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学报志愿的时候，我妈对我唯一的要求就是离家近一点，但在选择了众多省内的学校作为掩护后，我还是如愿去了中国最北端的省份。通知书回来的那半个月，她整晚睡不着觉，经常一个人默默流眼泪。

要知道我考的并不算差，北方的那所学校还是211，可母亲不管，她就是希望我能一直在她身边，随叫随到。

也无怪乎母亲这么想，实在是在我们那个留不住人的小县城里，有太多儿女出息但父母无人照料生活凄惨的事例。

外婆的邻居一儿一女，都很有出息，儿子早年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工作，结婚生子，老两口兴冲冲去看儿子，却连家门都没能进去，小两口在足以绕小县城走一圈那么远的距离之外给他们租了一间房。虽然儿子每天都过来转一圈，带他们逛街游玩，可老人家还是咽不下这口气，没住两天就坐车回来，此后再没去看过儿子。

后来听说他儿子被调到美国工作，更是不见其回老家看望。现如今，老婆婆瘫痪在床，数次大动手术，儿子也只是不断地打钱回来，人从未现身。女儿亦在外地，为父母买了新居，富丽堂皇，可人嘛，只在逢年过节出现。儿子女儿也许是真的忙，但老人家已到了这幅境地，又岂会在乎那些身外之物？身患重病身前却无一人侍奉，这才是最心寒的。

老爷子也是高龄，许多事没办法做，看着躺在床上倍受煎熬的老妻，他内心的愤怒可想而知。每次气急，就在屋内破口大骂，没良心的小崽子，养你们长大跟没养有什么区别？

外婆每次提起这事儿就唏嘘不已，母亲每每这时就默默地看着我们不说话。这样的事不止一件，人老了自然会有一些小毛病，没个人在身边怎么能行，就算是找人照顾，又怎么比得上亲儿女尽心。正是因为周围这种事不断，才加深了母亲想要留我们在身边的念头。

既怕孩子一个人身在他乡会受委屈，又怕自己将来年老以后身边无人，我能体会那种纠结。可母亲一贯开明，不想给我们太大压力，从不正面说什么，只是会在偶尔提起我的工作时，让我要求不要太高，能养活自己就好，实在不行在家里这边当个老师也是不错的，工资稳定又有寒暑假。

后来我读研，去了离家稍近的一座城市，但依旧需要转车，在路上花费十几个小时，母亲已经已经习惯了我多年在外，可还是会心疼：“每次路上这么折腾，你就不能选个离家近点儿的地方吗？”

我无所谓，“没事儿，妈，我年轻！”

母亲只能叹息一声，“你就可劲儿折腾吧！”

我的大学室友，老家河南，初中的时候他爸妈就去新疆做生意，在那边稳定下来，全家的户口都迁了过去，他也在高二的时候转到户口所在地读书，一家终于团聚。但是，前边我提到了，我的大学，在中国最北方的一个省，和新疆只隔着一个内蒙古，可怜我室友地理没学好，每次回家前都要对我哭诉：“我真的以为都在北方，还只隔了一个省，肯定会很近，可没人告诉我内蒙古这么长！”

他河南老家有两个舅舅两个姨，外婆健在，因为父母常年不在家，他和老家亲人的的感情非常好，每天轮番视频，尤其外婆年纪大了，他更是每周一个电话四年无休。寒暑两个假期，每次放假前都要纠结一番：先回哪边？因为这些，四年来他不断和父母商量，终于在大学毕业后说动父母举家搬回河南。

他父母在外闯荡半生，最终选择回归故里，就是为了一家人不再只是隔着屏幕相见，为了照顾独自一人将他们姐弟五人养大现如今日渐年迈的母亲。

我知道母亲内心深处的不安全感，便把这些我知道的事讲给她，毕竟如今的我还没有足够的金钱保证父母生活无忧，也没办法在他们想我的时候一张机票随传随到。

前一段时间回家，母亲难得提起工作这件事，她一改以往的态度，让我选个喜欢的城市，找份称心的工作，觉得合适就直接定居，她和爸可以时不时过去看看我，毕竟我们这个地方，真的太小了，小到出去逛个街都能遇到一大票熟人。

“您不是说我当个老师也可以吗？”

“趁年轻，还是出去闯一闯吧！”

我内心顿感欣慰，这么多年她老人家终于想通了。可隔天去外婆家听到她们在小屋里交谈，母亲那哽咽的声音，让我不由想起当年通知书回来，也是这般场景。我心痛的同时又在感慨，雏鸟离个巢，怎么就这么难！

我知道这辈子是不可能让母亲开开心心看着我离开了，除非她确定我一定会回来，就像小学每天上学前那样，她笑着目送我离开，又在傍晚时分满怀笑意地迎我进门。

我明白她的担心，她的不舍，她的不安，但这一切，都无法战胜她对我的期盼，所以她选择让我离开，把所有的泪都在角落里默默流干。而我只能努力努力再努力，让自己有朝一日可以随时随地毫无压力把父母带在身边一起生活。

《大鱼》的歌词中有这样一句：怕你飞远去，怕你离我而去，更怕你永远停留在这里。每次我听到这句话，眼前浮现的不是恋人，而是我的母亲，这大抵是天下间所有母亲内心深处最真实的写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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