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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知更鸟】

你在听吗？

姐姐，我现在躲在一个柜子里。柜子很黑，但是我能感觉到风从缝隙流进来，吹得衣服下摆擦着我的头发，晃来晃去。

周围很安静，就好像世界只剩下我和这个黑漆漆的衣柜。我抱着膝盖，背后是冰冷的木质感。

我听见了自己的呼吸声。它时而轻如鸿毛，时而重如泰山。发丝也许是被风吹起，微微颤抖。可能是冷吧，我握紧了拳头，蜷缩成小小的一团。

姐姐，他们找不到我。

但是我永远记得他们。

邻居哥哥收集的鲁迅爷爷的书，被他们找来烧掉了。他们把哥哥抓起来，说他要谋反。

还有一个姐姐，因为有一件吊带裙，也被用剪刀剪碎，说她是不检点。

那个想要全心全意生小宝宝不求回报的阿姨也走了，因为他们说、他们说她践踏孝道破坏传统文化……

还有……

对不起，姐姐，我有点紧张。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我现在待在这里，没有人和我说话，我很害怕。死一样的寂静，是的。

他们离开了吗？我什么时候可以出去?

【黑豹】

我不确定他们有没有离开。我在听。

你不能一辈子待在这里，你要出去。是的，那些人有刀有枪有棍有棒，一旦落入他们手里，下场都是如此惨烈。

有很多人已经不幸被捕了。还有很多人像你一样，战战兢兢地逃亡。

我知道你说的那个姐姐。她住在二楼，家门在晚上被人反锁，于是她想要从窗户翻出去，为的是和闺蜜一起散步。但是被人抓到了。

他们说，一个女人，大晚上穿吊带出来肯定有问题。又把她摁了回去。

你不要哭。如果你哭的话，会被认为是同情那些人的罪犯。哭声会引来恶鬼。

除非必要，我们不能主动攻击它们。在他们的立场上，我们永远是错误的。

我好像听到除我们以外的声音了。你听听，现在，周围是不是还有什么声音？

二

【知更鸟】

听着你和我说话，我感觉好受多了。让我听听……啊，好像有声音了。

那是一个我不认识的青年人的声音，他、他好像在哭。我听听那些人说什么。

他们说，那个人居然喜欢二次元，是叛国贼，要把他带走。那个在哭的人说……

他说了什么，我听不清。哭泣好像掩盖了他的声音。好恐怖。

那些人的说话声音很大，即便隔着柜子，都能隐隐约约传过来。姐姐，你知道吗？就好像一根根针，扎得我好疼。

我听到重物砸在地上的声音。

他们说，你忘记那些人是怎么对我们的前人了吗？他们犯下了滔天罪孽，而你居然喜欢他们的东西……住口，只要是他们的东西，都是错误的！

有个粗犷的男声嘶吼了起来。

那个小小的大人在哭泣，他好像在解释什么。他好像说，我没忘，我没忘，我没忘……可是，可是什么?听不清。

他们在打那个人。好可怕！姐姐，我好害怕他们抓到我，我、我想离开！但是我不知道怎么办，怎么办……

我听到铁棍砸在地上，好刺耳！我的头好疼。他们一直在骂，对着那个人拳打脚踢。哭泣，那个人只能哭泣，然后……我、我听不到了。

姐姐，我要离开吗？

【黑豹】

我听到他们的声音了，就在你的隔壁。

你最好迅速离开，趁着他们还没有发现你。

我会冷静下来，这样就能够帮助你注意到他们的动静。等一下你听我的指令，从衣柜里跑出去。

脚步声往另一个方向去了……

等等，你在做什么?

【知更鸟】

姐姐，我摸到一个奇怪的、有点毛茸茸又黏黏的东西，嗯……应该是蜘蛛网。

啊！蜘蛛网?还好上面没有蜘蛛。

或者说，它们躲在暗处，我看不见?

姐姐，我应该会准备好的。我想离开。

三

……

……

不知过了多久，她一直没听到她的声音。那些恐怖的声响犹如被空气蒸发了，融入浓浓的黑暗里，与夜的潮水混在一起。

她往衣服上蹭掉了手指上的蜘蛛丝。黑暗里，她看不到其它生物的存在。但是又隐隐约约听到蜘蛛爬动的声音。

蜘蛛在网上爬来爬去。

蜘蛛注视着她。

终于，当熟悉的女声跳入耳蜗的那瞬间，她猛的推开衣柜门，朝着记忆里熟悉的方向跑去。

后面似乎有“沙沙”的声音。是谁呢？是蜘蛛？还是那群人？她不敢转头。

四周寂寥无人。

这是一条漆黑的走廊，惨淡的月光透过脏兮兮的窗户洒进来，照亮人前方的一小块路。

她在走廊上奔跑。心脏剧烈地跳动着，仿佛也要追随那月光而去了。

空气中涌动着焦灼的波浪。

她跑得踉踉跄跄，冷汗堵在毛孔上，不肯滑落。即便是一颗小小的汗珠砸在地面上，也会发出声响。

也尽量小声呼吸。

四

他们将她浑身上下打量了一番，就好似一台扫描仪。

他们问，你要去哪里？

……

他们说，那才不是出口。

……

烛焰在风里摇晃了一下，人脸被照得晦暗不明。黄色与黑色的色块斑驳，摇摇晃晃。

他们要她跟她走。她摇摇头。

那个男人的声音在她面前晃啊晃，那个姐姐的吊带裙在她耳边咆哮。厚重的书本，上面写着“人间正道”。孕妇翻开第一页，要去更改规矩。

我的宝宝要成为一个什么样的人？我占有她，我又未曾拥有她。

两句话，写了将近百年。百年后尚未来得及收笔，就被人夺走了修改的权利。

他们说，不准改，不能改。你以后也会和我们一样的，随大流，随信仰。

他们说你天真。

天真是墙皮脱落了的高耸钟楼，用尽全力托举起悲怆的呐喊，光风霁月。世界被震动。

夜的潮水，钟楼，光影，风，蜘蛛，黑暗里的人。旋涡一样，从脚下升起，要把她卷入。

五

一个星期以前。

女孩的面前摆着几张照片，第一张照片上有一位中年男子，她自己，以及另外两个好闺蜜。

如果你经常冲浪的话，会发现这是占据热搜前二十的一张照片。

照片被人配了文案：

“大爷都带三个妹妹了。”

“老头有低保，能养我到老。”

这个男人她认识，是其中一个闺蜜的爸爸。生日那天，四人在一家餐馆幸福地庆生。

第二张照片，是另一位女子和自己外公拍的合照。那则推送的配文是：

“老夫少妻”。

“高额彩礼”。

“长得漂亮，卖的价格就是高啊！”

那个人要她带了多少张照片？记不得了。不想数，也不敢数。

女孩咬紧嘴唇，攥着那些照片。白皙的小手隐约可见绿色的血管。轻轻敲门，再慢慢踏进去，不要惊动，不要发出声音。

房间冷气开得很足。里面有身穿白大褂的男人，还有一个男生。

男人冲她点点头，示意她到一旁坐下等候。

提交照片之后还需要进行人格意象分解。

（一个人的性格是一个复杂的多面体，在不同的时间、场合、对象面前则表现各异。通过将一个人进行人格分解，有助于深入内心，治疗心理疾病。该治疗方案由朱建军提出，存在一定的失控风险。作者注。）

空调是不是开得有点低？转过头去看。23度。也许是刚好坐在了靠近出风口的地方。她没发现空调。

空调离她很远。

那为什么冷？

男人和男生在轻声交谈。那个男生一直低着头，双手交叉，撑在自己的额头上。他好像很紧张。

电脑屏幕亮着，蓝幽幽的，泛着诡异的光。女孩从沙发上慢慢挪过去。没有人注意到她，太好了。不要发出声音。

电脑上写的什么？写的是某00后大学生使用自热火锅突发火灾。

评论区说：

“读书读傻了，连个自热火锅都不会煮。”

“还大学生呢，人家不学习的都比他强。”

“这智商简直了，笨得和猪一样。这就是平时生活常识没有，只会死读书的典范。”

“苍蝇不叮无缝蛋。为什么别人煮火锅没出事，偏偏你出事？”

再往电脑桌旁边看，是一盒自热火锅。标签已经被撕下来，露出了成分表。

电脑探出一个qq聊天窗口。陌生的头像，陌生的人名。那个人说，不过是小事而已，那些人骂就骂呗，我家娃心理可没那么脆弱……

女孩迫不及待地想问人格意向分解什么时候开始，能不能帮她找到答案。

黑色小皮鞋在地上“哒哒”走了几步，声音再次停下。那两个人没有发出声音。

男生喝了一口桌上纸杯盛着的水。

男人起身，走向了电话。白大褂的衣角垂了下来，在光滑的地面上投下阴影。

阴影动了一下，摁下拨号键。

铃铃铃。

女孩站在一旁，看着形如雕像的两个人。等待着，那一头会出现不一样的声音。

阳光明媚，万里无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