特大台风刮了三天。这个城市很多低洼的地方都被泡在水里。很不幸我的公园就是这样的低洼地。好消息是我的灯塔底座尤其高，我家里没有进水。我很想找到了设计师的电话打过去表示感谢，但是我更想打电话给一个人。问候一句：“台风天里，你还好吗？”

    公园低洼的地方都泡在了水里，倒了很多树。池塘的水都漫了出来，一些不明真相的金鱼成群结队在路上畅游，我不由得为它们明天的命运担心。它们知道它们在自杀吗？它们是想要游到大海吗？它们这么游走在陆地上到底值不值得？

    “你是哲学家吗？你脑洞有多大？关你什么事？”要是往日，遇到类似的问题，陆海涛会这样开导我：“你和我都是被设计出来的游戏角色而已，你打你的怪兽，不要管其他事情，其他都是游戏背景，可有可无的场景，就是一片空白不好看才创造的他们，明白吗？”

    “这算唯心主义吗？”我不甘心追问。

    “我有50%的几率是对的，游戏结束那天你我就知道了。”陆海涛喜欢玩各种游戏，但是不沉迷其中。他好奇这些东西，但是他适可而止。他很聪明，做什么都是这样，除了绘画。他适可而止地和我说话，适可而止地有几个女朋友，适可而止地去了解这个世界……

    我现在开始回忆他说的话，难道我们真的只是外太空人玩的一个游戏？我甚至在想：操控他这个游戏角色的人是不是按了暂停键还是网络中断，或者这个游戏有bug，他被游戏送回了最开始的出发地？

    我坐在灯塔的顶上俯视整个公园。绿化工人们在忙碌把折断的树木砍伐了装上推车，送到门口的卡车上。我的脑子里一晃而过的，念头是：他妈妈，应该知道些什么。

   我没有陆海涛母亲的电话，但是我知道他母亲住在哪里。

    南下打拼多年，陆海涛的母亲后来回到这座城市结婚生女，现在孩子应该有6岁了。陆海涛妈妈结婚的时候，我们读大三，我特意请了假回来陪他去参加婚礼。我们各自买了一身正装，非常隆重地去参加婚礼。婚礼非常豪华盛大，他母亲与之前完全不一样了，完全是女强人气势，保养得非常好，根本不像40几岁的女人，以至于别人都以为陆海涛是她的弟弟。陆海涛的继父，比他母亲小了整整十岁，比我们大十岁。我还注意到的是，他母亲怀孕了。

    我很难形容陆海涛的心情。他表现得异常亢奋，上蹿下跳到处奔走与宾客们喝酒聊天，但是回到我身边的时候，我隐隐觉得他是烦躁不安的。但是他不愿意说，我问了也是白问。

    后来孩子出生后，我们去他母亲家里看望过他母亲一次，我清晰地记得陆海涛温柔地抱起那个孩子的眼神。陆海涛事后对我说：“我以后也要生一个女儿。”他的内心的确有柔软的一面。

    我必须去陆海涛母亲那里，我提着凉鞋，赤脚走进水里。

    尽管一问三不知，小区保安还是犹犹豫豫放我进去了。倒是陆海涛的母亲，开了门疑惑地看了我半天。

    我说：“阿姨，我是展萤。陆海涛的朋友。”陆海涛的母亲才认出我来，让我进门。她的女儿在沙发上玩ipad，一个保姆模样的中年妇女在厨房里进进出出。我不知道怎么开口描述陆海涛失踪事件。我可以这么说吗：阿姨，你儿子前几天在四楼浴室里洗澡的时候失踪了，连手机手表电脑身份证都没有带。我打电话问了所有能问的人，都不知道他在哪里。你能告诉我他在哪里，发生了什么事情吗？

   我喝了大半杯水，问了句：“阿姨，陆海涛和我吵架玩消失了。没有人知道他在哪里。您知道吗？”陆妈妈：“我也很久没有看见他了。”她和以前不太一样，并不搭理我的样子。我心里明白她并不待见我，打算上个厕所就离开这里。

   我上厕所的时候，外面发生了争执。一个男人大喊大叫：“什么叫你没钱！上个月你账户上明明有一千万！”哗啦啦，玻璃破碎的声音。男人歇斯底里大喊大叫：“你儿子给了你钱，你想独吞是不是！”然后是女人尖叫哭喊的声音：“你变成了什么样子！什么样子！”打砸的声音。小女孩的哭喊声。然后是几个男人粗大的嗓门：“祝先生，你现在不是这里的业主！不可以闯到业主家里来！”男人：“放手！你们放手！”女人哭喊：“保安，你们为什么又放他进来！我要搬家！卖了这里！”男人：“你敢！”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轻，最后完全消失。

   我小心翼翼地走出卫生间。客厅里一片狼藉。陆妈妈一个人坐在沙发的角落里黯然不语。我说我走了。她无动于衷。楼道里几个邻居在窃窃私语。我听到的大概意思就是：这个女人命苦，生个女儿先天性心脏病，花了几十万给女儿看病；男主人吸毒，败光了女主人的产业，女人把钱都给了他，离了婚他钱败光了又找上门来。

   我下楼看见那个男人苍白憔悴，歪歪扭扭骑着一辆沾满胶带纸的已经看不出颜色的电瓶车打算离开。我追上去，拉住电瓶车笼头道：“祝先生，我住你家楼下，怎么好久没看见你了。”男人眯起浑浊的眼珠，嘟嘟囔囔不理睬我。我说：“祝先生，我很关心你们家的事情，这样吧，我请你喝茶。另外不知道给你2000块钱车马费够不够……”男人抬眼上下打量我：“你有多少钱？”我说：“就两千块钱，都给你，你给我讲讲这家女人怎么回事。我们也不喜欢她。”

    就在马路边，我给他买了两瓶冰红茶，一包香烟。坐在公交车站台，我花两千块钱听了一个故事。

    陆妈妈叫张宏霞，和这个男人在广州一家制衣厂认识没多久就同居了。这个男人当时老家是有老婆孩子的。张宏霞知道之后就和他分手了。跟了一个香港黑社会贩卖假币的老男人，弄到点钱。假币男后来被抓走了，张宏霞开了个手机店发了财，又和这个男人在了一起。男人给了老婆钱离婚，和张宏霞回来买房子，开店结婚。后来女儿早产，问题很多，花了很多钱，压力很大，张宏霞先开始吸毒，把他也带了进去。两个人很快败光了家产。后来完全靠陆海涛救济生活。

     陆海涛认为是男人带坏了妈，就给钱让两个人离婚了。男人认为他和张宏霞还有感情，两个人假离婚是为了骗陆海涛钱，才离婚的，没想到张宏霞假戏真做，真的翻脸不认人了。男人一口浓痰吐在地上，骂骂咧咧地讲出各种脏话咒骂陆海涛。

    我问他：“陆海涛给你多少钱让你离婚的？”

    男人说：“六百万。”

   我说：“你一年把六百万败光了？”

   男人说：“离婚以后我手气不太好。”

    其他的话我也不想听了，我就淌着水慢慢走回去。这个两千块钱的故事告诉我说，陆海涛是幕后黑手大佬，他先给我买了一颗大钻戒，然后动辄出手六百万，动辄给他母亲一千万。那么他哪里来那么多钱？一个小小的初级医疗销售的工资是6000块钱加提成。他告诉我说他年薪是15万。据我所知，他并没有做生意，也没有特别有钱的直系亲属。他不可能有这么多钱。他的突然失踪是和钱有千丝万缕的关系了！

    我找到这个游戏的玩法了。

    我是不是只要回家上网搜索，陆海涛失踪当天和前几天关于经济犯罪的新闻，里面必定有关于他的线索。

    我不敢相信，我一起长大相依为命的家人，相濡与沫的家人，我生命里最重要的人，他有这么大秘密。我不在乎他是什么样的人，我不在乎他犯了什么罪，他自然有他的道理。但是他，藏的那么深刻，那么深刻，那么深刻。我对他，什么都说。他对我，什么都不说。如果不说遇见姓祝的大闹一场，如果我没有带两千块钱在身上，我是不是一辈子都不会知道，陆海涛到底做过什么。

    我打开电脑，沉默了很久。电脑黑屏了再点亮，黑屏了我又点亮。我举起手，不敢点击键盘。我合上电脑。走到陆海涛以前住的房间里。

    这个房间还是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我仿佛看见他坐在桌子边上画画。他厚厚的一大叠画稿还在柜子里。我拿出来看。他临摹的各种世界名画。他还临摹邮票。里面夹着一张十块钱。我拿起来，十块钱掉在地上。背面是空白的。这不是十块钱。是他临摹的钱。我以为是真钞。我坐下来，拿出钱包，找出一张十块钱对比了一下，完全一样。只是颜色有些不同。

    我顿时脑洞大开。

    我知道有一个人肯定知道答案。

    我甚至怀疑我下落不明的父亲，和这件事情也有千丝万缕的关系。

    我心情郁闷、沮丧、恼怒、复杂，如同万马奔腾过后千疮百孔的稻田，我拿出手机，点击陆海涛的头像：“你快给我回来。NOW OR NEVER！”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