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狼烟四起
日影渐渐上升，直到中天，这个时候远远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但是衣衫破旧，一看就知道是讨饭的，她们抬着一个担架，担架上躺着一个人，她们四个眼里带着泪，很多人看得痴了，简直就是白乐天笔下的“梨花一枝春带雨”的形象，很多人围了上来，连烧饼也不吃了。爸爸，还是继续干自己的活。
里面最长的一个姑娘说话了，“各位乡亲父老，我们四姐妹来自河南洛阳，我是老大叫花雨，这是我二妹，她指着旁边的那位姑娘和自己简直一个模子刻的，她叫花田，这是我三妹，名叫花朵，这是我四妹花蕊。因家乡发洪水，出来讨饭，谁知道爹爹病死在路上，我们无钱回乡，也不愿回乡，只希望那位大爷高抬贵手，慷慨解囊，帮我们把爹爹葬了，小女子，我们四姐妹一定当牛做马为您！”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跪在地上，很多人用觊觎的眼光看着她们。
“都起来，让老娘看看。”说话阴阳怪气，这是我们废黄河边“招凤楼”的苏妈妈。
“哎呦，一个比一个标致，都说洛阳出牡丹，没想到这人儿也是这样倾国倾城，国色天香，姑娘们，到我这儿来吧，我这儿可是冬暖夏凉，不愁吃穿，你们到我这儿可是到了福地里面喽！苏妈妈满脸的堆笑，可是那笑容并没有得到相应的回复，于是不到一会儿，脸变颜色的由艳若桃李，如今成了紫茄子。”
花雨说话，“谢谢您瞧得起我们，我爹爹临死前交待过，不入娼门。”
“哼，老娘请你们，你们都不去，可真够命贱的，活该这样。”
苏妈妈愤愤地走了，屁股一扭一扭的，花枝招展，虽然已经近五十的女人了。
“都滚开，让爷来！”
这个说话的是以前的地主的后代王一能，地主的后代还是地主，当时没解放。洪水退了，他爸爸王二八死了，于是他成了地主。
王一能用淫邪的目光打量着四位姑娘。
“哈哈，你们四个我全要了。”
“我们不跟你走！”花雨说话了。
“你们不是要卖身葬父吗？”
“身可卖，但是父命不可违，爹爹说不入豪门。”
“哎呦，你们真够犟的！看爷怎么收拾你们，来人！”
“有！爷吩咐！”
“把她们拖回我家。”
“好嘞！”
爸爸拿着烧饼钳子，顾不了那么多了，以前的读书人的矜持与明哲保身早已被后来在世间漂泊的胆略盖了下去。
“慢着！”父亲声如洪钟！一下子把所有的人都镇住了！两个钳子瞬间把那几个跟班都吓了回去。
“唉，李世国，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你贴你的烧饼吧！”
爸爸满脸堆笑道，“我说，王家兄弟，您是财主，您是土豪，您有家小，老婆成堆，侍女成群，何必难为这几个姑娘呢？”
“不关你事，你给我让开。”
“我今个儿就不让了，怎么样呢？”
爸爸摆明了要给这帮孙子干上了，空气瞬间凝结了，许多人大气不敢喘一口，似乎一场喜剧的高潮部分即将到来，所有的人屏住呼吸。
我们老李家是这片地方一个大家族，虽然说不上富裕，但是也绝不至于贫穷，我们不喜欢跟别人争斗，但是只要遇上不平处，我们骨子里的侠肝义胆绝不会让他掖着藏着，会怦然跳出膛外，如一柄寒光四射的宝剑，除暴安良！正所谓：
日出扶桑一丈高，人间万事细如毛。
野夫遇有不平事，拔出心中万古刀。
跟班的不敢往前冲了，而是在后退。
王一能这个时候也能不起来了，而是给自己找了个台阶。
“既然，李家兄弟急着娶媳妇，我就让让了，你们兄弟四个正好一人一个。你，李世国正好配花雨，你家李世界正好配花田，老三李世代配花朵，老四李世纪配花蕊。真般配！你们不入娼门可以理解，可是不入豪门很难理解，如今你们要入寒门了，不，李家兄弟算是富农”。他话里有话，因为当时爸爸经营有方，已经为家里买下了几十亩地。
“胡扯，快些走吧，王家兄弟。”
花家四位姑娘亭亭玉立，齐齐拜倒，感谢爸爸，爸爸慌忙弯身，“使不得使不得！四位姑娘快快请起，我们还是先把伯父入土为安，以后的生活再作打算。”
父亲收起烧饼摊，带着四位姑娘回家。安歇在西厢房，在这之前是父亲一个人住的，父亲爱干净，屋子里一尘不染，天天洗澡，自己烧水，自己打柴，虽然做着面饭生意，油自然不会少粘，但是从来衣服很干净素洁，真是比女子还要细心。我们老李家四个兄弟，哥哥为人处世大方得体，从来不给人落下话柄，兄弟四个都很勤奋，哥哥做着面饭生意，其余三个兄弟也各有所长，二叔李世界木匠出身，打制的家具连废黄河对岸的村镇都知道。三叔李世代做的是杀猪的营生，白刀子进去红刀子出来，但是为人却很善良。四叔李世纪年龄最小，爷爷让他把书读完了，也算高小毕业，正准备去彭城读中学，将来想考大学。四个兄弟相差无几。
四个如花似玉的姑娘，四个俊逸舒朗的小伙，在他们走进村庄的时候黄昏也跟了进来，在昏黄的黄昏中，八个人那一眼就注定了终身，不管未来风风雨雨都不如眼前的黄昏美丽，四个姑娘进了院子一阵惊呆，院中干净的不染一尘，到了西厢房更是惊讶。他们看到李世国那这个蓝色布袋出去了，只说进城一趟。
那时候爷爷还在，“进城干嘛，什么东西，集市上没有？”爷爷问道。
“大大，这个集上还真没有。”
“好吧，早去早回。”
晚饭的时候，李世国已经回来了。饭是四个姑娘做的，爷儿五个觉得很可口，虽然比不上李世国的手艺，但是，还是非常可口的。
在昏暗的灯光下，爸爸拿出来八件衣裤，四个姑娘惊呆了。
“天色晚了，光线也不好，我就买了这几件衣服，你们不要嫌弃，将就着穿吧。”
四位姑娘齐声说道，“谢谢李大哥了。”
“不用谢，都是苦日子过来的，你们呢，也不要见外，往后这儿暂时就是你们的家了，我们几个都是兄弟姐妹，我们的爸爸就是你们的爸爸。”
“谢谢大哥了，我们不求别的，我们看的出来，大哥是个好人，我们只要能吃饱就行，我们不想再饿着了。”说话的是大姐花雨。
“你看，妹妹说的，放心吧，我们不会那样对待你们的。”
“大哥，你是个有心人。”四叔李世纪开心的说道。
三叔二叔吃自己的饭，我们这儿虽然离孔夫子比较近，但是庄稼人哪有那么多讲究呢，活吃饭吃饭干活，其余的都是空谈，有时候田间地头听几首小曲，热闹的时候唱几嗓子梆子戏或者大鼓词就是极乐世界了。
第二天，我的妈妈，就是现在的花雨带着三个妹妹开始了劳动，妈妈帮着爸爸干活，二姨或者二婶帮着二叔，三姨或者三婶帮着三叔，四姨或者四婶就在家里做点杂活。
我不知道爸爸当时怎样想的，反正这样天造地设的好事被我们老李家摊上了真是光荣。没过多久就结婚，当然四叔小，但是四叔去读书，四婶去彭城照顾他生活，结果就顺理成章，我们那儿可不准试婚，尤其那个年代，你试婚，找死！
紧接着炮火就烧到了废黄河边上，在动荡的年代里，四叔没能念完书，不过从后来四叔的书房里我们小后看到了许多当时的杂志尤其是文学刊物特多。四叔有一个文学家的梦，可惜这个梦只能是梦。
那一年那一月那一天，我们村来了“红领子”，我们对东北军的称呼，到了我们村，有人问，“到谁家吃饭？”又是那个王一能。“到李世国家，他家是做面饭生意的。”有人提议。
于是大队人马在我们家外安营扎寨，吃了几天，没把我们吃穷，不过，临走前，老总说，“你们家的四弟必须跟我们走，我们需要兵。”这其实是变着法的要钱。
爸爸说，“老总这可不行，我们这个弟弟是我们家最爱的孩子，我们不能让他走，更何况他脑子不太好，分不清东西南北。”
当时的四叔刚从城市回来，一脸的颓废，谁劝都不顶用，这形象正好蒙混过关，但是票子还是不能少，老总的办事处在镇上，在我家吃吃完，就回去了。过了有三天，爸爸穿着长袍，把钞票绑在腰上，直接去了县城，交了钱才算了事。
爸爸有一个朴素的哲学观，那就是钱没了可以再挣，可是人没了，是挣不回来的，三个弟弟他一个也不想少。爷爷在旁边说话了，爷爷说，太平军那会，我们祖上没人参加，义和拳那会，他也没有参加，在他眼里自己就是一个小老百姓，就想好好的过日子，谁的天下与他无关，他也不想有关。
但是红领子走后，二叔三叔可就按捺不住了，一个木匠，一个屠夫，不安稳的过日子了，
而是奔向自己喜欢的阵营，一个是M军，一个是G军，简直是两军对垒。临走之前，还给爷爷写了信，每个人的信不同，爷爷气得大骂不止，说只有爸爸和四叔听话，没有老子准许，儿子是不能随便作出决定的。因为那一年他们刚刚结婚，冬天来的时候，妈妈，二婶，三婶都怀上了孩子。其实爸爸后来告诉我自己也想走，但是不能走。
我还有一名远房的叔叔名字叫做李世齐，自幼舞强弄棒，爷爷说要读点书，他不听，最后和一帮土匪勾结，过起了绿林好汉的日子，但是从来不抢我们村庄，据说他怕爷爷骂他，但是他也做过荒唐事，有一次枪走火，打死了我们村的一位新媳妇，结果人家让他抵命，最后爷爷在中间说和，把李世齐的小姨子嫁了过去才算平息，否则打官司也只能这样，在那个没有律法的年代或者说礼崩乐坏律法崩溃斯文扫地的年代，在我们这样一个四省交界之地，我们从人的角度处理问题也许更人性化一些。但是这个叔叔并没有因此改正自己的错误，而是继续为非作歹，最后骑着高头大马出去，再也没有回来过，据说走的时候嘱咐爸爸照顾好他的家小，爸爸说，放心吧，兄弟，有我们吃的，我绝对不会让他们挨饿。我们那儿就是这样，不论这个人做过什么，在这一瞬间就是亲人，李世齐听完，滚下马来，给我爸爸叩头，然后骑上马就走了，永远的消失在废黄河边。
爷爷虽然年迈，但是主动承担起家里的一些事，四叔体谅家里也绝了自己的文学念想，四婶更是忙上忙下。
春暖花开，我们三个娃娃几乎是同时出生了，我，李艾花，李家的长孙女，相貌不用说如花似玉。二婶生下的是李道远，三婶生下的是李道陆。也生的是俊逸舒朗，一个个小帅哥的胚子。
爷爷高兴地烧香拜佛，并且专门去了废黄河边的永宁寺烧了香拜了佛。
至于父母为什么给我取名为李艾花，我呢，也是一知半解。自认为是这样的：在我的故乡，到处都生长着一种草，叫艾。它白色，在它的表面永远覆盖着一层霜，生来就有，死后都不曾掉落。羊不吃它，任它占满河滩野地土坡沟壑家前屋后。它生来性野命硬，任人践踏，生长得更旺，即便被踩到，依然昂着头、望着天。年年见它繁衍，不见它死去。我们小时候最讨厌这种草，不敢靠近，因为它们疯长起来一人多高，我们小孩子钻进去就看不到，如果大热天里还有可能会有蛇，那更是不敢了。后来才知道它有大用，它能驱邪治病，端午的时候家家插艾草，我们小孩子会去采几株，当然是捏着鼻子去，否则，那味道谁受得了啊！大人告诉我们它有温经、去湿、散寒、止血、消炎、平喘、止咳、安胎、抗过敏等作用。我们听得半懂不懂得，还不住的点头。没想到这样普通的草竟然有这样的神奇作用，真是草不可貌相。大人们还用艾草给我们缝制了枕头，说是娃娃一枕百病消，驱邪祛病属艾草。我们这一下就全懂了，就争着要枕头。我想我们废黄河上的儿女们个个身强体壮，繁衍生息这么旺盛，原来依赖这艾草。每到农历七八月份，是艾草开花坐果的时候，那时的废黄河是艾花的海，扯天扯地的白，浓烈的香气充塞在废黄河两岸，一直沿着八百里的废黄河飘到东海龙王宫中，让你神清气爽耳聪目明。我想大人给我取这个名字就是希望我想艾草一样不择地而生，而且很有用，好养活吧。有用没用在俺们那儿就是对一个人价值高低最好的评价了，当然大用小用因人而异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