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苏荷的笔墨生活 1900字 耗时10分钟
一、
十二岁的时候,我才眷恋故乡,还有原野上的麦田。
十一岁的夏天,我趴在桌子上,斜眼呆望着窗外,被风哗啦啦吹响的白杨,在蓝天里摇曳。
我不想回家,更不想回到麦田里,担心脚腕被麦子的秸秆扎伤,也不想麦芒的尖刺划过手背,留下一道道血痕。
那时候,父亲老会骂我说:“不干活,你吃啥”。
我气着说:“大不了,我不吃”。
父亲就来了气,追赶着我跑,他追我就跑,我跑他就追,一直朝着无际的原上跑去。那里广阔,我在麦田里狂奔,风声在耳边呜呜的响,他气力小,我腿脚灵便,哪一个方向都可以“逃出生天”,结果往往都是以我的“逃亡”而告终。
待到我回家了,他也不消再生气,我照样去吃我的饭了,我为我自己的胜利,十分得意。
父亲看着我吃得香,只顾磨镰,驾车,把轮子的气充鼓鼓的,临走又会说:“那你留家里吧”。
我感觉他的语气里带着无奈。
十二岁的那年,夏收季节,家里来了大伯母,她见我像个无赖一般,抄起家里的柴火棍,就把我给治了。
从那以后,我只好乖乖跟着大人们去麦田里。
我第一次去原上,望着无际的麦田,在夏季暖风的吹拂下,金黄色的浪涛滚滚,远远的与天际相连。大人们点缀在金黄色的大地上,附身,起身,又附身,起身,一步步的向前,身后留下一捆捆麦子。
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麦田丰收的样子,决定把它写到作文里。
二、
“夏季热烘烘的风吹拂着大地,麦子像金黄色的浪花,融进了这一片无边无际金色大海,远远的与天际相连。”他语气舒缓,描绘着麦田的画面,接着点评道:
“你们看,这一句写的多好啊!把麦浪比喻浪花,把麦田比作大海,大海与天际相连,这句子好!”
语文老师嘴里咂吧着,好像品着什么名贵好茶,在夏收后的九月,给全班同学讲着我的作文。
我趴在桌子上,斜眼看着窗外的杨树,在风里哗啦啦的晃动着,第一次,心里不由得想到了麦田,想到了父亲。
一九九六年,夏季的雨水充沛,麦子在抽芽开花后,果实饱满,但过了五月,雨水依然很多,每天午后,都是雷声轰鸣。
父亲对我说:“如果今年遭了年馑,看你还知道不知道在地里有多辛苦!”
雨水不停,但麦子不等人,有的被雨水浸泡久了,在秸秆上生了芽。如果早晨出了霞,人们在打谷场里正碾着,乌云聚齐,一场让人猝不及防的大雨,就把半天的打下来的粮食,砸在松软的泥土里,我们就得吃出了麦芽的面,甜腻不堪,被别人家笑话说你看那家人又吃芽麦面了。
那时候我才明白,吃上芽麦面是一种耻辱,要么自家的陈面不够,要么就是不好好抓住时机收粮食,是懒出了病。
大雨说来就来,从不理会地上的人们。我们开始投入一次抢收夏粮的战争里,叫来收割机,商量好价钱,我只顾拿好袋子,哥哥负责协助司机,父亲站在收割机前面,不停的喊着,在缓坡上慢慢的前行。
若是坡地,就不能用机子割了,父亲说:“坡地就动镰刀,机器不是万能的,一个上午就能消灭它半亩”。果然,我们兄弟二人看着父亲示范,把齐腰高的麦子揽到手里,微微倾斜,齐根一镰,如此三下,就是一捆麦子。
而我拿着小镰,只能几十颗麦子捏在手里,感觉像小学生削铅笔一样,坡地很陡,扔一块石头,噼里啪啦滚到下面的沟里,狗都追不上。
那时候,在麦子熟透的时候,父亲每天都去地头。我看他站在田埂上,抬头看看天,又低头看看麦穗,背着手,眯着眼,望着麦田与天际相连的远方,呆呆站一会,然后说:“走,回家吃饭”。
他在想什么,我不知道。
三、
每到春天,麦田里一片油绿,这是春天里的节日一般,所有的伙伴都会蜂拥而来,我们在那里放风筝,追着风筝奔跑到天黑。
直到十二岁的那年春天,发生了一件事,我再也没有去麦田里放过风筝。
那天,天色还没有暗下来,荒野上升起一层薄薄的雾气,等了一下午的风终于来了,父亲去麦田看我们放风筝。
“加油,继续,往前跑!”父亲一边加油,一边指导。
我一边奔跑,一手拿着转轮,一手放线,风筝借着风势,缓缓上升,越来越高,也越来越远。
刚开始,天上只有几个风筝,零星飘着。不一会,附近庄子里来了一些人,风筝渐起渐落,天上飘满了很多,颜色各式各样,都相互争抢着飞的更高。
暮色暗下来,但风势变大,天上的风筝都不愿离开,空间变得狭小。我借着地势,攥紧手中的线轮,收线,用力下拉,放线,松开轱辘,继续收,再放,风筝成了麦田上空飞的最高的一只。
父亲高兴地盘坐在田埂上,望着天上的风筝。
不一会,我们风筝的旁边从边上飞来一只很大的紫色风筝,占据了领空。
明显是有备而来,父亲鼓励我说:“干掉它”。等到我们把这只风筝费尽周折赶走时,那只紫色的风筝不稳,落到了附近的核桃树上。
天色暗下来了,父亲提前回家了。等到我们准备回去时,在麦田的尽头,路沿上围上来一群人,挡住了我们的去路。
“小子,赔我风筝!”领头的人说,嘴里叼着烟。
“是你先来惹我们的吧,这风筝挂树上和我们没关系”,哥哥毫不客气地说。
“让你赔你就赔,要么别想从这里回去”,对方挑衅,我感到一丝紧张,哥哥一手把我拉到身后。
这时候,对方的人群里,冲出来一个长得瘦高的小伙,冲着哥哥胸口就是一拳。他没有还手,退了几步,跌倒在地上,又站了起来。
双方剑拔弩张,仿佛下一秒就混乱不堪的厮打在一起。
这时候,我听见了父亲的呼喊声。
父亲从我们的中间跑了过来,把我们揽在身后。那一群人见了,开始撒腿朝麦田的另一头跑去,父亲在后面紧追,他们踢起解冻后的尘土,父亲边追边骂道:“叫你们欺负我儿子!兔崽子们!”
他们一直跑,父亲一直追着,他跑的飞快,那帮人喊叫着求饶,直到麦田的尽头,他才回来。
我当时想,要是当年我以那样的速度跑,父亲早就追到我了,可是当年,为什么他没有追上我?
至今,看到一望无际的麦田,我都会想起,在荒芜际涯的岁月里,我跑过麦田,跑过少年,但终究跑不出父亲的臂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