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的时候,去买早餐的路上总会经过一条小巷,那条小巷很破很窄,破到行人必须时刻注意自己的步伐,窄到所谓穹顶也不过是一条小小的裂缝。那是我小时候最害怕走的一条小巷,因为小巷里住着一个面容丑陋、步态怪异的女人。
女人操本地口音,但说起话来含糊不清,也就没有多少人愿意和她说话了。步履蹒跚,矮小的她走起路来像一只受伤的企鹅,但常常拖着一个大麻袋到处捡破烂,然后将收集到的破铜烂铁、垃圾堆在家里——与其说是她的家,不如说是她的破烂集中站。
邋遢的样子使人们对她避而远之,小孩子们都很害怕她,常常把她幻想成童话中的老巫婆、恶毒的容嬷嬷,蝙蝠侠里的企鹅人。后来,小孩子们的这种害怕演化成了一种令人费解的厌恶,他们开始当着她的面学她走路、朝她吐口水、用言语羞辱她,可她却宛如一个正在执行任务的战士一般,捡着别人丢弃的东西,走着别人永远不会走的人生,忍耐着,忍耐着。
她没有男人,但她是幸福的,因为她有一对双胞胎女儿。
她的女儿曾经和我在同一个小学念书。几乎每天下午四点半左右,当落日的余晖轻抚小朋友们因为下课而露出的微笑时,她就会拖着那怪异的步态,来到她孩子的班级前,急切地寻找着她的最爱。周围其他小孩子的指指点点,其他家长的白眼都被她无视了,仿佛在静静地享受着余晖下的寻找与等待,或者是,她已经习惯了世间的冷嘲热讽。
很快,她接到了她的孩子们,但她的孩子们并没有像小时候一样亲近她,她也明白,孩子们在学校被人说闲话了。于是她把脚步放慢,再放慢,这样她的两个孩子就会走在她的前面,与她们保持距离。她要做的或许就是看着她们的背影,用艰难地扛着的麻袋里的破铜烂铁支撑她们长大、远去。
但麻烦总能自己找上门来。这天她照常来接她的孩子,才刚准备接过她们小小的书包,捣蛋的小孩子们便开始了他们所谓的“娱乐”。
“嗨!老巫婆,你是在拐卖小女孩吗,哈哈哈。”
无言。
“不说话就是承认咯。”
无言。
“那我们就要代表警察制裁你。”他们一边说着,一边握紧手中的石头,摆出投掷状。
“你们砸一下试试!”女人突然大声呵道,声音难得像海潮般撕裂空气。
她轻轻地将她的女儿们往后推了一下,以免他们被石头击伤。
小孩子们全身震颤了一下,他们从来都没有想到这个丑陋的女人会像被凝视的深渊一样发出怒吼,于是为了找回点面子,辱骂了她几句,像吃了败战的伪军一样灰溜溜地跑了。
女人接过孩子们的书包,什么都没有说。余晖遮掩住了她的所有表情。
女人明白,此时的她虽然是一个社会底层的人,但更是两个孩子的母亲。母亲的角色使她必须反抗社会的不公与嘲笑,她必须像生命一样坚强才能使她的孩子们的生命受到所有人的尊重。
后来,她的孩子长大了,可以自己上学了……
我时常在想,她的孩子会不会同她一样坚强,像高尔基笔下的海燕一样搏击风浪?会不会得到其他人的尊重?会不会感恩她们伟大的母亲,即使她在别人眼里是丑陋的、怪异的?会不会永远爱她们的母亲?
长大以后,小巷少走了,也很少再见到那个女人了。
或许并不是她长相丑陋,而是社会把美定义得太高尚;或许并不是她步态怪异,而是小巷子里的人生路真的不好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