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老莫预谋着一场出走,预谋了很多年,却一直没有成行。
他是七十代末生人,是家中的独子,他头上倒是有两个姐姐,但对他父母亲来说,老莫是眼珠子,两个姐姐是鱼珠子。这姐弟仨表面和睦,私下却较劲,两姐妹结成同盟,一心一意孤立这个小弟弟,老莫为此不知生了多少别扭。各自成家后,莫家姐妹打定主意把自己当做泼出去的水,除去逢年过节礼节性地露露面,平时不相往来。老莫暗暗松了一口气,自此知道,脱离开去不一定是坏事。
他被父母亲看得要紧,这要紧处不为别的,就为他把书读好,不用理会其他的事。老莫生性倒也单纯,一门心思全放在了书本上。他按部就班地升学进了大学堂,很顺当。人家在大学里该沾惹上的“坏毛病”,比如抽烟喝酒耍妹子,他一样都没沾惹上。大学四年,他惶惶然,觉得自己像是从一间黑屋子里放出来,曝烈的太阳当头当脑照过来,照得人无法睁眼,他一手遮挡着,脚步趔趄,直想找个地方躲避一下。
快到毕业了,他才后知后觉起来,稍微拎淸了自己人生的方向:好,大概不会好到哪里,坏,也不会坏到哪里去。他瘪下去的腮帮子因为吃了这颗定心丸,渐渐丰满起来,眉眼也英挺,班上的女孩子这才发现,这个沉默寡言的小伙子其实长得蛮周正,挺耐看的。
2、
莫老爷子见他爱看书,吃定他是块做学问的料,连连写信逼着他考研,指望他在求学精进的路上再走远点。老莫虽迷糊,却知道自己的底细,他花大把的时间在图书馆里,无非是躲在这里逍遥自在,逃生避世。他心虚地应承着老爷子的嘱托,却不抱任何希望。
这时的他,正在谈平生第一场恋爱。
同班的同学一个个在打点行装,各奔前程,他却不管不问地让自己陷下去,恋上一个低一级的学妹。
学妹的名字起得刁,叫“媚娟”。因老莫在图书馆里厮混得久了,图书馆的老师把他当员工对待,有事没事就让他在图书馆里当值一会,他们好溜出去买买菜,晒晒太阳。当老莫接过借书证,看见照片下面大方写着“媚娟”这两个字,不由在心底道了一声“好”,没有比这名字更映衬眼前这张脸的。他平素拘束惯的,奉还借书证的时候,并没有胆子抬起头来招呼一下照片的主人。
姑娘走远了,他远远地看了一眼背影,有点惆怅。
一个中午,风和日丽,他躺在树荫下看书。有几个姑娘在一旁的球场打排球,他嫌吵闹,正准备转身离开,只听球场那端传来一声轻呼:“媚娟——,小心!” 他鬼差神使地坐了回来,书摊开在跟前,但他烦躁不安,不断分心,无法沉到书里的世界去。
后来他开始留意打听,也借机去套近乎,可惜这位面目姣好,身材高挑的学妹并不买帐。好玩似的和他共进了两次晚餐,看了几场电影,也允许他把自己送到寝室门口,却没让两人感情进一步升温。
老莫被激烈的情绪捆绑着,无法脱身,感觉生不如死。什么是恋爱?恋爱大概就是一种对自己的放弃。不断地放弃自尊,让自己变得面目全非,却毫无愧色,仍能自圆其说。
3、
那年研考不出所料,没有通过,他打道回府,随档案一起回到了原籍地。
莫家夫妻俩见他形容憔悴,不思饮食,受打击不小,不敢多说一句责备话。
老莫是受到深深的打击,只是这打击来自他这场毫无结果的暗恋。他苦心写下的每一封情书被原封不动地退回来,那姑娘骄傲得连拆开它的好奇心都没有。他麻着胆子把她堵在楼道口,低声哀告:“你看一看,你打开看看,就知道我的好。”
姑娘推开他,好脾气地推开,声音里却有一丝不屑:“你好,跟我有什么关系?”
老莫灰下心来,蒙头在寝室里长睡不起。同寝室的哥们看不过,责备他不够“专业”。
他苦笑:“我这么痴情,这么投入,还不够专业?”
那哥们是个百花丛中过、片叶不沾身的高手,一时技痒,手把手地传经授道:恋爱这东西,你非得“专业”不可,否则,将是人生灾难。如何“专业”?得拿捏得当,才游刃有余。一方面全情投入,另一方面得把握分寸,一个是态度,一个是技巧,缺一不可。你只有态度,全无技巧、战术,怎么不兵败如山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