上去,放在锦绣的旁边,她不要他去陪她,那就让一个牌位先陪着,等慕衣长大了,等弟弟能独当一面了,他就能去见她了。
十五年后,林家那位经商奇才离世了。
有说书的时常讲这位奇才的故事,不是经商而是爱情。
听说这位奇才与他的夫人青梅竹马,成婚后恩爱有加,只是可惜红颜薄命,夫人早早离世留下了个女儿。痴情的丈夫没有再娶,而是守着女儿直到她成婚才悄然离世。
还听那府里的人还说什么这位奇才叛经离道的很,早早立下了牌位,就放在夫人牌位的旁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