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不知过了多久，我从混沌中醒来。
衣服上血迹斑斑。
我忍着疼痛，挣扎起身，极目望去，自己似乎身处一座孤岛。四周是滔天的海浪翻涌。
“守界神女孟春。”
我听见一声幽远空灵的呼唤。
随即便看见海上有一条浑身银白的巨龙在云间盘旋。
“本尊乃是秘境尊者苍云。”神龙的声音随着浪潮向我奔涌而来。“你和从前无二。”
我并不理解他的话，只问了一句，“敢问苍云大人此乃何处？”
“此乃瑶池秘境之中。”
我忽然想起自己如何来到这里，不觉满心绝望，但更多的，却是无比的后怕和恐惧。
他怎么能是哥哥呢……
“你是为黄泉之气所挟而来吧。”
我被神龙的声音拉回思绪，“苍云大人容秉，黄泉之气本属幽冥阴司，为何近日频频流窜于天宫瑶池呢？”
“九重瑶池，幽冥忘川。本就是一脉相通，幽冥无主，地狱未空，故而黄泉之气顺着忘川涌入瑶池天河。”
神龙苍云幻化出一面水镜。
我看见整个幽冥司鬼哭狼嚎，忘川河畔彼岸花凋谢殆尽，六道轮回口秩序散乱，黑白无常等一众鬼神一筹莫展……
“为何会这样？”
“你与孟闫乃天定幽冥之主，你们的神魂才是镇住幽冥的本源。”
“可我找不到哥哥。”我瘫坐下来，“清霄他，他不会是哥哥的，不会是的。”
哥哥当年就是从忘川离开的，忘川！瑶池！
我突然抬头望向神龙，“苍云大人可有我哥哥的踪迹？”
神龙默然，似乎叹了一口气。
“此乃天机，不可泄露。但是你可向本尊求一心愿，愿成之后，本尊会取走你的一件东西。”苍云看了我一会儿，继续道，“万年前，上古神君沙华和他的爱侣曼殊便是许下了来世续缘，但却用了生命的代价。”
“那我的代价呢？”
“不可说。”
“我会死吗？”
苍云还是摇头。
“我不怕死，只怕见不到哥哥。”
我再也没有多想，便应了下来，“孟春唯有一愿，愿兄长孟闫回到我的身边。”
本想加一句长伴身侧，罢了，一个活不过两万年的鬼何苦贪心。
“那本尊便送你回去，天道机缘，过程虽苦，你的心愿终会达成的。”
一阵飓风，我再次陷入混沌。
10
我睁开眼睛那会儿，第一眼看到的是寒光。
“两百年了，阿春，你终于回来了！”
寒光待我像是一件失而复得的宝贝，紧紧地抱住了我。
“寒光，我喘不过气了。”
我拍拍他的背，“你怎么会在这儿。”
“我在等你。”
“你刚刚说什么两百年？”明明才一个对话的功夫。
寒光眼神温柔，抚了抚我的发丝。
原来秘境之中的时间与外界不同。当日我被吸进秘境后，所有人四散奔逃。
唯独他，却一直苦等我两百年，固守瑶池之畔不肯离开。
一股暖意涌上心尖，“多谢你，寒光。”我回身抱住了他。
我明显地感觉他的身体僵了僵，耳朵爬满绯红。
“是本君来得不巧了。”一个阴沉的声音从身后响起，我不自觉地哆嗦了一下。
清霄。
我不由地想起那日，他为了凌波仙子置我于死地的样子，满心恐惧。
我战栗着躲到了寒光的身后。
“你躲什么？两百年过去，忘了自己的身份不成。”
清霄死死抓着我的胳膊，伤上加伤，让我疼出了声。
“仙君看不见阿春满身伤痕吗？何苦如此折磨她。”
寒光卸下了温柔，却比不得那人的森然。
清霄扫了我一眼，松了手。
他忽地靠近我，握住我的掌心，语气柔了下来，“跟本君回去疗伤。”
我瞧着他这张脸，若是从前，我对他的情感里有对哥哥的温存与欢喜，也有他不是哥哥的怀疑与伤情。
我的辗转反侧，夜难成眠，如今只是剩下深深的恐惧。
我顿时恍然，神龙苍云，拿走了我什么。
这样也好。
“我不回去。”
他盯着我，像被什么刺了一样，眼底一片黑云翻涌。
“你在怕我？”
“仙君神力，四海八荒难有敌手。小仙微渺尘埃，自是害怕。”
我跪了下去，不断地磕头，地面却渗出血迹来，“求仙君放过小仙。”
寒光见我异样，忙得阻止了我。
“够了。”清霄眼底的黑云更甚，他推开寒光，打横抱起了我，“放了你？不可能。”
“仙君没听到吗？阿春不愿意。强人所难，非上仙所为。”
寒光周身战气腾腾。
“你嫌命太长？”
清霄祭出了斩妖剑，“本君这剑不仅能斩妖，诛仙也未尝不可！”
剑气凛冽，不多时便寒光身上便多了几条血痕。
“住手！”
我哪里不知道这剑的威力，哥哥已不知所踪，切不可再让身边之人为我受伤。
“我愿意。”
寒光似有不甘，我摇了摇头。
我哪里值得他这样。
“请仙君放过寒光。”
清霄收了剑，神情却愈发地冷。
11
他一路将我抱回清霄殿。
一反常态地没有惩戒我，从前他总是冷言冷语，少有温和之时。尤其对着凌波仙子的事情，更是责骂惩戒。
他将我置在床榻上，伸出手靠近我。
“不要，不要。”
我颤抖着往后退，脑海里不断地浮现牵星节当日的画面。
他伸手捂住了我的眼睛，在我的唇上辗转。
“唔……”我拼命抗拒。
“不许为其他男人求我，更不许你用这种眼神看本君。”
他的另一只手深深地箍住了我，如同要将我融入骨髓。
清霄请了医仙，强制为我上了药，我身子早已大好。
他将我关在清霄殿已有百年，我半步不得出。
这百年来，我甚少同他讲话。
凌波照旧时常来寻他，他对她，似乎不如从前那般温柔缱绻。
而对我，却愈发地耐心温和起来。
我虽不习惯他这样，日久天长，便多多少少看出了些他的意思。
呵，万般皆是命，半点不由人。
仙凡六道，怎的都是这毛病。拥有之时不珍惜，等到另一方无心无情却紧追不舍。
何苦呢，想来那司命是个没才的，写来写去都一个套路。
清霄啊清霄，你不知，我的心里早已燃不起你要的情愫。
因而百年来，我始终不曾展颜。
这一日，我踏出房门晒太阳。
却撞见凌波气冲冲地跑了出来，掩泪奔去。
临走前不忘狠狠剜了我几眼。
我一个寒颤没站稳，见到扶住我的清霄。
这下不止一个寒颤了。
“你何以如此惧怕本君，从前倒也不这样。”
他同我鼻尖相蹭，耳鬓厮磨。“要我如何做，那才能像从前那般笑。”
而我并不回应，只低着头，犹豫半天。
“除非仙君答应小仙三件事情。”我难得同他说话。
“你说。”他似乎有些惊喜。
“这第一件，小仙想见月红仙子。”
“可。”
“第二件，请仙君放我自由。小仙保证不再逃跑，永远伴在仙君的左右。”
这百年间，寒光曾来找我过。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破了清霄的结界，他带我逃走那一日，清霄差点杀了他。
我苦苦哀求，答应不再逃离他才罢手。
那天以后，清霄的结界愈发地深厚。甚至常到我房中，日日与我同榻而眠。
我刚开始又惊又惧，后见他未做什么出格之举，便也渐渐习惯。
“这件，不可。”清霄的脸上染上一丝不悦。
我垂下脑袋，怏怏不乐。
“不过，不得离开天宫倒是可以。且去哪儿都要和本君报备一声。”
他抚了抚我的发丝。
哥哥！我怔在原地。
“春儿，你怎么了。”
我摇摇头，又错乱了。怎么总忘记，他不是哥哥。
我终于展颜一笑，“我是开心。”
“那第三件呢？”清霄的眉头舒展，眼角也带了些笑意。
“小仙还没想好，请仙君许我一些时日，容我想想。”
“好。”
他闭上眼睛吻住了我，可没人看见我的眼里空洞和迷惘。
12
许久没踏进司情殿，依旧一片胭脂之色。
“月红，别来无恙。”
“阿春，你逃出来的？”月红赶忙放下手中活计。
我不曾多说，只道是清霄良心发现放过了我。
地府势微，我又被囚百年，可哥哥却依旧杳无音信。
司命星君主六界生灵轨迹，他那里或有线索。
我道明了来意，“我想见司命星君，你们是同行，你可认识他？”
司情殿一个小仙子却噗嗤一笑，“何止认识呢，阿春难道不知，这司命星君和月下仙子是夫妻嘛。”
我一脸震惊，“你何时有了夫君？”
“就是你入秘境那两百年。你可记得那日牵星节，黄泉之气流散，众仙自顾不暇，各自奔逃。而他见我躲避不及，以身护住了我。后来……”
敢情这牵星节是替她自己牵心啊。
我在天宫没什么朋友，月红算是一个，当然为她高兴，她成就了那么多好姻缘，也该拥有自己的幸福。
“走，我带你去见他。”她拉着我的手，正欲起身，忽然想起什么似的，“我给你看一个东西。”
她拿出一面红色雕花的镜子。
“此镜名曰红尘，可溯当日过往。”
她施了个法，红尘镜中浮现了牵星节那日我最不想看到的一幕。
“我不想看。”
我别过头去，不知月红目的为何。
“你好好看看！”
画面中的我飞身想去救下清霄，清霄拂袖将我推入险地。
不对，清霄后面还有一只手！凌波！
是她借清霄宽袍大袖的隐藏，在暗中对我下手。
我被吸入秘境之后，清霄给了凌波一掌，疯了一样想破开秘境却徒劳无功。
我瞧着镜中，他发红的眼眶和颓然的神情，微微有些酸涩。
我在做什么，明明是不在意的。
苍云不是拿走了它吗？
“后来，驻守瑶池的清霄仙君回去闭关了两百年。我想他大抵是在寻求破解瑶池秘境之法吧。”
月红拍了拍我，“走吧。”
月红领着我见了司命。
我打量着他，是个妻奴。果然看起来才气不高的样子。
我们说明了缘由。
“对不住了，阿春姑娘，我夫妻二人司风月之情不假。可幽冥和仙界二道，变数极多，非我二人能左右。”
司命拿出几叠册子，翻找了许久，才找出一本积灰的册子。
“因而，神鬼之命皆有天地撰写。发生了何事，上面便会一一记载。未发生的，我们也无从知晓。”
他递给我，说那便是哥哥的册子。
“幽冥之主孟闫，于忘川之中出逃阴司。途经瑶池秘境苍云之海，祈求自由之身，代价为前尘记忆。”
“为何只有短短两行字！”
“这……这上面这么写的，我们也没办法……若无文字记载，要么命运奇诡，要么，灰飞烟灭，消失于六道轮回……”
被月红瞪了一眼，司命的声音越来越小。
“不可能！”
我大喊一声，丢下册子，跑出了司情殿。
哥哥，是不是春儿做错了什么？你为何要躲着我？你到底在哪里？
我跑到九天银河号啕大哭。
我同哥哥生于同株。他一定不会出事的，不然我怎么会没有感应呢？
“阿春？”
来人有些不可置信。
我泪眼朦胧地抬起头，“寒光。”
“你怎么哭了，清霄是不是欺负你了。”
寒光满眼心疼地蹲下身子，手足无措地擦拭着我的眼泪，“你别哭了，都怪我，来仙界时间太短，打不过清霄。”
我哭得更厉害了。
两个时辰后，我终于停止了哭泣。
我顶着两个胡桃大的眼睛，向寒光道谢告辞。
“他这样对你，你还要回去？”
寒光一幅恨铁不成钢的表情。
“我答应过他，要回去的。”
13
回到清霄殿的时候，他正在翻阅着书文。
“舍得回来了？”他带着些调侃的语气。
“嗯。”
觉察到我兴致不高，清霄抬起了头。“这是怎么了？出去一趟成了红眼兔子。”
他伸手将我的腰一揽，我便坐到了他腿上。
我凝视着这张脸，想起来今日红尘镜中所见，忽觉得诸多愧疚。
不自觉抚上了他的脸颊，或许，他是哥哥呢。
他嘴角抬起，好像有些欣喜。下一瞬却眉尖若蹙，似有痛苦之色。
“你怎么了？”我有些担忧，
“无妨。”只一瞬，他便恢复正常。“春儿，你这样对我，我很喜欢。”
“不过，你倒是怎么了？这小脸上两颗红葡萄，怪叫本君心疼的。”他吻了吻我的眼睛。
这一次，我似乎没那么抗拒。
“没事，就是出门就想仙君了。”
我将头埋到他的脖颈里不说话。
如果哥哥没了踪迹，那么清霄是我最后的希望。
我在清霄身边守了一万四千多年。
仙寿恒昌，这点时光，于我们不过弹指一瞬。便如同人间的一年又四月。
时日渐久，情意甚笃。
凌波仙子受了冷遇，时不时地要给我找些麻烦。
而我同她斗智斗勇的同时，遍查天宫资料，还是没有哥哥的音讯。
“这一次，我必定不会输给你。”
凌波趾高气昂地丢给我一句话便离开了。
我还没反应过来，呆杵在原地出神。
“阿春！”
司命急匆匆地跑了过来，“我……我找到清霄，不，是你哥的消息了。”他上气不接下气地递给我一个册子。
“上古神君沙华？你给我他的册子做什么？”
“你翻呀！”司命着急地帮我打开了册子。
几行字俨然映入我的眼帘。
“忘川叶神沙华与花神曼殊私自相恋，有违天条，天帝降下惩戒，花叶生生难相见。叶神不甘，携曼殊逃出幽冥。途经瑶池秘境苍云之海，向神龙许下心愿约定来世。”
“这些故事我都知道……”我瞧向司命，月红不知何时也来了。
“你再往下翻。”
下一页只有一句话。
“其代价成为瑶池秘境的守护尊者。”
“清霄？”我疑惑地看向他二人。
月红点了点头。
“纵然沙华与清霄和同一人，与哥哥有和关系呢。”我忽然想到什么，“莫非……”
月红握住我的手。
“因为你哥哥孟闫便是沙华转世，若清霄是沙华的话，那他便是孟闫。”
哥哥，我有些激动起来。
“阿殊？千万年了。”月红叹息着。
我不解，她为何如此唤我。哥哥是沙华转世，莫非我是花神曼殊？
“有些事情你也该知道了。”
月红拿出一个小瓶子，里面有丝丝缕缕的桃花香流泻而出。
“此乃引魂香，能帮你忆起过往。”
我循着这桃花香气，前尘往事一一浮现眼前。
那会儿沙华携我逃出幽冥，我们被天帝一路追杀。
沙华为护住我已是满身血痕，只剩一口气，正当我绝望之际，我们却意外坠入苍云之海。
我们在神龙前许下来世，沙华便化身而去。我不忍他黄泉孤单，便自戕随他而去。
“沙华。”我的眼泪蓄满了眼眶，司命欲上来劝勉还是顿在了原地，最后还是月红过来拥住了我。
“不是找到哥哥了吗？开心点。”月红拍了拍我，满是安慰。
14
我一路奔回清霄殿，万年来，我从来没有像此刻般急于见到他。
我半只还未跨进殿门，却撞上了一个娇软的身子。
凌波仙子。
她恼怒地皱了皱眉，恨恨地看着我，这种眼神我已经受了千万年，早已习惯。
我身子一侧，等她过去。
“这次，我倒是要瞧瞧他到底还信不信你。”
她丢下这句话，便径直离开。
我满心只想见到清霄，并不理会她。
我进了殿没找到他，仙婢们都说他在我的房间。
可我不曾想过，满心欢喜地推开门见到的，会是这样一副画面。
他颓然地坐在地上，周边是我为哥哥画的画稿，四散凌乱地在地上各个角落，有些已经被撕碎了。
“回来了。”
“嗯。”我觉察到气氛不对，不敢多答。
“你去见谁了？”
“月……月红。”
“你还在骗我。”他忽然起身，掐住我的下巴，几乎将我捏碎。
“你别以为本君不知道，你这几万年背着本君偷偷私会寒光。”
本君，他多少年没有对我用过这个称呼了。
“我……我没有。”我艰难地吐出一句。
我和寒光正大光明，乃知己之交，从未有过半分私情。
“呵，那么，这些画呢。”
他随手抓起一张画，那是哥哥在忘川边上拥住我的样子。
我不明白他的意思。
“未曾想到，我堂堂天宫仙君竟然是个替身。说！你处心积虑入清霄殿目的为何？”
目的为何，我还能有什么目的，我不过要一个你罢了。
他眼眶发红，指节发白，狠狠地嵌入我的脖颈。
“说，这画中之人是谁？为何同本君长着一张脸。”
“他是……是孟闫，我最爱的人。”
他如今记忆未曾恢复，我说什么他也是不信的。
“好一个最爱的人，这四海八荒，仙界六道，还无人敢将本君当作替身。”
他几乎怒极，森气凛冽，纸张猎猎作响。
我无力挣扎，无从解释，闭上眼睛，任凭他处置。
周遭忽然安静了下来，纸张悄然坠地。
“这万年来，你可曾对本君有货半分真心？”
我默然不语。
我本想不通他今日为何如此奇怪，倏忽闪现在门口撞见凌波的事情。
原来他竟如此想我的，左右不过是凌波的三言两语。
他竟然信了。
我怎么忘了，万年前他和凌波是如何地温柔缱绻。
“那仙君的真心呢？在小仙这儿呢，还是凌波仙子那儿。”
“呵，你各这样想的？那本君便如你所愿。”
他走了出去，又丢下一句话，“你的自由结束了。”
我又被关了百年，他一次都未曾来看过我。
不知道过了多久，门外传来吹吹打打的声音，殿中的仙婢告诉我，今日是清霄仙君迎娶凌波仙子的日子。
我听到仙婢们纷纷议论，说这二人如何相配。
“清霄仙君刚入天庭时，便是被凌波仙子在瑶池之畔捡到的。”
“这么说，他二人那是缘分天定。”
“……”
我无心再听下去，他，要娶别人了吗？
内心忽然被绝望铺满，我不可抑制地大笑起来，沙华，孟闫，清霄，我寻寻觅觅千万年，最后落得如此结果。
你们负我。
我不甘心。
我悄悄买通了一个常来给我送饭的仙婢，让她替我送信给月红。月红和寒光赶来一起破了清霄的禁制。
“你快走，寒光会送你去骊山圣母那儿。”
我摇头，上前拥住了月红，悄悄从她身上拿下一个小瓶子。
“月红，谢谢你。但我还有事情要办。”
“寒光，我懂你心思。但我并非良人，你值得更好的。”
他没有说话，转过身去。
“咳咳，对对对，我和司命到时候给找个好的。”月红在一旁附和。
他的眼神更冷了，我无可奈何也不再多言。
他二人极力劝我离开，见我固执不肯，便也作罢。
我将二人赶走，却并未出门，只留在了房间里。
15
我躺在榻前，一身轻纱如翼。月色撩人，莹莹地照在我的腿上。
“砰——”房门被急急打开，他一身红装，刺得我眼睛疼。
禁制已破，他若在意，怎会不来？显而易见，我赌赢了。
“大婚之夜，清霄仙君不去陪新婚妻子，来我这儿有何贵干。”
他凝视着我的样子，眼神暗了暗。
“你又想干什么？”
“仙君真是绝情，百年不见，却半句关心也没有。”
一双腿讨巧地缠上他的脖子，将他勾了过来。
双手却偷偷背在身后，打开了那瓶我从月红身上偷来的『销魂香』。
销魂蚀骨的味道顿时盈满鼻腔，他突然觉察到不对，狠狠地推开了我。
“无耻。”一阵绯红爬上他的耳侧。
“仙君真的不要春儿吗？”我强忍着药性，跌坐在地上扯住他的衣角。
他眼底黑云翻涌，喉结动了动，却并不离开。
我艰难地爬起身吻上他的侧脸，却并不去触他的唇。
他却扯起我的头发，炽烈地覆上我的唇，攻城掠地。
我极尽讨好，诱着他占有我，疯狂地占有我。
他眼里满是恨意，伸出手掐住我的脖子。
怎么？又想杀了我吗？
“这河还没渡完呢，便要拆桥了。”
我双手抚上他的脊背，望着他发红的眼睛，不觉讽刺。
“闭嘴。”他掐住我的脖子，发起狠来。
我被淹没在一阵又一阵情欲的浪潮里，极力清醒。
“唔……仙君，可以将我当作她。”
我顺势使了个仙法，化作他心上之人的模样，媚眼如丝地瞧着他。
“仙君可喜欢？”
清霄顿了顿，却深蹙了眉，撤了我的仙法，嗔怒道，“你不是她。”
“看来凌波仙子在仙君心里果然特别。”我略带酸意，不由地一紧。
他的呼吸渐重，似要将我拆骨入腹。
“啊……”我忍不住颤了颤，调笑道，“四海八荒都称颂清霄仙君无欲无求，想来是他们眼孔浅显，竟看不透你。”
“少废话。”
空气愈发地灼热，仙殿里烛影摇晃。他沉沉地喘息一声，从我身上退了出去。
“你真以为本君不敢杀你？”
他立刻冷了脸，与方才简直两个人。
“与仙君一夜欢好，春儿就是死了也愿意。”
我娇笑着贴近他的胸膛，却被他一把推开。
“放肆。”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拂袖离去。
我的心立刻冷了下来。
下一瞬，却不由地嘴角一扬，自嘲不已。
我的指尖挑起那块儿通体翠绿，散发着莹莹微光的玉玦，上面俨然刻着『清霄』二字。
你我纠缠万年，我既求不到一个结果。那么，就让你忘不了我吧。
反正，我也没几年可活了。
当日上天宫，骊山圣母便告知我只有两万年可活。如今，岁月倏忽而过。
这万年纠缠如斯，我太累了。
我忽然想起万年前被清霄杀了的那只黄泉赤鳞蝶。我当初觉得她可怜，如今想来，我比之她，也未尝好到哪里去。
16
我偷了清霄的牌子，用它打开了瑶池秘境。
我正要跨入秘境之时，清霄却追了过来。
“你想做什么？”他愤怒地喊道，“快回来！”
“清霄，当初你许诺我三件事。这最后一件事，愿你我生生不相见。”
呵，兜兜转转，又回到原地。早日今日，当初又何苦呢。
“快下来，春儿。求你……我错了，你回来……”
他满脸泪痕，而我却再也不想替他擦了。
我转身踏入秘境，没有留恋。
我站在苍云之海的岸边，在水镜里看到清霄一掌又一章掌地击着瑶池秘境的入门。
他想追上来，被却秘境之力挡在了外面。
“真是可笑，秘境的守护者却进不了秘境。这荒唐的仙界规矩。”神龙苍云不禁感叹。
“无论如何，你别让他进来。”
他如今已是仙体，受不了黄泉之气。幽冥，他是回不去了。
但我，是要回家的，带着责任。
我心里酸疼，忽然想起什么，“当日我的心愿代价是什么？”
我以为被拿走的是爱意，可我还是爱上了清霄。
“你不是早就知道？”苍云的龙爪点了点我的头，“奈何你的爱意太过强大，竟又滋生了出来。本尊也是第一次从遇到这样强大的意志。”
原来如此，我作别苍云，跳入苍云之海，回到了忘川。
黑白无常见到我，很是惊喜。
“可算回来了。”白无常一顿哭诉，讲这地府如何乱套，“这两万多年，你去哪里了？可找到闫君了？”
“一言难尽。”我疲惫一笑。
黑无常看出了我的苍白，捂住了白无常的嘴，放我去休息了。
接下来的日子里，我整顿了幽冥。
将一系列大小事务安排好，又选拔出了好几个杰出的鬼差，辅助黑白无常的工作。
白无常一脸欣慰，“阿春长大了。”
黑无常一脸疑惑，“你有事瞒着我们？”
我笑他俩太闲，思虑过多。
我的身体越来越虚弱，看来死期不日将至。
这一日，我走到奈何桥，帮着黄泉婆婆一起煮汤。
奈何桥头又多了几只不肯喝汤的鬼。
“婆婆，你说他们又是何苦呢？”
勘不了情途，悟不了天道。
这些鬼，真傻。
“春姑娘寻找闫君万年，又何尝不是同他们一般执着。”
“不，我已放下。”
“你问问自己的心，可是真的放下。”婆婆慈爱地笑了笑，“人活一世，神也一样。岁月转寻，遗憾太多。所以春姑娘，珍惜当下啊。”
我默然不语。
已是深夜时分，奈何桥已经下工。
深夜的桥上寂寥静谧，偶有冤灵哀伤的歌泣传来，夹杂着桥下的潺潺流水，听得我几欲落泪。
“我好想你……”
“那为何不来找我。”
风里一个清冷而熟悉的声音落入我的耳里。
我有些不可置信地转过身。
“清……”
我一定是产生幻觉了，可下一刻，我便跌进了一个温暖而真实的怀抱。
“春儿，春儿。”他抚了抚我的发丝，如此熟悉的感觉。
“哥……哥哥？”
“沙华，孟闫，哥哥，清霄，你想唤什么都可以。”
我紧紧地回拥了他，可我想起他曾那样对我，那样相信凌波的话。
我往后退了几步，“不是说，不再相见。你怎么如此说话不算话。”
“春儿，你原谅我。我……”他忽然一口血猛地吐了出来。
“怎么回事！”我着急地扶住他。
“春儿，你原谅我。”他身上不断浮现大大小小的伤口，黑气萦绕。
我怎么忘了，他已是仙体，沾不得黄泉之气。
怎么办，我还怎么救你。
我带着他去找了黑白无常。“我没时间向你们解释，先救他。”
见他的情况，白无常难得地没有多问，黑无常蹙了蹙眉，立刻将我们带到忘川河畔的彼岸花丛。
黑白无常召唤来无数的赤鳞蝶，赤鳞蝶衔来无数的彼岸花叶，为他重塑幽冥之体。
我看着清霄，痛苦地挣扎嚎叫。
我抱着他，一边流泪一边吻着他，“对不起。”
为了救你，我只能出此下策。如果你要怪我，便怪吧。
清霄躺了一个月，我寸步不离地守着他。
“你快醒醒，再不醒可见不到我了。”我的身体撑不了多少时日了。
“咳咳，你说什么……”清霄醒了过来。
我立刻扑到他的怀里，“你终于醒了。”
“春儿。”他抵着我的鼻尖，轻轻蹭着。
“我，我有事同你说。”我抱着他，不知如何开口他的仙体已失的事情。
“无妨。”他抚着我的发丝。
“你知道我要说什么？”
“我自己的身体怎么会不知道呢，傻春儿。我真的不介意。”
“可你从前一心想要逃离幽冥。”我垂着头，像个做错事情的孩子。
他在我的额头落下一个吻，“许是因为沙华的意志，他太想带曼殊逃离这里，所以我生来便有这种冲动。”
“清霄，不对，是哥哥。”我开心地搂住了他。
17
这日，我和哥哥在忘川之畔看着风景，一如多年前，斯人依旧，却心境已变。
“你是如何回到幽冥，又如何想起一切的呢？”
我坐在哥哥的腿上，环住他的脖子问道。
“我毁了瑶池秘境。”他云淡风轻地丢出一句话。
我震惊不已，我看着眼前这个人。虽然他修为极高，但若要破了瑶池秘境，非得拼尽一身修为才可以。难怪当日他一身是伤，又沾染了黄泉之气，才成了那副样子。
有些感动的情绪爬上我的心头，眼眶红红地依偎在他胸前。
“对了，神龙苍云呢？”我忽然想起那个老朋友。
“他早就想要自由，而我做的，不过是成全他罢了。”
他掰过我的脑袋，“不要再想着别的男人了。”
那柔软的触感便覆上了我的眼睛，嘴唇，脖颈，几乎让我沉迷。
我同哥哥度过了一段短暂而温存的日子。
我的身子却一日日地坏下去。
他也觉察到了，日复一日地躲进藏书阁，翻阅着典籍。
“我救不了你！春儿，我救不了你。”
他从不轻易哭泣，为数不多的几次落泪竟然都是为了我。
“哥哥，我们成亲吧。”
黄泉婆婆总说要珍惜当下，从前我不懂，现如今却明白了几分。
他怔了怔，深深地看着我。
“可是不愿？”我笑着问他。
他忽然醒悟似的，又哭又笑地抱着我，“梦寐以求。”
我们在幽冥殿向众鬼宣布我们的亲事，底下一片哗然。
“可你们是兄妹，如何成亲？”白无常有些担忧，怕众鬼议论。
“阿闫和阿春又并非亲兄妹，他们一叶一花，本就是天地万物的生灵所化。兄妹，只是称呼罢了，何必强缚枷锁。”
黑无常难得说了这么多话，我心甚慰，
三日后，我同哥哥的婚期便如期举行。
整个幽冥司一片热闹。
黄泉婆婆替我梳了头，我的花轿绕了整个忘川河整整三圈。
终于进了幽冥殿。
我们准备在众鬼的声声祝福里行礼，抬头却看见了几个熟悉的身影，身后还有一众天兵天将。
“阿春，好久不见。”月红和寒光等人落了地。
月红一脸笑意，寒光眼神忧伤。
“你们若是来送礼，我很欢迎。若是别的，我可要不念旧情。”我有些不安。
“春儿，别着急。且听听他们的来意。”哥哥将我护在了身后。
月红笑了笑，“天帝懿旨，清霄仙君私毁瑶池秘境，理当天罚。但念其昔日战功卓越，从轻发落。清霄贬为幽冥之主，需渡九千九百九十九万亡魂入轮回，才可重入六道。”
想来这个结果，也是我的老朋友们求来的。
我递给他们一个感激的眼神，又有些担忧地看了他。
他却安心地在我耳畔落下一个吻，“没有了春儿才没有自由，有了春儿我的心就是自由的。”
我们准备继续进行婚礼，一个人却抓住我的手。
“阿春，你……”寒光神情复杂地抓住了我。
我拂开了他的手，“寒光，喝喜酒请那边入座。”
月红见哥哥眼神不悦，赶紧拉他下去。
我终于成了哥哥的妻。
“春儿。”一杯合卺酒后，他将我抱到榻前。
虽在天宫有过一次，但这次完全不同。
我不由得有些害羞。
哥哥褪去我的衣裳，眼底情潮涌动，“春儿，你真美。”
他怕我身子受不住，隐忍而克制。我却想要一场淋漓的缠绵让他记着我。
“哥哥，夫君......”我身体力行地鼓励着他。
他终于主动起来，将我带上云端，又把我拉入深海。
我们在情潮里沉浮，极尽欢愉。
18
翌日，月红送了我一块散发着莹莹金光的三生石。
上面刻了我和哥哥的名字，传说凡事在三生石上刻过名字的爱侣，永生永世都不会分离。
“永生永世……”我怕是等不到了。
我将石头置在了奈何桥旁，给鬼界的爱侣们送上我的祝福吧。
寒光说让我带他在幽冥走走，我看了看哥哥，他竟然意外地同意了。
我本以为，寒光只是怀旧，要在幽冥游玩几日，便带他去了忘川之畔。
“这里和从前无二。”他的眼神愈发地忧愁难解。
“是啊，可一样的风景，同不对的人一起便没什么好看的。”我有些虚弱，声音微弱，没什么力气，“寒光，这里没什么好的，我也一样。”
我想最后再劝劝他。本就时日无多，何苦多惹一人伤心记挂。
他低低一笑，说了一句莫名其妙的话，“阿春，你可要好好活着啊。”
只一瞬间，我和他的手腕便花开了一道口子。他身上所有的灵力忽然灌进了我的身体。
“你在做什么！放开我！”
我无比惊慌起来，“我体质特殊，谁也救不了我的。不要浪费了，快住手。”
我不要他的命来换我的。
“禁制已开，无法逆回。”他脸色愈发地苍白，毫无血色，“寒光凝清露，绯色生曼殊。你忘了吗？阿春，这仙界六道若有一人能救你，非我不可。”
他笑得破碎。
我猛然想起千万年，我还是小花妖曼殊，未曾修炼成神，也化不了人形。
那是我很是孤单，但我的花瓣上有一滴晶莹璀璨的清露。便将他当作朋友，日日同他诉说心事。
原来是他。
“不要，不要！”眼前的大雾散开，我却见他快要灰飞烟灭。
我疯了似的大哭，为无能为力。
月红一个闪身，祭出一盏灯。那灯只在他神魂将灭之时抓住了寒光的一缕神识。
“这是结魄灯，温养神识需要千万年。”
我感激地看着月红，“将结魄灯捧在掌心。”
莫说千年万年，再多的时光我也愿意。
这是我欠他的。
哥哥不知何时来了我身边，他将我拥入怀里，有种失而复得的喜悦。
“你们早就知道寒光的计划？”
他的下颚抵着我的头，“是，春儿，你怪我吗？”
我摇摇头，生命得来如此不易。
我怎么忍心将它浪费。
我会用它好好地去爱哥哥，爱幽冥司，爱一切值得的人和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