戴尔先生一生中最满意的摄影便是那幅不扶照片。
人来人往却漠然看着一个老人痛苦的倒在血泊里,没一个人去将他扶起,而就在那一秒戴尔先生按下了拍摄键,将周遭人淡漠的神情,永远定格了下来,而戴尔先生也因为这幅揭露人性的照片而声名鹊起,成为摄影界冉冉升起的新星,但是没有人知道在这让人羡慕的荣誉光环之下却是深深恐惧。
只要戴尔先生一闭上眼,脑海中就不断浮现出那个画面,深深的红随着道路的脉络而不断向四方蔓延,而一个年迈的老人安安静静的躺在那儿没有发出一丝声响,就连被风席卷的枯黄树叶吹到他身上也没有将他惊醒,反而似乎是在他身上给盖上了一件金黄色的毯子,让它睡得更安详。
戴尔先生站在道德的制高点上对来来往往的行人充满斥责之感,埋怨他们没有伦理道德,居然能眼睁睁的看着一个孱弱的老人凄惨的躺在路边而没有伸出援助之手,但自己却也无动于衷。
其实,他也想过要救这个老人,但有重度洁癖症的他走近,看到老人凄惨的倒在血泊中后,他不禁哆嗦着身子,不敢再上前一步,因为他害怕老人将自己的衣服弄脏,如果衣服脏了的话,他想他也会去死。
天啊,我当时怎么不勇敢一点,克服一下自己的洁癖,或许那个老人就得救了,而自己也不会像现在这样惶惶度日。戴尔先生抓着头,沉浸在深深的自责中,无法自拔。
但随即,他又为自己找了一个新的安慰,他可是比那些淡漠的人好多了,最起码他还要想过要救老人,可那些路人人竟是如此冷血,没有救老人的一丝想法,所以说就算善良的主知道了这件事,肯定也会对自己网开一面的。
但是这样安慰自己不仅没有卸下自己的心理负担,反而却觉得心理负担更重了。以至于现在,他看到红色就会瑟瑟发抖。
“先生,国际著名摄影展想邀请你去担当评委。”身旁的助理恭恭敬敬的对戴尔先生说道。
听了这话,戴尔先生不禁板了板脸,严肃说道:“天啊,就是那个由几个爱好者自发组织的那个摄影展吗?我不敢想象,那么破烂的摄影展居然找上了我,真不知道谁给他们的勇气。”
他使劲的摇了摇头,然后从上衣口袋中掏出随身携带的毛巾。
"我记得那个摄影展是露天展,人又多,来来往往的车辆也多,灰尘满天。天啊,这多可怕啊。“话毕,戴尔先生便用毛巾捂住了口鼻,似乎他现在正处于那个人群拥堵,灰尘满天的环境中。
“先生,这一届摄影展找了几个大的赞助商,不仅从设施,还是到裁判福利都有显著的提升。"
瞬间,戴尔先生就换了模样,用十分赏识的语气说道:“我以前就说,这个摄影展是一个有梦想,有灵魂的摄影展,我当然无条件支持,并且这是露天展,贴近自然,我最喜欢了。"
他边说边将嘴上的毛巾挪开,然后慢慢放下,最后又将其重新放入上衣口袋中。
助理摆了摆头,然后用惋惜的语气说道:“先生,你或许又要失望了。这次摄影展不是在露天,而是在本市最大的一家酒店…”
还没等助理将话说完,戴尔先生就已离开,嘴里喃喃道:“我的那件意大利纯手工制作的礼服终于有用处了。”
摄影展开始那天,戴尔先生早早便起了床,梳洗一番,然后享用了一杯香醇的牛奶和一块抹满黄油的面包,他觉得他现在已经属于上等人了,吃东西应该个国际化化,而这些东西则是西方精英吃的东西,对了?怎么感觉差了什么东西。
这时他的助理走了进来,手里提着一盒薯条和一个汉堡。
“先生,我想你需要这个。”
看到这些东西,戴尔先生十分满意,自我觉得已经和国际接轨了。
“先生,我将番茄酱抹到薯条上,据说这样特别美味,就连克林顿大侦探每天都这样吃。”助理自作主张做了这件事,自认为会让戴尔先生满意的事,没想到戴尔先生看到鲜红的番茄酱后,马上哆嗦起来,脑海中不断浮现老人躺在路上鲜血直流的画面。
他下意识的用手,将炸得带有黄金般光泽的薯条推开,然后嘴里不断吐出:“主啊,我不是故意的,别来找我……”
助手看到戴尔先生这个样子,十分慌张不知道该怎么处理,于是准备掏出手机准备打120。
在那儿瑟瑟发抖的戴尔先生,看到助理掏出手机这个动作后,马上紧张起来,因为他可不想明天报纸上写出,新晋摄影家是一个疯子,更有甚者还会牵扯到以前的事,然后众人纷纷评价,摄影家戴尔是一个无善良之心的冷血怪物。
在种种弊害关系下,他的恐惧被一扫而尽,他用虚弱地对慌乱不已的助手说:“没事了,估计我休息一会儿就去参加摄影展。”
说着说着他就转身走进自己的房间,想稳定下自己的情绪。
不久之后,戴尔先生就穿了那件意大利纯手工制作的礼去参加摄影展。
摄影展是在酒店的大草坪上举办的,草坪上摆满了各色各样名贵的香槟,每个人都穿的十分光鲜亮丽,似乎都是有头有脸的大人物,背景音乐是一个调子十分熟悉但却不知道名字的钢琴协奏曲,戴尔先生很享受这种混迹于上流社会的感觉,因为他觉得这才是他应该过的生活。
一阵风吹过将用来装饰的五色气球吹得摇曳起来,似乎钢琴协奏曲更悦耳了。
但是这样的好心情却被一个穿着破烂的年青人打乱了,他一见到戴尔先生就热情地扑了上来,惊得戴尔先生语无伦次。
他激动地握着戴尔先生的手,“先生我是你的粉丝,你的那张不扶的照片让我佩服不已。”
对于那张哟黑的手,戴尔先生的嘴撇了起来,他多想把它甩开但是出于绅士风度他又不能这样做。
“戴尔先生,我想问一下你,你拍摄那张照片的时候心是怎样的?”
戴尔面露悲伤,十分悲切的说道:“愤怒,当中又加了杂了几分痛心,人性的冷漠竟会如此。"
青年似懂非懂地点了点头,然后他又继续问道:“那么现在老人咋样?被先生扶起来了吗?”
瞬间,戴尔先生就变了一个脸色,脑海中不断浮现,面对躺在血泊中的老人,惊慌失措的自己。
“我有事恐怕不能接受你的提问了,我先离开了”,戴尔先生想用离开来逃避这个问题,但是青年并没有想要放过他,他在他后面使劲呼喊着,“戴尔先生,再聊几分钟,再聊几分钟嘛。"
听到后面传来的呼声,戴尔先生的步频更快了,生怕被青年逮住。
忽然,一个不注意戴尔先生撞到了正端着香槟的服务生,一杯鲜红的香槟浇到了他身上,然后白暂的意大利纯手工礼服被染成了微红色。
被撞得狗吃屎的戴尔先生,恢复神志后,发现青年没有跟上来不禁松了口气。
他暗自高兴,终于摆脱他了,接着他准备起身然后继续享受他的“上流”生活。
但当他看到周围目瞪口呆地看着自己的人后,不禁疑惑起来。
于是他低头,看到自己被昂贵香槟染红的礼服。
天啊,我的礼服怎么成这样了,于是在众目睽睽一下,他开始拉扯自己的礼服想把其脱下,并且他的脑海中不断回想,老人躺在血泊的画面。
“不是我,不是我。”他惊恐的喊道。
最后,他终于抗不住精神的压力晕了过去。
戴尔先生醒来后,发现自己躺在白色的病床上,整个房间都充满了栀子花的芳香。
助理看到他醒来后,激动说道:“先生,你已经躺了十几个小时,终于醒过来。”
戴尔先生虚弱地点了点头,然后他环顾了一下,发现这个病房里有一个大大的落地窗户,窗户外是郁郁葱葱的绿色,阳光洒满整个屋子,他心中暗暗想到,要是能在这病房内多呆几天就好了。
但是他心中的这个小算盘又很快被他的助理打破了。
"先生我已经帮你办了离院手续,估计下午就可以出院了。"助理恭恭敬敬的说道。
听到这个消息后,戴尔先生白了助理一眼,然后气冲冲地盖住被子,一言不发。
而助理也不想自讨没趣,便离开了病房。
下午,戴尔先生出院后,众多粉丝在医院门口等着,想慰问一下他的情况。
当蒙着白色口罩,戴着一个黑色的尖尖帽子的戴尔先生出现在大众面前后,人群沸腾起来。
戴尔先生十分享受这万人追捧的感觉,这是几个月前一个默默无闻的小摄影师不敢想象的,而这一切都要感谢那张照片—《不扶》。
想到不扶戴尔先生不禁打了个哆嗦,不敢再想下去。
戴尔先生对着众人面露微笑,因为他想将自己最绅士的一面展现在众人面前,他一边热情的挥手,另一边他不断假装咳嗽,让人觉得他身体还没好全。
几个保镖用手护着戴尔先生,好让他能安全的从人群中离开。
终于,戴尔先生离开了人群,走到了马路边,等着他的专车。
专车没等到却等来了一条狗,向他扑来。然后他向后退了几步,下意识的一脚踹了出去,那只狗被他一脚踢到了马路上,而一辆极速驶来的汽车,从它身体上碾过,鲜血淋漓,甚至有些都溅到了他的脸上。
这个画面,让他想到了几天前,老人躺在马路上的场景。他看着看着,忽然感觉世界模糊起来,天旋地转,但唯一没变的是那鲜红的血,似乎更红了。
最后,戴尔先生死了,死于高度压力下的心肌梗塞。
据说,戴尔先生出殡那天,十分隆重,全城锣鼓喧天,无数各界高层人士穿着黑色的西装,手里捧着一盏白菊,低着头对着送给戴尔先生称号的牌匾“了解人间疾苦的摄影家”默哀着,似乎有着无限悲伤。
但城中的喧闹,丝毫没有影响,破旧的房屋内,一个小孩蹲在有些破败的灰色沙发上,津津有味地看着白中夹黑的小电视。
忽然,小孩指着电视机屏幕,对着在包裹里装满红墨水的老人说道:“爷爷,你看那条狗是不是富贵啊。”
老人用早已失去光彩的眼眸,朝电视上瞥了一眼后,又低下头忙活自己的,只是边忙活边摇头,然后止不住的惋惜道:“要是早知道它会死,就将它杀了,然后用它的血抹在身上,可比红墨水真实多了,或许还能讹更多的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