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蕙娘,今天是什么日子,为何如此热闹?”妍真凝视着窗外枝头上那只黄莺懒懒地问道。
“今日庆阳公主大婚,要嫁给定远侯的长子慕容咏泰。皇上在庆瑞居大摆筵席要持续三天呢!但凡宫里奴才都领了双份工钱。皇上真宠庆阳公主啊!”蕙娘一边收拾屋子一边充满怨气地说道。
“……是吗?”这一瞬间犹如一块冰冷的利剑猛然刺向胸口,一股又一股的涩涩酸楚由胸口涌向全身。
“……庆阳也要出嫁了!”低沉地声音无力地从妍真口迸出来。
“奴婢就是不明白,难道亲娘离世,就应该受尽冷落吗?论相貌、论才德,您哪一点比庆阳公主差了,过去只要是公主您的生辰,皇上无论在哪儿,都会赶回来给您祝贺。可这些年,皇上对您不闻不问,难道十年间的父女亲情都烟消云散了吗?”蕙娘愤愤地说道。
妍真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一起长大的婢女,多少往事涌上心头,她何尝不想像从前一样依偎在父皇身旁。
在旁人看来那个人是至高无上的一国之君,可在幼小的妍真心里,他就是自己的那座可以依靠可以遮风挡雨的大山,而且还是一个可以和自己嬉闹的小玩伴。
在妍真面前,他从来没有显现皇上的威仪,总是和蔼可亲微笑地面对她,无论她做什么,父亲总是心满意足地望着她。可如今幸福已化成灰,儿时的记忆犹如梦境一般,虚幻得不可捉摸。
“公主,您真是太好心了,不就是弄坏了一块玉么,皇上多得是,又不缺这一个,何苦要这样冷落您,皇上真是太无情了。”
妍真起身,接过蕙娘手中的长笛,淡淡一笑,“我知道,你不甘我屈居人后,替我鸣不平。但如今你我能衣食无忧,已是上苍对我妍真最大的恩惠了,我还图什么呢……今儿天气不错,去院子里坐坐吧。”
院中的宫女、太监都临时被调到庆瑞居干活了,院中空落落的,妍真吹奏起她最喜欢的《梨花雨》,这是母后在世时经常吹奏的曲子。
笛声飞过,如点点梨花翩翩起舞。妍真的思绪也随着一片片梨花回到了过去。那些在爹娘膝下承欢地情景一一浮现,父皇母后欢欣的神情挥之不去。十年啊,恍如隔世,不知那个高高在上的父皇可还记得她这个“女儿”?
远处锣鼓喧天。天子嫁女,气派不凡。宫人们穿梭在百官之中。今日虽是庆阳公主出嫁,可婚礼却在宫中举行。
定远侯一直镇守边疆,京中宅院让一远房亲戚代劳守护着。府院虽不致破败,毕竟十余年不曾回来住过,如今要迎娶当今皇上的掌上明珠未免有些寒酸。何况公主下嫁,总要修建宅院,公主心高气傲,什么都要做到最好,工期一拖再拖,良辰吉日难选,皇上便下旨在宫中举行婚宴。
妍真站在门口,听着远处的热闹。这十年来,宫中大大小小的事情都与她无关,更不会有人主动来请她,也许,人们早已忘记了她的存在。
树上的黄莺也许感觉这里太冷清也朝着庆瑞居方向飞去。远处的喧嚣全然与这里无关,这两个时空像隔了一个世纪,永远不会相交。
“姐姐,姐姐”稚嫩的童音回响在耳旁,两人携手同行的身影浮现在眼前。那时两姐妹整日在一起吟诗、画画、做女红,庆阳的女红做得很精巧,妍真自愧不如,帕子上的花鸟鱼虫姿态万千,色彩斑斓,庆阳常常会把那些零星绣品赏赐给宫女、太监。十年未见,想必如今的庆阳已亭亭玉立。
笛声冷冷地穿透红墙碧瓦,妍真的思绪伴着萧瑟之音飞出高高的红墙,红墙之外有她的美好时光,红墙之外有她牵挂眷恋之人。
“你是谁?在做什么?”
蕙娘推开院门正要打扫,猛然发现一青衣男子正驻足在门前,便大声呵斥道。
那男子也着实被蕙娘吓了一跳,慌忙答道:“叨扰了,在下是寻声走到这里来的。” “这笛声如从九天琼楼而下,正是那句‘此曲只应天上有,人间难得几回闻?’,不知在下可否见见这吹笛人呢?”。
“公子说笑了,这里是女儿家的起居之处,如果冒冒然进去,让人看见了,岂不失了公子的颜面。”蕙娘打量眼前这位男子,他衣着华丽,仪表堂堂,只是以前从未在宫中见过,想必是来参加喜宴的吧,看他年纪轻轻,一定来头不小。
如果皇后还活着,如果皇上还是从前的皇上,今日戴凤冠霞帔又怎能会是庆阳?公主也会找一个像眼前这男子一般风流倜傥的如意郎君了。可是这永远都是一场梦了。
“蕙娘你在跟谁说话?“妍真好似听到一个男子的声音,好奇的问道。
未等蕙娘答话,那男子急忙大声应道“里边那位可是吹笛之人?”妍真起身走到门口,施了一礼。
那男子看清来人,顿时惊呆了,大江南北他走过不少地方,南方女子的娇艳玲珑,北方女子的温婉娴静,他都领略过。可眼前这位女子的美丽却让他无法言说,纵然仙女下凡也要逊色三分。
虽然她身上的衣裙不再光鲜,并且是早已被贵族小姐们淘汰的款式,但她高贵的气质并不会因此减少一分。眼中残留的烁烁荧光使眼前这位女子更添几分妩媚。令这男子惊讶的是她的这身衣着与她手中的玉笛极不相称。一个宫女又怎么会拥有如此名贵的玉笛呢?
“在下在这园中流连已久,春风骀荡,景色怡人,听到姑娘所奏之曲,寻声而至,惊扰了姑娘,实在抱歉。”
“公子言重了,小女子不过是打发时间,反扰了公子的雅兴。”
蕙娘在一旁看这男子呆视着公主,如今还与公主攀谈起来,极不客气地说道:“想必公子是来参加喜宴的吧,这里可是皇宫,虽说今儿是个好日子,可是闲杂人等进入后宫重地那也必是要受重罚的,公子不会让自己在大庭广众之下失了颜面吧。”
那男子好像并未听到蕙娘的话,痴视着妍真,不慌不忙张口说道:“梨花点点青山醉,碧水悠悠佳人归。’今日听到姑娘的吹奏才领悟到这诗与这曲简直是珠联璧合。不过刚才那曲中多了几分酸楚与苦涩。如怨如慕,如泣如诉,听得在下竟忍不住要流出了眼泪。”
“公子过奖了,不过是雕虫小技,不足挂齿。”
“今日有幸能够听到姑娘吹奏,实乃人生一大乐事。又能一睹姑娘芳容,此生无憾矣!”
今日庆阳公主大婚,而自家公主却被人抛诸脑后,蕙娘一肚子的怨气无处发泄。眼前这个男人明目张胆地看着公主,毫不避讳,把自己说的话当做耳旁风,还与公主攀谈起来,越想越气恼,顺手将桶中水泼向来人,口中大骂:“有本事把我们公主娶回家,让皇上也宴请个十天半月的,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半桶水一泻而下,绛紫织金长袍霎时如丝网一般裹在那男子身上,袖口边不时有水滴落下来。这猝不及然地一袭令那男子倒吸一口冷气,自己走南闯北见过形形色色的人,今天却毫无来由地被一个小丫头片子捉弄了,真是“无颜再见江东父老”啊!
妍真见此情形厉声斥责道“蕙娘,你这是干什么?快去拿件干净衣服。”
“公主啊,咱们这里哪有男人的衣服。”
那男子倒也不与蕙娘计较,面带笑容向妍真抱拳道:“这位小姑娘知道在下出来已久,口中干渴,特地送与在下解渴的,多谢多谢。打扰多时,告辞了。”“希望他日可以与姑娘,哦,是公主——能与公主开怀畅饮。”说完那男子转身离开了。
回到院中,妍真训斥了蕙娘几句便回到屋中。远处的鼓乐依旧沸腾着,树上的黄莺儿还在外面游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