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陪伴》
我不知道我是什么时候爱上x的，我猜想应该是他帮我冲咖啡的那天清晨。
磨豆，折滤纸，测水温，冲咖啡。
他的手指白净又细长，每个动作都缓慢又笃定。
太好看了，我想，太好看了，具体到每个细节的好看。
“喏，给你。”接过咖啡的那一刻，我居然心跳了，像个小女生。
这就是我这么多年一直想要的吧。一份温柔、具体又实在的爱情。
——所以我从来没有想过，如果他变成这个样子我要怎么办。
“什么时候的事情？”
“今天早上。”
“可是为什么？”
“昨天突然有这种很强烈的愿望，想要这样做，今天早上起来就这样了。”
“会一直这样吗？”
“目前还不清楚，毕竟是突然变成这样的，以前也没有经历过。”
“也许睡一觉就变回去了？”
“也许睡一觉就变回去了。”
我看着x，仍然是我爱的他，但又实在是不一样了。
我不知道该怎么说，他并没有做什么让人无法忍受的事情，他只是……变抽象了。
并不是格尔尼卡那种愤怒的抽象，也不是向日葵那种色彩鲜明的抽象，而是变成了另外一种虚无的非实体形象。我仍然能看到他，能触碰到他，但感觉不再真切了，像置身于虚空之中。
握着他的手，我忽然觉得一阵恐慌，万一他再也变不回去了怎么办？明年的婚礼要怎么办？婚纱照怎么办？怎么跟朋友解释？
“你说你是自愿变成这样的？”
“当时是这样想。”
“那是不是你想变回来就可以变回来？”
“我不知道，以前也没有经历过。况且……好像并不是有很强烈的愿望想要变回来。”他犹豫了一下，看着我。
“不想变回来？”
“嗯。觉得现在这样也蛮好的。很安心。感觉束缚减少了很多。”
“可是不担心别人觉得奇怪吗？”
“不会啊。”他笑了出来，“反倒因为如此，人们反而更宽容了。可能是觉得‘他变抽象啦，那就不要用实在的规则去要求他了吧’。”
看起来他本人并不因此感到苦恼，可是这样一来，问题就好像全都转移到我这边了。我不知道自己能否继续跟一个抽象的人恋爱，可是他并没有做错事，我也没有对他失去爱欲，仅仅因为他改变了形态我就要离开他吗？抽象的他难道就不再是他了吗？一想到这个，我就头痛。
撇开这个问题不谈，现在跟他出门确是不方便了很多。人们看到他总是会很困惑，我只能一遍一遍帮他解释。
“不不不，他没病，不需要让座，他只是抽象了而已。”
“他不是青春期叛逆……和那些哈韩的小孩不一样，他并不是因为痴迷后现代，仅仅是想这样做而已。”
“麻烦你，我们真的需要两张座位……”
不过除此之外，也总是有一些意外的惊喜。比如去美术馆，或是看什么演出的时候，因为无法确定他是否属于实体形态，工作人员只好很不情愿地给我们按免票处理。
后来，我也渐渐习惯了他作为一个抽象的人这样生活着。好像也没有什么不好，他依然每天清晨会泡好喝的咖啡给我喝，除了需要习惯每张和他的自拍都是一张不需要ps的纯天然后现代高清照。
不过，还有一点十分让人伤心，我的亲戚朋友们不像我一样愿意接纳这样的他。他们一直在劝我和他分手，语重心长地劝，泪流满面地劝。我不太明白这是为什么，他们一直热衷于劝说身边所有和他们不同的人，更确切的说，是脱离他们自身成长轨道的人，高中劝我不要早恋，大学劝我不要抽烟，工作劝我不要去太远，甚至对于我发育过好的身高他们也要叹气“唉，你太高了呀”。我一点也不怀疑，假如可以将我的腿砍断不留伤痕，他们也会毫不犹豫的这样做。
X比我脾气好，从来不以恶意揣测他们，总是温温柔柔的劝我“他们只是没有安全感呀”。但我总觉得，他们就是太闲了而已，自愿担任着《1984》里的秘密警察这样的职位，无处不在的监视着你，确保你的生活在他们设定好的轨道里。真是太闲了。唯一的不同是，他们不使用暴力，他们使用眼泪——其实比暴力更可恶。
也正是因为如此，我倒像是又回到了青春叛逆期一般，赌气般的抵抗着。可时间久了，抵抗成了常态，倒也真正觉得无所谓了。就像抽象久了，虚无好像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常态么，存在既合理。
只是没想到，事情又出了变故。
那天早上我醒来，习惯性的吻醒了x，却没有听到如常的早上好。x温柔地望着我，看着我想要说点什么，但言语出来不再是清晰的声音，而是一个个思维的符号。
我突然觉得很愤怒。他太激进了，他想把自己变成什么样呢？我很伤心地望着他，心想也许亲戚朋友们才是对的，也许我早就应该放手，也不至于到现在这种地步。
他擦掉了我的眼泪，不说话，温柔的望着我。
“你都不要了吗？我们养的猫咪呢？你再也不要告诉我它有多可恶，打碎了多少杯子了吗？以后我生日你再也不要给我写情诗了吗？”我变得很绝望，“你该如何去爱我呢？”
他紧紧地抱住了我，抽象的身体却散发出比实体更多的暖意。
我堕入了虚空之中，却从未感受到如此幸福。就那个时候，我才觉得自己真正感受到他了，明白了他想说的却没来得及告诉我的一切。
“可是我们存在呀。语言只是一种符号，只有和实体相联系时它才存在。我抽象了，失去了视觉的能指物。我不再使用言语了，抛弃了虚假的、不实际存在的符号，我不再说我有多爱你了。你看不到我了，听不到我了。但爱对于我来说，是绝对存在物，我不再靠身体、靠诗歌爱你了，我用最纯粹的心爱你。你能明白吗？”
“我明白呀，我都明白，所以我才变成这样子嘛。”
我看着面前的摄影师，耸了耸肩。他正气急败坏的给他的主管打电话，“这没法拍！不是……不是器材的问题，就是她这个人失焦了……就像照片对不准焦一样是模糊的。”……“器材没问题，是她人的问题，你看到她你就明白了。”
“那你以后怎么办？变得这么模糊，能治好吗？”抽了根烟后，他好像冷静下来了。
“我觉得现在挺好的呀，我是自愿解构自己的，想要这样陪着x。虽然我长这么好看，别人看不到的确有点可惜……”
“是有点可惜。”他点了点头，“也许睡一觉就变回去了？”
“当然，也许睡一觉就变回去了。自愿的嘛。”
（完）
storybook作者：� 少女三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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