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一群鸟儿遇到了暴风雨。它们有的四下逃窜,有的对着天嚎叫,有的急到跳脚……不管方式如何,只有挨过去的才能存活。而那些振翅冲出的鸟儿,都是鹰。
那天下午,我把家中里里外外收拾了一遍后,解放似的倾倒在沙发上,听着耳机内播放的音乐,双眼望着屋顶。渐渐,我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再然后看到了一朵花,朦胧之中分外好瞧。
是敲门声教我又重新看到了那惨白的屋顶。我板着脸走到门前,屈膝朝猫眼外看。门外是一张熟悉的面孔,两腮粉粉的还和从前一样,她是花依。
就这样,花依带着她的拐杖和一份报纸进了我家,踩脏了我的地板,坐乱了我的沙发。此时的她心中是激动的,脸面是喜悦的,教人一眼就能瞧出。
我洗了个苹果递给她:“怎么想起来找我了呀?”
“我给你说个事情!”花依露出两排贝齿和两个酒窝在我刚开口时就说了出来,压过我的声音。
没等我再开口,花依就把苹果放在了一边,抻开了手中的报纸,指在右下角:“你看这首诗!”说罢,她又把报纸举到我眼前。
我看到那个地方的确是刊登了一首诗,作者叫念花。
念花?念花!我心中一紧。
推开报纸,我问:“这念花是谁?”
花依收回报纸,一边重新叠好一边开口:“这首诗是我写的。”
对于她答非所问我早习以为常,又问:“那么谁是念花呢?”
花依看着叠在外页的那首诗,眸子里含了光:“我想,应该是宋青吧。”
宋青是花依的前男友,或许被称作“前”是不恰当的,因为他们直接并没有了断。
花依是在大二时认识了宋青。那时的花依和大多数女孩子一样,学会了打扮,懂得了穿什么好瞧。但那时的她还没有体会过恋爱的滋味,一次也没。
说起长相,花依在我的眼中是一个漂亮的姑娘。大眼瘦脸儿,唇红齿白,两颊还总是粉粉的。这样的姑娘怎么可能没有人追?从小大的追过她的人用三只手都数不来,其中不乏高富帅的类型。
可花依总是摇头,她说她不懂什么是爱,如果说爱就是心中有小鹿乱撞,那她心中的鹿连个蛋都不算。
那时我还看玩笑问她是不是喜欢女孩子呀,她笑着骂了我。没过多久,她说她心中的鹿跑了出来,还是只矫健的大鹿。
我仍是开玩笑说,你不用急着证明你不喜欢女孩子呀。她发了张照片给我,照片上有个男人,是宋青。
花依当天就提着炸鸡来找我,她低着头问我,言语里尽是羞涩:“你觉得他怎么样?”
我看着她那粉扑扑冒着微汗的脸,不禁觉得好笑,抽了张纸巾递给她:“长得挺帅呀。”
花依接着问:“那你觉得我们适合么?”
我摇摇头:“不适合。”
花依停住了擦汗的手:“为什么?我观察他好久了,我看他平时和同学之间的关系都还不错,说话也很讲文明。还有!上次他还把垃圾桶外的塑料瓶捡起来扔了进去。他还拿了今年的奖学金……昨天,昨天我帮他捡球,他对我笑了。”
我看着她着急红了的脸,“噗嗤”一声:“你既然觉得好,怎么还问我?既然你心中有数,就别去询问别人的看法,总有天你得独当一面。若真的喜欢他,就去喜欢,记住爱护自己。”
我才说罢,正想去吃炸鸡,那张模糊了涕泗的脸就扑向了我,花依把头抵在我的肩上,哭了起来,一边哭一边笑。
我也在笑,我为花依的情窦初开感到高兴。可那也是苦笑,为什么我觉得他们不合适呢?我还真的到不明白,但是我希望“我觉得”是错误的。
果然,“女追男隔层纱”在花依身上完美演绎了出来。约莫半个月,花依把大家约在了一起,她介绍了身边了宋青,说他们现在只是互相了解的阶段。宋青也和我们打招呼,是个挺阳光的模样。
但透过那双眼,我不光看出了他对花依的喜欢,还看到了一丝被压抑着的。
没过几天,花依宣布了她开始正式恋爱了。
过了一个月,宋青也融入了我们的圈子,除了那丝压抑着的,他对花依毫无保留。
大三的期末,在花依的反复催促下,双方家长见了面。
花依的父母见对方是个帅小伙,女儿又喜欢,并不去在意什么门当户对,他们只愿女儿过得好。宋青的父母见对方姑娘漂亮,对自己的儿子又死心塌地,父母还是高干,并没有在乎什么“门当户对”,他们只愿儿子过得好。
可花依后来找到我,她的脸委屈的挤在一起,攥着我的手对我说:“我总感觉宋青和我有着一点距离,但我能确定他还是爱我的。”
“距离?”我苦笑,傻姑娘到现在才发觉。
花依顿了顿:“他好像很自卑。”
我紧了紧她的手,咽回了想说的,转口道:“这就得教他真真切切的感受到你,或者是你的父母对他毫无嫌弃。”
要知道,若教一个人不自卑,那就得找到他自卑的根源,去填补。是否能填补完,这就得看运气。
我拥住了她,手轻抚她的后背,在她耳边低声说:“来场男人之间的谈话吧。”
这次花依懂得了我的意思,快要急哭的脸,又绽了开来。
看着她蹦跳着远去的背影,我有些羡慕她这样的性子,又担心她若还学不会独当一面,身旁没了能说话的人该怎么办?
我不敢想她孤身一人四下找寻却找不到出处的模样。
两个男人间的谈话是有用的。花依告诉我,那天他的父亲和宋青在酒桌上聊了整整一个下午,她和母亲在屋里揪心了整整一下午。后来的结果是她想看到的,宋青放下了那份自卑,彻底放下了。
花依还告诉我,那天她隔着门听到了两句话,因为那两句话的音调特别高。
一句是父亲的:“我希望的女儿幸福。”
一句是宋青的:“我真的很想带给她幸福。”
说完,她哭了。
此后,宋青对花依的爱也大胆了起来,不再像从前那样有着丝距离。花依也愈发离不开这个男人。
“昨天我们去游乐场玩了一整天!我们现在刚从影院出来,明天去看他爸妈,后天我们一起吃火锅吧。”花依每天都会给我讲一下她的小甜蜜,我也很愿意看到。以至于那一天她忘记给我说,我都会揪心半天,还好每次晚些她都会和我网上聊几句。
看到花依那么幸福,我说不嫉妒是假的,不过她幸福了,我也就不用再为她的性子瞎操心了,毕竟她的身边多了座山。
可有一天,花依没有联系我。我等第二天,可第二天她还是没有联系我,于是我打电话给她,给宋青。整整打了一周。
宋青那边的语音提示变成了“您拨打的电话已停机”。花依的电话也终于被我打通。从她那平淡的叙述中,我仿佛看到了两颗心,两颗淌着血的鲜红的心依次破碎。
花依说,定下婚期后的他们定了机票,要去海边实现体验一下纯粹的两个人的生活。大海一直是花依所向往的,无论看多少遍都不会厌烦。但现在,花依说她已经忘记了海的样子,把海风、海浪、海鸥……的模样和声音也都一并忘记了,她不想再记起来。
花依说,若不是自己要去海边,那么宋青就不会消失不见,自己的腿也就不会受伤,以至于落下残疾,连去找寻的能力都没有。
那天两人在海边民宿安顿好后,就到了村子口。花依看着眼前的海和降落未落的红日,同宋青描绘起了自己的梦想中的生活。夏日的傍晚,和自己的男人带着条小花狗一同在沙滩上散步;冬天的傍晚,和自己的男人一同缩在屋子里,听海风呼啸,看小花狗吃食。
宋青拥住了她,在她耳边说男人有了,海有了,小花狗以后也会有的。
就这样,两人走到了海边,预演着花依的梦。
儿童见了海水总会玩得流连忘返,大儿童也一样。当两人意识到海水涨潮时,已经被困在了一块儿礁石上,水一点点的向他们逼近。宋青慌了,花依比他更慌。想要向岸上求救,可惜哪儿还有岸?他们也等不到民宿老板来找他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趁海水还没有没过他们时逃回岸上。
海风的呼啸,海水的拍打,天空中海鸥的哀嚎,都将他们逼得紧紧地。花依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跳下水了,她只知道腿磕在了潜礁上,那时的海水是黑色的,和礁石缠在一起,也缠住了花依。
之后的事情,花依什么都记不起来。她只知道自己是被宋青带回了陆地,她只知道醒来后第一间看到的不是宋青,她只知道自己手指上多了枚戒指。
我把报纸从花依面前又拿回自己手中,又看了遍上面的诗:“这首诗有什么特殊含义?”
花依点头:“宋青说,他会像诗里写的那样一直在我身边。”
“那你现在……”此时的我也不知道怎么说。
花依拿起了手边的苹果咬了口:“这个报社的主编我认识。我想找到宋青,问问他为什么要离开我,问问他现在过得好不好。”
我点点头,对她笑了笑。
现在的花依已经不是那个毫无主见的小姑娘。在暴风雨中,她从嗷嗷待哺的鸟儿成了振翅高飞的鹰。
后来我也见到了宋青,是在花依的婚礼上,他是新郎。花依没有和我讲她是怎么找到的宋青,也没有说他们是怎么又走回了原来的轨道。我也不会去问,他们幸福就好。我也很庆幸自己当初的“我觉得”是错误的。
那首诗附录在下:
我沾着淤泥
我走过草地
我闻花的香气
我同海鸥一起
我回头
总会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