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心害死猫:悼念我家咪咪——“它来过,被爱过,死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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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小时候,有一天傍晚,我家来了只野猫。

为什么说是野猫呢?因为猫是最认家的动物,家猫是不喜欢串门的。它可能会在野外的天地里肆意的奔跑,和另一只猫纵情地相爱,但它不会随意跑到别人家里去。

如果一只陌生的猫窜到了一个陌生人的家里,那十有八九,是它被主人抛弃,或是它抛弃了主人。

这是只金毛和白毛相间,有着一身“虎皮纹”外衣的漂亮猫。圆滚滚,胖乎乎,大眼睛晶晶亮。虽然一身流浪沾染的污泥,依然掩盖不住它的威风和帅气。

它围着我妈脚跟转,冲我妈喵喵地叫。估计是饿坏了。

我妈赶紧拿出一个瓷碗来,把刚上桌的饭菜添了满满一碗,放在靠墙的猪食锅灶边上。

它不客气地狼吞虎咽。

吃饱喝足,满意地伸了一个懒腰,冲我妈“喵”了一声,潇洒地跳下灶头,一溜烟窜出了门。

我和妹妹追出门外,早不见影儿了。

2

自那惊鸿一瞥,我和妹妹对它念念不忘。追着我妈问:它还会来吗?

我妈说:我怎么知道。

我说:“把瓷碗给它留着吧,说不定它还会来。”

我妈同意了。

第二天黄昏,我和妹妹给瓷碗里盛满了自己都舍不得吃的新鲜排骨,然后坐在灶门前,烤着炉火,痴痴的等它来。

天光暗淡,我们在灶前昏昏欲睡的时候,只听得房檐上的瓦被踩得噼里啪啦响。还没回过神来,一个金黄色的剑影窜进门来,跃上灶头。

是它来了。

谁说猫的脚步无声无息、形如鬼魅?那是你没见过它放肆地奔跑的时候,恰若千军万马。

它潇洒地来,就像这个家的主人,直奔那个瓷碗而去。

它专注地吃着,我和妹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去抚摸它金光闪闪的皮毛。

它没有躲避,也没有抬头。

我和妹妹喜不自胜。

吃饱喝足,它冲我和妹妹“喵”了一声。

我和妹妹赶紧“咪咪、咪咪、咪咪”地唤它,热情地挽留它。

它敏捷地跳下灶头,来到我们脚边,蜷成一团,围炉打盹。

它就这样留了下来,成了我们最好的朋友。

3

就算是一只野猫,也可能是别人家的财产。

我妈很担心:“别人家不会找来,说我们偷的吧?”

但并没有人找来。

它原是一只无家可归的猫,一只自由自在的猫。

我和妹妹争着爱它,怎么爱都爱不够。

给它取了个名儿,叫咪咪。

争着把好吃的饭菜省下来给它,甚至很稀罕很难得的一颗水果糖也要往它嘴里塞。

它从不拒绝,也不讨好,洋洋自得地享受我们对它的好。

猫,本就是多么骄傲的小动物啊。它是不会因为人类对它的好,而被驯服,而违背自己傲娇的天性的。

4

它不喜被人打扰,尤其是它蜷在炉火旁打盹,或是躺在阳光下晒太阳的时候。

每当夜晚来临,我们围在炉火旁,嗑瓜子、拉家常,它总是默默地蜷在我们的脚边,默默地倾听,从不插嘴。

我和妹妹忍不住挑逗它,一个抓它的尾巴,一个拔它的胡子。

它从不忍气吞声。它腾地跳起来,冲我们龇牙咧嘴,愤怒示威。

我和妹妹不收敛,在它刚躺下的时候,又肆无忌惮地拨弄它。

有一次,惹得它跳起来,冲我和妹妹脸上左右开弓两爪子。

我俩连声惨叫。我妈一看,俩人脸上都留下了抓痕。鼻梁上,侧脸上,都挂了彩,火辣辣地疼。

但我们还是爱它,还是逗它,还是总被它教训。

说到底,我们都还太小,不懂得怎么去爱它。

而它,或许并不爱我们,它只是以有限的耐心陪我们玩耍,在失去耐心的时候毫不迟疑地惩罚我们。

5

它特别怕冷。它总爱寻找温暖处安睡,要么在炉火旁,要么在阳光下,要么在人群里。

晚上睡觉的时候,它会悄悄地跳上床来,躲在被子里呼呼大睡。

它刚来的时候,我们不知道它还有这癖好。

半夜里伸手伸腿,触到毛茸茸的一团,我们吓得一轱辘爬起来,哇哇大叫。

它被惊到了,也腾地跳起来。却不跑,黑夜里,它那双绿莹莹的大眼睛,闪着幽幽的光,和我们在黑暗中对视。

我和妹妹平复下来,把它抱过来放在两人中间,就像呵护一个小婴儿般,抚摸它的背,安抚它入睡。

它那圆滚滚、毛茸茸的身子,可真暖和啊。

我们搂着它,就像搂着一个甜美的梦。

不知何时,我们一同进入了梦乡。

6

它是一只特立独行的猫。

白天我们不怎么见到它。我们找过它,去田地头,去山坡上,去树林里,甚至去别人家里。

我们害怕,一如它突然来到我们家一样,悄悄地去了别人家。

我们一路呼唤着它,“咪咪,咪咪,咪咪”,它却从来没有答应过一声。

我们以为它在旷野里漫步,在田地里嬉戏,在树林里狩猎,在另一户人家恋爱。

却从没有与它相遇。

它总是在傍晚时分,不知从何地精神抖擞地归来,一脸的坦然,一脸的骄傲。

它从不觉得欠我们这个主人家一句解释,或是一句抱歉。

遍寻它不见,怅然的是我们。看到它回来,欢喜的是我们。

怅然和欢喜都是我们的,它什么表示都没有。

很多时候,我们欣喜地抱它在怀里,端详着它圆圆的、“虎虎”的脸,想要从它精灵般的眼睛里读懂它一天的经历和故事。

而它除了冲我们“喵”一声外,便溜下身子,蜷在火边,不发一言。

有时候,我觉得它像一个历经沧桑的老人,身上的每一根猫发里都隐藏着一个神秘的故事。

而妹妹说,它明明是个帅气又威风的小伙子,却显得那么骄傲,那么孤独。

我们猜不到它的故事,它也不明了我们的心事。

它不知道,我们也和它一样孤独。我们或许也和它一样,吃饱了不挨饿,穿暖了不受冻,仅此而已。

小孩子的所思所想,精神上的渴望,没人关心,没人倾听,没人懂得。因为,大人们觉得,小孩子嘛,懂啥呀!

所以我们对它,对一只野猫寄予了厚望。我们当它是朋友,是玩伴,是知己。当我们没有得到同等的回馈的时候,便不免对它有些失望。

7

从没见它抓过耗子。于是,我妈说它是一只懒猫。

“真是只光吃饭不抓耗子的懒猫啊!”我妈坐在炉火边,对来串门聊天的村里人说。

她几乎和寨子里的每一个人都念叨过。她不是抱怨,她只是诉说她看到的事实,仅此而已。

乡亲们笑起来:“不抓耗子的猫养着有什么用?白白浪费粮食。”

在炉火旁打盹的它似乎听懂了。

第二天傍晚,它一反往常,没有回来。

第三天,它也没有回来。

第四天,第五天……它一去不回。

我和妹妹怅然若失,心中充满了对母亲的不满和忿恨。

猫也是有自尊的,她的话伤了它的心。

母亲说:“不回来就算了,一只猫而已。”

我和妹妹相视泪目,想到可能就要永远失去它了,差点就哭出来。

十多天后的一个半夜,我和妹妹被脚头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黑暗中一伸腿,触摸到了一团冷冰冰的异物。

我吓得大气不敢出,握紧了妹妹的手。妹妹也在发抖。

我俩都以为:“完了,有一条蛇爬到床上来了。”

却不敢大声喊父母来看,两个人就那样在黑暗中,抖着,抖着。

我硬着头皮伸手去摸,摸到黏糊糊的一手;而妹妹已经摸到了床头的拉线盒,开了灯。

我手一伸,满手的毛和血。

把被子一抖,一只耗子掉下床去。妹妹大着胆子伸脚去翻弄,已经死了。只剩下身子,鼠头估计被它吃了吧。

虽说被吓得不轻,但我和妹妹都欢呼雀跃:它回来了,带着胜利的果实。

8

但是,它生病了。自抓了耗子回来,便一蹶不振。

白天它不再出门了。它懒洋洋、病恹恹地躺在阳光下,一动也不动。我和妹妹把它爱吃的脆骨放在它嘴边,它也不为所动。

晚上,它蜷在炉火旁紧闭着眼,直到热闹的人声散去,直到腾腾的火焰熄灭,直到暗沉的夜色寒凉,直到我和妹妹怎么都劝不动它上床睡觉,困得自己去睡了。

我们不知道这十多天里它去了哪里,它遇到了谁,它经历了什么。但它为对人类一次的妥协,为对我们一次的迁就,为它唯一一次放下骄傲,为它放下矜持表达爱意,而付出了代价。

我和妹妹心疼得不行,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失而复返的喜悦心情还没有褪去,我们似乎就要永远的失去它了。

我妈说:“它可能是抓到一只吃了鼠药的耗子,中毒了吧!”

“那有什么药可以救它?”我和妹妹哀求。

“我也不知道。要不,给它吃颗肠虫清?”我妈迟疑地说。

我和妹妹似乎看到了希望。拿了药,放在碗里碾碎,冲上温水。

可怎么喂给它吃呢?它不是一个人,它不会听话,它怎么可能像个小孩一样哄一哄吓一吓就乖乖吃药?

但它已经没有力气挣扎了。所以,妹妹扳开它的嘴、仰起它的脖,我抬起碗,把药水灌进了它的肚子。

奇迹般地,吃了药,晚饭的时候,它居然喝了点粥,精神也好了些。

第二天,我们把它抱到阳光里。它抬起头,眯着眼睛,看着太阳。阳光洒在它那金黄色的“虎皮”毛发上,金光闪闪。

它看了好一会儿,才趴下身子,只是晒,只是晒。

到傍晚的时候,它已经会主动去灶台找吃的了,虽然跳上灶台,对虚弱的它来说,显得特别吃力。

我和妹妹很开心,说:“再给它吃一次药,它一定就会完全好了吧!”

于是,我们如法炮制,抱过它来,就要给它灌药。

这次,它奋力挣扎。

但我们不放手,还安慰它说:“乖,乖,乖咪咪,再吃一次药就好啦,你又可以生龙活虎啦!”

灌下药的那一瞬间,它发出了一声凄厉的惨叫。吓得我和妹妹一激灵,松了手。

它躺倒在地上,虚弱地挣扎着,无力地抽搐着,小腿一伸一伸的,慢慢地,口吐白沫,大眼睛瞳孔涣散,悄无声息。

我和妹妹吓呆了。好半天,才颤抖着去抱起它来。

它已经一点气息都没有了。

它死了。

死在自诩最爱它的我和妹妹的手里。

9

我和妹妹把它放在地上,好半天缓不过神来,不知道该怎么办。

我妈拿火钳戳了戳它的头,毫不在乎地说:“它死了。丢到屋后头去吧。”

我和妹妹哇地哭出来。

它死了,我们亲手杀死了它,我们永远地失去它了。

那样不可名状的震惊与悲伤,那样难以言说的心痛,那样无以复加的内疚。

我和妹妹找来一个装饼干的精美的包装盒,把它小心地放进去。再把收藏的全部的糖纸拿出来,铺了它满身,好似给它盖上了厚厚的棉被,这样最怕冷的它就不怕冷了。妹妹又跑到地里采来了白菜花,给它的头围了一圈,好似给它戴上了花环,这样潇洒帅气的它还是那么美。

然后,我们在菜地里的大石头下面,将它小心地安葬。

如果要给它刻上墓志铭,我想,应该是这样:“它来过,被爱过,死于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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