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又是细雨沥沥。
清晨的小区林间道,幽暗的路灯孤零零的站立在那里,把小区罩得朦朦胧胧,似醒非醒。晨练的人还也没有出来,只有我多年来习惯了在这宁静的黎明独自游走。因为在这个时候许多美好的思绪总会从记忆的深处翻滚而来。
潮湿的空气搅和着一阵浓浓的桂花香气,忍不住停下脚步,闭上眼深深地吸着这清澈的芳香。
低头看那丛林道旁,被小雨打落的桂花撒满一地,像是铺了一层薄薄的绒,我才猛的意识到,又是一年桂花香。秋,真的来了!
桂花的芬芳顺着秋的细雨滑落,弥漫了小区的每一丝空气。我俯下身来,拾一些撒落的花 ,捧在脸颊。那浓烈的香气又把我带回到了那遥远的过去。
第一次认识桂花是在黄桷垭。那时候我还很年轻,中学毕业后在广益的校办工厂打临时工。工厂的办公室旁边有一株树,不大。到了十月,满树都开满了淡黄色的小花,花瓣如米粒一样大小却暗香飘逸。每每被风一吹过,花瓣如细雨纷纷扬扬洒落,给人一丝秋的凄凉。那段时候只要经过小树,我就会情不自禁的驻留脚步,为那迷人的芳香沉醉,也为那一地的浮华悲悯。
同事小丽告诉我,那小树叫桂树,淡黄色的小花就是桂花,每年的秋天都会盛开。我脑子里就涌出了八月桂花遍地开的欢天喜地和吴刚捧出桂花酒的浪漫情怀。原来这小小的桂花竟然被人们描述得这般美丽。
小丽告诉我,她家有棵桂树,比这要高大得多。小丽就约了几个要好的同事去她家里赏桂花。大家自然高兴。
星期天,我们三、四个同事去了小丽的家。小丽家在汪山,从广益的工厂出发,有十多里路程。我们一路闲聊,到小丽家里已经是快中午的时候了。小丽的妈妈习惯性地用左手摁着肚子,招呼我们这一帮小青年,十分热情。见我们去了,她爸爸也从厨房歪了个脑袋出来,冲我们笑了笑算是打了招呼,然后缩回头又忙灶上的事去了。
一会儿,热气腾腾的菜就摆上了桌。虽没有满桌的大鱼大肉,在那个年代我们也算是享受了一次大餐。菜满桌后,小丽的爸爸又取出酒来,给我们挨个倒上,说我们都算是大人了,可以喝酒的了。
这个时候才有机会打量小丽的爸爸:个子不算高大,身板却结实得很,一脸络腮胡特别叫人难忘。他的热情和爽快都从那美须里溢出,虽是初次见面也毫无保留。他不断给我们敬酒,说是自家酿的桂花酒,养胃理气。小丽的妈妈也说这酒好,能治百病。给我们说,要不是小丽爸爸每年酿桂花酒给她喝,她的胃病早就不得了啦!一顿饭下来,不停地夸她的男人好,弄得小丽爸爸还不好意思了,手不停的去捋那络腮胡:“两口子讲啥子客气哟!”
饭后小丽爸爸带我们采桂花。
桂树在后院里。打开后院的门,一抹浓香就扑了过来。呵,那桂树比起工厂办公室那桂树高大多了,直有五、六米高!满树的桂花淡黄淡黄的,微风一起轻轻摇动。地面上就星星点点地洒落着残花。
小丽爸爸从屋里取了两个簸箕,足有桌面那般大,把其中一个给了小丽,另一个放地上随我们自己用。趁着酒劲,小丽爸爸几下就爬上树梢头。双脚盘住树杆,伸出两只手来抓住树枝缓缓地有节奏地摇啊摇,嘴里还轻轻地哼唱着:
“问讯吴刚何所有,吴刚捧出桂花酒……”。
那树枝上的桂花就静静地向下飘落。落在地面上,落在小丽高高举着的簸箕里。那花瓣雨点般的落下,很快就在簸箕里堆积起来。
看看簸箕里的花差不多了,小丽爸爸才从树上下来,把簸箕接过放进屋里的桌上。我们也随小丽的爸爸到了屋里。围着大大的簸箕,我们一边清理簸箕里的杂质,一边听小丽爸爸给我们讲桂花酒的故事。
原来小丽的妈妈有严重的胃疼病,每次犯起病来都疼得死去活来。去了市里面好多大医院检查,都查不出来结果。前几年流行鸡血疗法,小丽爸爸就养了几只大公鸡,给小丽的妈妈轮番供血,结果还是没有治好小丽妈妈的病。一次偶然的机会,听赶场卖草药的人说,用桂花泡酒可以治疗胃疼病,小丽爸爸就赶紧向人家讨要了制作方法。正好小丽家有棵几十年的老桂树,于是每年桂花香时,小丽爸爸就会爬上桂树轻轻地摇,小丽也就会拿着大簸箕在地上静静的接迎。小丽爸爸说,酿酒最好的桂花就是轻轻摇下来的,花期正好。
小丽爸爸酿桂花酒从采花、清理、焙制、风干,到蜜制入酒要一个多月时间,他的这一套方法都是自己琢磨出来的,已经做了六七年了。小丽的妈妈喝了桂花酒,这些年胃疼病明显的好多了。小丽的爸爸说,他还要坚持做下去,一定要把小丽妈妈的病彻底治好。
看似不经意的闲聊,却深深感动了我们,都夸小丽爸爸有情有义。是啊,那一坛蜜一样的桂花酒,浸着的是一个男人浓浓的爱意啊!这种爱,存在于千百个普普通通的凡人家庭,表达得是那么的自然淳朴!我的心里对小丽爸爸生起默默的敬意。
后来的几年里,每到桂花飘香的时候,我们都会随小丽一道去她的家里,看她爸爸爬在高高的桂树上,双手轻轻地摇动树枝,陪小丽举着簸箕,任桂花小雨一样的飘落。多年以后我离开了黄桷垭,离开了小丽和飘香的桂树,但每到十月桂花飘香的时候,我就会想起汪山上小丽的小屋和小屋后那一树桂花,还有桂树上小丽爸爸摇曳的身姿。我感觉到,那纷纷扬扬飘落下的不止是桂花,还有一个男人对他心爱的女人的一份责任和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