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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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大山里三月的一个早晨,天气还很凉,阿德慌忙在格子衬衣的外面套了一件皮夹克,急匆匆地骑上他的摩托车,往界分赶。

界分就是分界的意思,是两个省的交界处,一个有悠久历史的集镇。这个集镇的街道虽然脏乱破旧,但很有年代感,烟火气十足,特别是逢重大节日的时候。

阿德家离界分近,离自己所在的镇中心(后来划分的行政区域)也很近。但是他和老辈一样,喜欢去界分赶集。

他对界分有种特别的感情,因为他人生中的许多事都是在界分完成的。上初中,学手艺(家电维修,后来没干了),讨老婆,还在街道上干了一场架,让阿德的威名在街上响了好一阵子……

当他赶到界分大桥头的时候,日头升得老高,桥上早已没有揽工汉的身影了。旁边一个修鞋的老瘸子忍不住打趣说道:“德老板,又躺在老婆的怀里不想起来吧?你怎么搞到现在才来哦!”

阿德这才从挂在裤带上的手机包里掏出手机一看,妈呀,都九点了。都怪老黑,怎么就挑了今天生产呢?唉,那娘们儿一点也不靠谱,这么点小事也要老子帮忙,阿德恨恨地想。

不过这老黑可是他们家的大功臣。近年来深山里野猪猖狂得很,很多人家的天麻都给糟蹋了,被野猪拱得不像样。而阿德家的天麻场平安无事,全靠这只狗狗的机敏和他们夫妻俩肯吃苦,做好了一切防范工作。

阿德学完徒又到外面打了几年工,依然选择回来务农。父母在不远游,别人种天麻,他也种天麻,开始收益并不好,马马虎虎够吃饭。自从在大街上捡了老黑这条狗,他家天麻一下种发了。

天麻是个很神奇的东西,有的一块地方可能一个都不长,气死人;有的可能一小块地方就可以挖出几十上百斤,乐死人。

阿德这两年突然就成了乐死的一派,心气也变高了,想着开春以后一定要找个帮工,扩大生产规模。本地的请不起,不仅价钱高还要好吃好喝地招待,否则很容易得罪人。

夫妻俩一合计,去界分找找吧,听说那里干活的人便宜。没想到这天好不容易抽出空,又被老黑耽误了一下,唉,这事情办得!

不过,难得出来一趟,就在街上溜达溜达吧。现在赶回去,又要被那娘们儿拉着去干活,还讨不到好,啰哩啰嗦的,想我阿德当年多潇洒,怎么就看上了个这!阿德边晃荡边心里嘀咕着。

走到卖干果的摊子前,阿德买了点花生,又在旁边的杂食店里买了一瓶饮料。有些老摊主还认识他,跟他开几句玩笑,不知不觉已经到小中午了,小街上突然热闹了起来,特别是几家快餐店里。

阿德想得回家了,要给两孩子买点什么好吃的呢?突然对面的街道上走来两位摩登女郎,红唇、港风大波浪、身材也是一绝,这在山村里很少见。阿德突然兴奋了,把刚买的墨镜一摘,吹起了口哨。

突然,他被脚下的什么东西绊了个大马趴,口哨变了调,墨镜也被甩出去老远,花生散了一地。他妈的!阿德已经顾不上什么美女了,回头一看,是一叫花子趴在地上,跟犀利哥没啥两样。

“你他妈的找死啊,你绊老子干嘛!”阿德爬起骂了起来。可那叫花子一动不动,阿德又疯狂输出,那叫花子除了微弱地啊了两声,几乎无任何回应,只是两只手撑起来不停地做着往嘴里扒饭的动作。

阿德忽然安静了下来,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算了吧,还要赶路。就弯腰捡起饮料瓶准备走,可是他的腿被死死地抱住了。待他回头,那叫花子用一只手仍然在做着往嘴里扒饭的动作。

阿德想这人怕是个哑巴吧,这是多少天没吃饭了啊!“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不知怎么地这句台词就突然蹦到了阿德的脑子里,这不是昨晚那部电视剧里的方丈说的吗?

罢了罢了,反正也是要吃饭,就是请这个叫花子吃一顿又怎样?算是给自己积点德,结个善缘吧。于是阿德费了好大力气才把那叫花子拉起来,又扶着他进了一家他老吃面的面馆。

2

进得面馆,阿德把叫花子扶到一个角落坐下来,看老板在忙,就自己盛了一碗免费汤让叫花子先喝下。不一会儿,上来两碗鸡蛋葱花面,阿德把两碗都推到叫花子跟前,示意他可以吃了。

叫花子一再作揖后,就慢慢地吃了起来,眼泪、鼻涕与汗水不停地在他瘦削的脸上划着道道。虽然叫花子身上的怪味不停地袭来,阿德也没有多嫌弃,自己点燃了一根烟,等着他最爱吃的蛋炒饭。

每当阿德看向叫花子的时候,他的眼神总是很回避,露出卑微的神色,眼眸干净而清澈。阿德感到不可思议,这样大年纪的人了,目测可能比自己大个十来岁,眼珠子怎么可能还会像婴儿那般黑黑的呢?

看面已经吃下去一半了,阿德开始好奇地盘问起叫花子:“你是哪里人啊?为什么要出来讨饭呢?你怎么一句话不说,你是哑巴吗?我可是好心请你吃饭呢!”

正在这时,阿德的蛋炒饭上来了。送饭来的是面馆的老板老蒯,老蒯是阿德的老朋友了,虚长阿德几岁,两人交情很深。阿德当初不认识这个姓,就喊老板老荆、老朋,没想到真成朋友了。

老蒯把阿德拉到一边,证实了叫花子就是个哑巴,但好像不聋。他还告诉阿德这人年前在大街上讨了一阵子饭,但很腼腆,基本是捡垃圾桶里的。中间消失了一段时间,这几天又过来了,奇怪的是比之前瘦了半个人。

老蒯还劝阿德现在这年头最好不要招这样的人,以免自己弄一身骚,请他吃完饭就赶快别理他了。阿德觉得兄弟说得很有理,但当他回到座位,往口里扒饭的时候,心里突然闪过一个念头。

反正是要请人,不如把这个老哑巴带回家给自己做帮工。若是他不干,就跟他谈好工钱,总比在这里饿死强吧!但是阿德也十分地警惕,毕竟不知根不知底,他又是这样一号特殊的人,惹不得,万一……

哑巴先吃完,就在那里毕恭毕敬地坐着,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德问:“你吃饱了吗,还要吗,你还是要吃我这样的蛋炒饭?看你好久没吃饭的样子,我才给你点了稀的,怕你肠胃接受不了。”

哑巴直摇头,又指着自己的肚子点头、作揖,表明他是真的吃饱了。阿德又想起老板的话,赶快把饭扒拉完,就站起来说:“你我萍水相逢,这餐请你吃了,你不用谢我,我就要回家了,再见……”说着转身留下一个摆手的背影。

阿德想今天真是邪门儿了,人工没雇到,还摔了一跤,最奇葩的是还请一个叫花子吃了一顿饭。什么时候我阿德变得这么拖泥带水呢?阿德想在大街上应该文明,他走过了一个垃圾桶又站着倒退了几步,往垃圾桶上拧灭了烟头。

无意中回头一看,那叫花子正站在他后面不远处。他也没理,就继续往前走,他走叫花子也走,他停叫花子也停。他妈的真跟上我了?阿德心里有点发毛。

突然阿德定住回过头来,生气地说:“你个死哑巴,别再跟着我了,你打哪儿来的滚哪儿去,快滚!老子养不起你!”看着阿德凶狠的眼神,老哑巴像个小学生一样低下头来,站在原地不动。

阿德三步并作两步地快走到老汽车站,他的摩托车停在那里。也不知是谁乱停车,把阿德心爱的摩托堵得死死的,他费了好大劲才把别人的车移开,把自己的车倒腾出来。

当他准备骑上去的时候,他都要僵化了,老哑巴就站在他面前呢!还没等阿德骂出来,老哑巴就一下跪倒在阿德的车头前,又是磕头又是作揖,嘴里不停地咿咿呀呀,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阿德气急败坏,这老哑巴是讹上他了!阿德真想上去踢他两脚,但脚并没有听他的使唤,嘴里污秽的字也没有说出来。虽然老哑巴一身邋遢,但他那双清亮的眼眸却能攫住人的心,让人觉得他肯定是个好人。

阿德的心此刻就被攫住了,他忽然想起他的小佬(叔)要是活着的话,现在应该是和眼前的这位差不多的年纪。小佬是带他长大的人,可惜早早就过世了。阿德心软了……

不过阿德仍然没有理,他直接跨上车,发动,想用这招吓退老哑巴。没想到老哑巴铁了心了,纹丝不动。

“你个死人,不要命了啊?快滚!”阿德故意再次弄响引擎。很显然,老哑巴是跟定他了,这在大街上,阿德又不好动手,不然有嘴也说不清。阿德把头盔一戴,前罩一拉,大声说:“上来吧,走了!”

老哑巴顿了一下,就赶紧爬起来,吃力地跨上了阿德的摩托车。

耳边的风呼啸着,阿德的心里也呼啸着。他甚至有点迷迷糊糊地,要不是这段路他经常跑,他可能都要迷路了……

3

阿德回到家已经下午两点了,他老婆正在大门前弯腰埋头刷洗腌菜坛子。阿德的车刚停到打谷场,他老婆头也不抬就开始骂道:“你个要死的,怎么才回来哎,今天一天又被你耽误掉了……”

阿德正在拉哑巴进屋,没有理会他的“疯”婆娘。阿德老婆头一抬,哑巴刚好走到她面前,那身上的怪味可比烂咸菜难闻多了。不是去找帮工了吗?怎么找了这样一个人,这明明是个叫花子嘛!

阿德老婆心里犯嘀咕,但嘴上一个字也没说出来,身上也没有任何动作。阿德说你愣在那里干嘛,倒水啊!阿德老婆这才缓过神来,说饭菜还在锅里热着呢,要不要端出来?

阿德说他吃过了,让老婆把饭菜盛起来,赶快刷锅烧水,一会儿再去大(爸)那边让妈找几件大的旧衣服。对了,把他自己的旧衣服也拿出来,一会他要给小佬子洗澡,好换上。

阿德老婆嘴上哦哦哦的答应着,心里却在想这是哪门子的小佬子呢?她嫁给阿德这么多年,他这边的亲戚她是全都认识的,她那边的就更不用说了嘛,不过,这人看着倒像是界分人。

等一切准备好后,阿德帮助哑巴洗了澡,那时他们还在山头上的老家,没有淋浴,据说用了三锅热水,才彻底洗干净。不过,洗干净后的哑巴清清爽爽,像换了个人似的,除了头发有点长!

阿德还是看不过去,三下五除二,他把自己的剃须刀递给哑巴,又跑到邻居家去借了个推子,把哑巴的胡须和头发也一齐修理了。一通忙活后,老婆的晚饭做好了,孩子们也放学了。

阿德夫妻俩虽然勤劳会算计,但是也懂得爱惜自己,所以他们家伙食并不差,阿德老婆晚上还特意做了咸菜烧肉。一来为了招待客人,二来第二天上山干活也好带。

两孩子见家里来了客人,非常兴奋,只是奇怪这人不管怎么逗弄,他只是傻笑不说话。阿德见两孩子淘气,就嘱咐他们喊哑巴小爹(爷爷),说小爹以后就在他们家住下了,夫妻俩直接称呼哑巴为小佬,按长辈的身份叫。

席间阿德对哑巴颇为照顾,给他夹菜,还准备给他斟酒,哑巴可能是因为初次来到这陌生的地方,又遇上这么好的一家人,有点太拘谨,拒绝了。吃饭的时候也没有狼吞虎咽,很珍惜饭菜和粮食。

特别是当哑巴见到两小孩挑肥拣瘦,把肥肉咬下来吐到桌上的时候,他就用手捡起来放到自己的嘴里吃下了,阿德和老婆都看到了这一幕。哑巴吃完饭还把自己的碗舔了舔,要再给他盛,他却拒绝了。

阿德把哑巴安排在客房睡,并且告诉老婆回头给小佬专门支张床。这一天阿德表面上风平浪静,做事有条有理,其实内心风起云涌。再加上晚上多喝了两杯小酒,早早地就躺下了。

当阿德老婆把两个孩子安顿好,要上床睡觉的时候,发现阿德少有的侧着身子睡觉,脸对着墙。阿德老婆故意把手搭到阿德的胸前想要“示好”的时候,他也没理。

阿德老婆嘴上说着:“死鬼,这就睡下了?”实际她也只是想试探一下,看阿德要不要讲讲今天的经过。

她心里是一肚子疑问,她害怕以前那个到处惹是生非的阿德又回来了。现在不比以前,两个孩子都大了,他再在外面胡来,可怎么整……

而阿德并没有睡着,他心里也憋着一肚子气,这个死婆娘平时叨叨叨、叨叨叨,他若是多看了哪个小媳妇一眼,或者尿泡尿的时间长了,她都会骂个没完。今天他带了一个大活人回来,她连一句话也不说!

要是老婆不愿意,或者孩子不喜欢,他可能都会一改决定,把老哑巴送走。可是,这好像,好像是上天替他做的决定,让他的心里备受煎熬。

这一晚,这夫妻俩是同床异梦,各怀鬼胎。

这一晚,阿德失眠了。

4

第二天早上,阿德夫妻俩打点好要带的干粮和工具,就把老哑巴也一块儿带上山了。老哑巴看阿德两口子不停地忙活,也是力所能及地帮忙,俨然一副干活的老手,程序什么的都很清楚。

这么说吧,阿德甚至觉得老哑巴比他老婆聪明多了,用起来更得心应手。什么东西不必先打招呼,他就递过来了。其实可能是因为男人的思维逻辑差不多,只是哑巴好像搬起重东西时比较吃力。

阿德想起来给哑巴洗澡的时候就发现他身上有多处淤青,而且现在他又这么瘦,肯定没力气啊。阿德在心里合计等晚上有空带他到村卫生室去看看,看有没有伤到骨头什么的,看他有条腿好像不大对劲。

话说这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一连几天下来,阿德从界分带回来一个不明身份的人的事传得是人尽皆知。农人们虽然个个都忙得脚不沾地,但并不影响他们管闲事的乐趣。

“听说阿德老婆小佬子来啦?”

“那哪是她小佬子哦,是阿德拐回来的讨米子哦!骗回来给他干活的,还是个哑巴呢!”

“别瞎讲,我看那人长得不错,身上又干净,怎么可能是叫花子呢?”

“我说你傻吧?你没看到他身上穿的是阿德老子的旧衣服吗?这年头谁还穿往年的汉褂子呢,切……”

“别吵了,我亲眼看见阿德把哑巴带回来的!那天下午,我在田里挖沟,阿德的摩托车在他家的陡岭下面又搞熄火了,正好停到我的眼面前,当时那头发长得呢,也不知几个月没剪了,身上还有一股怪味,啊呸!”

“对对对,怪不得阿德找我借推子呢!”

“啧啧啧……阿德真大胆!”

“阿德本来就不靠谱,这像是他干的事,哈哈哈……”

“哈哈哈……”

大家虽然爱八卦,但关起门来,还是各过各的生活。这事情连阿德老子都没有站出来说话,其他人就更管不着了!

时间一久,这件事也就像是“哪个倒霉蛋的腿上长了个大疖子”,“哪个家伙偷偷去医院割了痔疮”一样无人再议论了。

阿德表面上把老哑巴留了下来,也给他买了些膏药和中药,照顾他的身体,身体壮了才会帮着他干更多事嘛!阿德又不傻。

而且能看得出来,老哑巴也没有要走的意思,阿德让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给他吃什么他就吃什么,从不嫌弃也从不挑剔。阿德脾气不好时说他两句,他就表现出一副可怜样,反而让阿德没了脾气。

只是阿德心底深处也是害怕的,这老哑巴当真是个叫花子吗?无亲无故的?万一他的亲人找来怎么办?找来就给他结算工钱了事吧,可是他自愿跟过来的,但我要是像老蒯说的被人讹上了怎么办?

就这么担忧着担忧着,半年过去了,到了中秋节,也没有人找来过或者听说有人打听老哑巴的下落。

这天过节,阿德高兴,上了一趟街,买了一些好吃食,还破天荒地第一次给老哑巴买了两身新衣裳。老哑巴虽然现在还是很瘦,但比刚来时壮实很多,也和周围的邻居处得很好,虽然他不会说话。

渐渐地,在人们的眼里,老哑巴好像本来就是阿德家的人。而阿德也放下了戒备,上街的时候也敢把老哑巴带着了。

随着交通和经济的发展,阿德村子里的人渐渐改变了习惯,去往自己的镇中心赶集成了潮流。而阿德两处都跑,只是去往界分的时候,老哑巴显得特别小心翼翼,跟阿德跟得很紧。

几年之后,由于美好乡村建设,阿德家也搬到了山下的村委会周围居住。

自从老哑巴来了他们家之后,阿德老婆就轻松了不少。一般都是阿德骑着摩托车驮着哑巴上山干活,唯一改变的是以前骑的是双轮的,后来换了个三轮的。

一晃十来年过去了,要是日子就这么过着也挺好,可是新的问题出现了。

5

阿德遇见老哑巴的时候,他自己还差一点四十岁,老哑巴约莫五十岁。可一晃阿德五十出头了,虽然大家都不知道老哑巴的实际年龄,但能看得出来,哑巴至少也六十岁往上了,从他那每况愈下的身体就知道。

尤其是那三年众所周知的原因,老哑巴也无能幸免。干活的时候会突然摔跤,平时小病小灾不断,就连阿德的身体也大不如前了,年纪上来了。而且阿德自从回来务农后,没少干过重活,所以现在很多事都心有余而力不足了。

风水轮流转,这两年阿德家的天麻收益又变成了气死的一派。可一辈子住在这个深山里,不种天麻又能干什么呢?不种更没有收入。其它的如茶叶、茯苓只是附带的,哪一样不要投进去人力、物力,可收获却寥寥。

阿德头疼得要命,大女儿刚出来上班,不说往家里拿钱了,还得给她贴补、筹嫁妆。小儿子马上就要上高三,老婆要过去陪读,再没有理由拦住了。别人家不管孩子学习好坏,都去陪读,不去的话,阿德心里也过不去。

另外,阿德家从山头往山脚下搬的时候,他的父母并没有一起搬。因为阿德家所在的区域不在强制迁居的范围,老两口念旧,死都不愿意挪动,阿德也没办法。但现在父母都七老八十了,而且两人本身就病兮兮的,好多年了。

老婆在家,他们两头跑,再加上哑巴,日子还算过得下去。可老婆一走,阿德忽然觉得整个家都不转了一样,两个大男人在家,你不烧饭,我也不烧饭。父母身体病得严重的时候,他还得去照顾他们。

真是够呛,思来想去,阿德觉得还是要把老哑巴送走。如果再不把他送走,就要给他养老啊!凭什么呢?而且哑巴的身份又是不明不白,这可怎么办呢,把他再丢回到界分的大街上?又有点于心不忍!

阿德一动了这样的念头,就在不停地想办法。比如直接问老哑巴,让他自己说出来。老哑巴口哑心不哑,每当阿德问的时候,他总是很回避,要么一言不发,要么咿咿呀呀地直摆手。

话说这么多年,阿德几乎天天与老哑巴在一起,在干活方面,两人配合得天衣无缝。要说起对哑巴的了解,阿德真的是一无所知。当然阿德也懂得了一些简单的手语,但只限于基本的沟通,平时阿德只要分配任务就行。

阿德不懂没问题啊,老哑巴来了这么多年,他也有自己的朋友。这朋友是一个捡破烂的孤寡老头,叫安子,他们俩空闲的时候经常坐在村广场的长椅上抽烟,看老媳妇小媳妇们跳广场舞。

他们两个一个不会说话,一个讲话讲不清楚,只是呆坐在一起。有时安子会指着天空说句什么,老哑巴就会咯咯地笑,老哑巴有时会在阿德那里得到好烟,也会分享给安子。

阿德单独去找安子问了一通,啥都没问出来,安子半天说不完一句话,倒把阿德急得一身汗。阿德晚上睡到床上找老婆抱怨,他老婆也只能马后炮地说一句:“唉,我当时要是拦一下你就好了!”

还有一个巧事,大家搬到村中心居住是分散打乱了的,不是之前在一个生产组的就会住在一起。阿德家的邻居正好是他们村的一个小哑巴,小哑巴很聪明,到外面上了特殊的学校,学了一身技能,回来开了个网店。

小哑巴还在外面找了一个同是哑巴的老婆,他们还生了一个女儿,万幸的是小女儿是正常人,漂亮、可爱、淘气,深受街上人的喜爱。老哑巴也非常喜欢这个小女孩,经常陪着她一块玩。

一次,老哑巴小哑巴和小女孩还有其他的小孩们一起在广场上纳凉。小哑巴小女儿一个劲地叫一个小男孩哥哥,那小男孩兴许是听烦了,突然暴躁地打了一下哑巴小女儿的头。

老哑巴跑上去就把小男孩推倒在地,大声呵斥,把小哑巴都吓了一跳,这小朋友之间这样玩耍不是很正常的吗?

那小男孩也吓得哇哇大哭,那家大人赶来把老哑巴大骂一顿,说这样性情暴烈的家伙就应该送走,阿德的决定没错。老哑巴突然蹲在地上抱住头痛哭起来,原来阿德要把老哑巴送走的消息人人皆知了。

同为哑巴,其实两人是惺惺相惜的。小哑巴把小女儿送回家,又折回来安慰老哑巴,月光之下,老哑巴窝在长椅上,两手抱住腿,把下巴放在膝盖上发呆。

小哑巴在老哑巴的面前比划了半天,其实只问了一个问题,就是刚才他为什么要这样?莫名其妙地。问了半天,老哑巴终于忍不住,比划说他也有一个哥哥。小哑巴更好奇了,你有一个哥哥,为什么还要跑出来呢?

白给阿德家做工、受苦,这么多年,你都不想亲人吗?他打我,哥哥打我啊,往死里打……老哑巴几乎歇斯底里,原来这段时间阿德的表现也让老哑巴的神经变得敏感了,或者说唤起了他心中那些不好的回忆。

但当小哑巴继续追问的时候,老哑巴便不再说话了,回归沉默。或许,他只想告诉今晚的月亮。

6

出于道义,小哑巴还是把老哑巴有个哥哥的信息用手机打字的方式告诉了阿德。阿德欣喜至极,马上让小哑巴问得再清楚一点。小哑巴摆摆手,说他无能为力了,再不会问出什么的。

阿德又犯难了,人海茫茫,要到哪里去找,怎么找呢?那既然是从界分带回来的,就先去那边想想办法吧。

在一个不用干活的雨天,阿德独自乘着公交车来到了界分。他先是在街上到处打听了一下,可都十来年了,谁还记得有这样一个哑巴在大街上要过饭呢?再说一个哑巴的死活关他们什么事呢?

当阿德问到老汽车站老商铺的一位老老板时,那老头说记得啊,当年不是你把他带走的吗?我还以为你就是他家人呢!哎,你以前每次来不都是带着他的吗?阿德被问得无语,一头扎进了蒯记面馆。

老蒯正在摘香菜,见来人是阿德,马上兴奋地搂着阿德肩膀招呼他赶快坐下。我有一件事,两人几乎同时说出了这句话,接下来两人又相互谦让着让对方先说。

老蒯忍不住马上分享出来,说他看到老哑巴的哥哥了,他绝对不会看错,真是长得一模一样。阿德嘴张得老大说你怎么知道我要给老哑巴寻亲呢?他哥哥家在哪里,你知道吗?

这可问住了老蒯,老蒯说这到哪里知道呢?只不过前几天他哥和一位朋友来他的面馆里吃了一顿饭,席间两人还谈到老哑巴。那位朋友问他哥说:“你弟就这么跑掉了?这么多年了,你都不去找一找他?”

老哑巴老哥说:“找他干嘛,找回来怄气吗?死哑巴,死了最好!”“阿德,你没看到他哥说这话时那副咬牙切齿的模样,凶得呢,绝非善类,啧啧……哎,阿德,你怎么想起来要给老哑巴寻亲噢?”

阿德把他的顾虑一股脑儿全吐给了老蒯,老蒯想想也是,这给人养老可不是什么容易的事。要是不经活,一觉睡过去也就是那么回事了;若是经活又难缠的,天天瘫在床上要人伺候,也是个大麻烦啊!

阿德握着老蒯的手,说兄弟,一定得帮帮忙,你这里南来北往的人多,帮忙问问啊!

老蒯突然问阿德:“你刷小视频吗?”“啊?”阿德一脑袋问号。

“现在谁不爱刷手机呢?有很多网红来着,我不知道你可刷到过某某的视频,他就是我们界分人噢!要不你找他给你拍个视频来寻亲,不是很好吗?”老蒯激动地说道,很为自己精明的脑袋瓜而自豪。

阿德说这倒是个好办法,可是怎么去结识这位当地的网红呢?老蒯说那人好像是他老表家的一个远房亲戚,可现在人火了,还什么远房不远房的呢?肯定早都联系上了,我去找找我老表看能不能走走关系。

阿德再次握住老蒯的手说:“老蒯,你是我亲兄弟,亲兄弟啊,这事就拜托你了,事后必有重谢!”阿德当天走的时候就给老蒯塞了一条子好烟,说若是有什么花费,就跟他阿德说。

没过多久,阿德就接到了老蒯的电话,说那位当地的网红同意了,说这是大好事,他有什么理由不帮呢?那人还说要带着摄影师亲自去阿德家一趟,好好走访一下,以便拍出更诚意的视频。

当然,阿德也花了一笔不小的钱。总之,皆大欢喜。

7

过了几天,那位界分当地的网红还真来了阿德的村子。和阿德深度沟通后,就开始了视频的拍摄。

几天之后,视频果真上线了。在视频中,阿德表现得很诚恳,显得老实巴交。当然,老哑巴也被拉着上了镜头,但他表现得却很局促。

总之,这个视频在不了解的人看来会很感动,会觉得阿德非常好,而老哑巴也很可怜。看来,那位网红说他制作的视频效果会意外的好,绝对没有吹牛。

阿德在自己的账号上也转发了这则视频,一时间阿德受到了很多人(熟悉的不熟悉的)莫名的“关心”。

有人说他是某某老师,阿德儿子没考上大学没关系,可以上他们技校,包成才、包工作;有人问阿德女儿出嫁了吗,可以做他们家儿媳,阿德这么好的人孩子肯定没错;最过分的还有人说她太感动了,想嫁给阿德……

阿德一天到晚接这些莫名其妙的电话,弄得他都想把自己的手机扔了,烦躁得很!而赶热闹的村民们也说阿德这小子火了,现在各种群里传的都是他,不停地开他玩笑。

另一边,老哑巴也经常被人围观,村民们可不管老哑巴的内心怎么想,他是否想回家?指着他说话也从不顾忌。

有可怜型的,说哑巴太不值了,为阿德家贡献那么大,临了却要被送走;有看笑话型的,就看阿德怎么处理这问题;有摆事实型的,说老哑巴要不是碰见阿德,说不定早饿死了,阿德让他过了这么多年衣食无忧的生活,也算不错了!

就连小孩子们也追着老哑巴说:“哦,老哑巴的家人就要来接他喽,老哑巴就要回家喽!”

而老哑巴这几天的行为也很异常,要么起来得非常早,跑到外面鬼叫;要么一天躺在床上,不吃不喝。就连阿德喊他去干活,他也懒得搭理,老哑巴之前可从来没有这样过。

一个星期之后的一天黄昏,阿德一个人骑车回家看望二老,回来的时候忽然发现老哑巴不见了,幸好有村民看见老哑巴好像是往水库的方向走了。阿德急忙骑车赶到水库,老哑巴一个人正在水库下的大河里趟水、嚎叫呢!

阿德也顾不得车子有没有停稳,三步并作两步地跑过去抱住老哑巴就往岸边拖,嘴里骂骂咧咧地,阿德实在是又急又气。两人在水里一通折腾,好不容易往岸边躺倒的时候,两人都安静了。

空气里只剩下老哑巴的抽泣声和阿德嗦烟把子的声音。过了好一会儿,阿德才开口对老哑巴说:“小佬子你不要命了啊,你就这么死了算怎么回事?你置我阿德于何地?我这么做也是为了你以后有更好的生活啊……”

然而,老哑巴一直是沉默的,他的眼睛无神地望着对面岸边的一条野狗。或许,他又想起了老黑……

老黑自从前年在阿德的天麻场外巡视,不小心被人放的夹野兔的夹子把前面的一条腿夹断以后,就光荣地退役了。它被阿德带到街上的新家养老,后来因为老黑的腿伤口感染、行动缓慢,被马路上来往的车辆压死了。

阿德想把这条老狗的皮剥了,炖来加餐,阿德老婆不忍心,说那样太残忍!这条狗多好啊,它给我们家带来了好运气,虽然这两年我们家又走了下坡路,可这人生哪有那么一帆风顺的呢?不如找个小山包给它埋了吧。

阿德也就没再坚持,驮上死狗带上老哑巴,在新家附近别人的山上随便找了一块地方把老黑埋了。埋完之后下山,阿德走了老远,哑巴还没跟上来,阿德回头一看,老哑巴正蹲在那个小土包前抹眼泪呢……

因为在阿德家的天麻最需要守护的时候,老哑巴和老黑就会住在天麻场边自建的茅棚里,他们晚上可是一起睡觉的呢,他们就像阿德家的两个最忠诚的卫士。

还好第二天,阿德就接到了自称是老哑巴哥哥的电话,说他明天上午十点钟左右就要过来接他弟回家,让阿德好好准备一下,话筒里的声音有点阴阳怪气的。

阿德想这人还真是奇怪啊,老哑巴的一切东西都是我给他的,还要我好好准备,准备什么啊?你要是好好跟我谈,我就以礼相待;你要是上来就咬我,我阿德也没在怕的!

8

到了约定的时间,阿德家的门前果然开来了一辆绿色的破旧皮卡车。从车上下来了一位穿着一身黑,脚上蹬着一双亮黄皮鞋,嘴上还叼了一根狗尾巴草的老板模样的人,他的后边跟着两个穿着花褂子、染着彩色头发的小伙子。

天啊,这明显就是来找事的嘛!当然阿德这边也做了两手准备,他和他老婆家族里能扛打的小伙子都在后面呆着呢。当为首的那个人把墨镜一去,旁边的人都吓了一跳,这脸和老哑巴也太像了,不过看起来倒比老哑巴年轻许多。

“阿德,我们又见面了,你可是让我一通好找啊!怎么,你现在要给我阿弟寻亲?可怜巴巴的样儿,几年前你不是傲气得很嘛!”

“放屁,别胡说八道,我从来没有见过你!”阿德听老哑巴哥哥这么一说,极力否认。

“哎,乡亲们,你们评评理啊,几年前我想要把我阿弟带走的时候,阿德硬把我阿弟拽到车上驮走了,哎,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把我弟给拐走了哦!你们都被骗了,阿德就是个十恶不赦的大恶人!”

“你他妈的要不要脸,你这么瞎编中伤老子,是要遭天打雷劈的!”阿德愤怒至极,旁边看热闹的人群就更加懵了。

“怎么回事?这么说阿德早就知道老哑巴有个哥哥噢,那他为什么还要给他寻亲呢?说得那么可怜,说若是老哑巴在这世上还有亲人,若是能得相见,要好好地感谢上苍,还要到某某寺庙里去上第一柱香……”

“是啊,要是像老哑巴哥哥说的那样,阿德应该早些把老哑巴送回家的,既然他不想给老哑巴养老的话。”

“或许那时阿德还没想到要养老的事吧,一般人哪能想到那么长远呢?”

“也是哦!”

村民们今天的热闹可是看不完,这边还没有讨论完,那边又吵吵起来了。

因为老哑巴哥哥说话间瞅到老哑巴就在阿德屋子里站着,便激动地走过来要拉老哑巴,装作很心疼的样子,而老哑巴虽然泪眼婆娑,但身子却在往后退。阿德也一下蹿到老哑巴面前,把老哑巴哥哥挡住了。

“你他妈的别搞这些有的没的,你还想不想好好谈事?”

“谈啊,怎么谈?你给我阿弟拐骗到你们这破地方来给你当苦力,满打满算有十一二年了,务工费按最少的一天两百算,至少80万,还有我的精神损失费,我弟的……反正最少100万!我也不多要,今天拿出一部分,剩下的可以先打欠条!”

“你要死了!100万,还1000万呢,你讲得跟唱得样的!这么多年你管过他吗?是我一直养着他的,要不是我,他早就去见阎王了,我还没找你要补偿费呢……”阿德冷笑了一声,伸手示意后边的人先把老哑巴带走。

老哑巴哥哥身后跟着的两个小痞子以为阿德要干架了,一下子冲上来,混乱之中,也不知怎么的,阿德头上就挂了彩!吃瓜群众这才意识到事情闹大了,可能要群殴了,有人打电话报警,有人去喊来了村委会的人。

直到这日晚间饭点的时候,阿德家门前才完全安静。

反正据知情人称:这件事情处理的最后结果是老哑巴哥哥什么也没有得到,政府给老哑巴上了新户口,挂在阿德家,所以老哑巴就算是阿德家的人了。

相关部门在界分老哑巴原来居住的村子和阿德的村子都做了一系列调查,根据老哑巴的强烈个人意愿以及与阿德的协商,老哑巴可以在阿德家想住多久就住多久,老哑巴老哥可以过来探望,但是不能干涉。

至于以后老哑巴不能自理了,可以送去养老院,由政府负责相关费用。

9

根据警方的联网调查和相关部门的实地走访了解,老哑巴家的老房子已经塌得不像样,不能再住人,而老哑巴的哥哥就是一惯犯,吃喝嫖赌、小打小闹、打打闹闹,进去了又出来、出来了又进去的那种。

十几年前在老哑巴的嫂子和老娘还在的时候,他们家日子就过得马马虎虎,哥哥是一个名副其实的好吃懒做的寄生虫,靠着老哑巴到处打零工维持家庭基本生活开销。然而老哑巴不仅没有得到善待,反而受尽虐待。

后来嫂子跑了,老娘也去世了,老哑巴真的成了无依无靠的人,被哥哥完全当成了赚钱的工具。哥哥叫他去干什么,他就得干什么,否则就会受到拳打脚踢和关小黑屋不给吃饭的惩罚。

老哑巴萌生了逃跑的想法,一次趁着哥哥又出去花天酒地的时候,搭上邻居的摩托车去到了界分街上讨饭,可不久就被他哥给揪了回去。

因为这次哥哥又欠下了巨额赌债,老哑巴便被拉到了一个陌生的地方,被蒙着眼睛抽了一次血。老哑巴吓坏了,回来大病了一场,又被哥哥欺负得紧,所以瘦得只剩骨头了。

幸运的是,老哑巴再一次在好心邻居的帮助下逃了出来,躲躲藏藏,到处流浪。

后来听说他哥常去的赌点被一窝端,他哥也被抓起来了。所以老哑巴才敢又回到界分的大街上流浪,这一次他碰到了前来寻找帮工的阿德,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至于老哑巴哥哥说的,他和阿德几年前见过面也是真的,只不过当时两人是在界分的大街上偶然碰到的。由于说了两句话就闹得不愉快,阿德一气之下就把老哑巴拉上车跑了,并没有留下联系方式。

当然也是老哑巴愿意的,否则阿德想拉也拉不动。可见当时的阿德在冲动之下是欠考量的,也许就像乡亲们说的,他可能当时还没想到之后需要养老的事。

“哎,阿德家搞什么这么热闹啊?我看他住在山头的老子、娘都下来了!”

“你没看到,这明显是喝喜酒的阵仗嘛,人家饭店的桌子、椅子都拉过来了!”

“喝喜酒,喝什么喜酒噢?他儿子不是没考上吗?他家姑娘,也不可能啊……”

“添丁进口!”

“他老婆又怀孕了啊?他老婆都五十多岁了,还能怀三胎?”

“我说你个张巴子(傻子、糊涂虫)!是老哑巴噢,老哑巴现在是阿德家的人了,名正言顺的、合理合法的……”

“啊,这年头真是什么新鲜事都有啊,听说过给自己找二奶、找小姐的,没听说过给自己找个老子的!哈哈哈……”

“哎,我还是不明白阿德既然知道老哑巴有个哥哥,而且是那样式儿人物,为啥还要找人在网上发布视频说要给老哑巴寻亲噢!”

“我说你傻你还真的傻,这就是阿德的精明之处,他不这样一闹腾,(说话的人用手指了指天)会知道吗?会有这么好的结果吗?”

“对对对,至于老哑巴以后病不病,能不能自理的,这不都是阿德说了算嘛!啧啧……”

“啊?”

“啊……”

不管怎么样,已经解决掉一个大问题的阿德现在正在拉着老哑巴给来喝喜酒的客人散烟倒茶。看,阿德老婆为喜庆,还专门穿了一件红色连衣裙呢!

总之,老哑巴现在又可以暂时地有一段安稳的日子了,这一个关于“寻找”的故事也可以告一段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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