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门口有一条小河。小河一面是高大的绿意葱葱的丛林,另一面是村里哪户人家的菜地。旁边有一条人工修造的水渠,弯弯长长,一头绕过小河边的田地,延伸至远处的公路旁,和别的水渠交汇,流向更远的地方。另一头,水流一个猛子扎进杂草丛生的丛林深处,绕过林地之后,再延展至远处的庄稼地。生长在那里许多年的楠一,竟然也不知道它的尽头停在哪方田地边上。
楠一是榕村人。生于斯长于斯。
水渠很早就存在了。在她小的时候,又翻修过一次。因为水渠是全村共有的,而翻修,自然就是全村人的义务了。没有人组织是不行的。每每遇到这类公家的事情的时候,村委会的负责人,早两天就会开始广播,广播内容不外乎;“大家注意,大家注意,村、委、会、决、定,明天/后天,每家每户各出一个人,去xxx.... ”广播的声音,随着音效十分不好的大喇叭传遍全村的各个角落。广播的人总是特意把每一个字都拉得长长的,每次都播至少两遍。至于能不能被听得清就是另外一回事了。比如楠一,从来就没有完整清晰地听懂过一次村委会的指令。幸而也没有什么事轮到她一个小孩子操心去做,由别人听清就好了。
楠一记得,更小的时候,村里还没有广播和喇叭。当有什么事需要通知全村的时候,只能靠村长一个人走遍村里的小道,隔一段距离,就把双手合成喇叭,朝着各个方向大喊: 大家注意,大家注意……
每次楠一和小伙伴在玩耍的时候听到这个声音,都会学着村长的样子朝对方喊话。再彼此笑弯了腰。
水渠翻修后不久,村委会又组织了一次种树活动,仍然是每家每户,各出一人。到了当天,出工的人,早上分别扛着锄头铲子,从各家出发,在村口集合,带上树苗,去离水渠不远处的路上,沿路栽下椰子树的幼苗。
小孩子们无所事事,跟着植树的队伍,大人在工作,孩子们在玩土。时不时也会被自家大人叫过去帮忙,填填坑踩踩土。
住在隔壁的英子姨没有参加这次活动,(按辈分来说,其实楠一可能比已经四五十岁的她还要大),农村人都比大城市的人显老,那个时候的她也已经有不少灰白的头发。
初夏的上午,太阳已经很强了,她背着打农药的喷雾机,在水渠边上汲水,天热了,坐在边上四方的水泥柱上乘凉,一边拿着草帽扇风,一边看着那条路上的人们忙着栽树。村口大头家的爸爸打笑她,就你们家不来参加栽树,到时候结了椰子,你从地里干活回来在这里乘凉的时候可喝不上椰子水。
英子姨笑笑,那你到时候多喝点。
英子姨家就在楠一家附近,有一个儿子,常年在外面打工,不常回这边。收养了一个小女儿,小名十分粗暴,叫牛子,年纪比楠一还小几岁。据说是当年海南治理来历不明的越南新娘特别严厉,很多越南新娘逃跑,其中有一个,大着肚子,半夜逃到了她家,然后生下的女儿。后来人走了,却把女儿留下来,给英子姨养。这些都是年纪还小的楠一在左邻右里的老人们拉家常的时候听说的,真实情况是什么样,不得而知。
英子姨家里还有七八十岁的老人。后来楠一才知道,英子姨是老人的女儿,并非儿媳。老人没有儿子,只有她一个女儿,嫁到了外地。如今老人年纪大了,身边没有人照顾,她便一个人搬回来,后来又有了牛子的存在,日常就是三个人的生活。老人并不多言,那个时候,身体还算健朗,但年岁已大,行动略微迟缓。每隔一天会去集市上采办一些简单的东西,然后给牛子带一点零食。
小时候的楠一十分无所事事。大人出去干活了,还不用上学,或者是已经开始上学了,早早地就放学回来,不知道干什么好。东走走西串串,找不到什么人一起玩耍的时候,就一个人坐在自家的院子里,看着大大的太阳,看着电线杆子上燕子飞走又飞回来,数着木质的门板上一块一块的变深颜色青斑,听它被风吹过时发出的吱呀吱呀的声音,手里攥一把院子里的沙土,松开,看它慢慢滑落,再从地上抓起来,再松开...
有时候会去牛子家串门。
牛子和楠一不同龄,但这并不妨碍两个寂寞又无聊的小孩凑到一起。可能是在她家杂草丛生的院子里抓虫,或是爬树摘油桃,墙角的油桃树不高,但也不好爬,更多时候,是站在树下,拿一根长长的竹竿,往上一敲打,技术好的话,总会有几个果肉肥满的油桃掉下来。小孩子力气小,有时候,手都挥累了,还打不下几个。牛子的爷爷一般在家,但不会太她们。他的年纪实在是太大,没有太多气力管小孩子,有时候在院子里的水井旁打水,楠一都担心他打不上来。
后来,没几年时间,牛子的爷爷去世了。英子姨也带着牛子搬离了村子。当年那条路旁栽的椰子树长得差强人意,大概没有几棵成活。也没有人,可以在干活回来的路上,在这里就地歇歇,摘一颗椰子,喝上几口椰子水,乘凉解渴吹会风。
有一回楠一做了一个梦,梦里路过牛子家门口的小道,看到牛子在旁边玩耍,牛子爷爷站在水井旁,一边弯着腰在打水,一边朝楠一挥了挥手。楠一也挥手回去,一眨眼睛,便什么都没有了,只剩下水井安静地立着,背后的院子里的杂草荆棘肆无忌惮地长到及腰高,那颗油桃树,果子都成熟落地了,也没有人去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