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风肆意,裹挟着落叶,呼啸而至,从未关紧过的门,被刮开,带起一地的残骸。
屋中人声传来,似是轻声的咳嗽,不一会儿,就见一落魄人,蓬头垢面地提着扫帚佝偻而出。那人清扫的动作非常熟练,倒不像是旧病缠身的样子。待他转过身来,竟然是个年纪不大的书生!这书生像是过得不好,面色饥黄,原本上好的绸缎衣裳已经打了几个补丁,可见,这也是个刚落魄的主儿。
还没扫净,屋外就传来吆喝声,“小书生,你今天没来,好多人找你要让你代写书信呢!”门外这个大嗓门,是卖甜梨的,声音都是一天天练出来的,就算是在屋里,书生也被他镇得一哆嗦,手里的扫帚差点就掉了下来,“哎,屋里没关门啊,那我就进来哈。”卖梨的倒也不客气,就直接上了台阶,进屋里去了。
“你这地方破成这样,得修一修啊,这都入秋了,天凉起来,就不是你这小身板儿能抗得住的!”
书生面色微红,他实在是没有余钱来修葺房子,“你说你都穷成这样了,还三天打鱼两天晒网?!”那人的话让书生更加无地自容,他没法反驳,就算是因为身体不适,也是自己这富家子的身子底,长久地给惯出来的,与人无尤,自然也没有反驳的立场。
那人见他没话反驳,也以为是受不了做生意的气,正闹脾气呢,于是宽解道,“咱都是小本生意,你非得用那什么名贵的笔啊,纸啊的,就算是城东的员外爷也不舍得啊,知道你家以前了得,不过现在没落了,咱就得好好过日子是不,”书生安静地听着,这人心地好,第一天的时候还帮自己吆喝了半天,才赚了一个代写家书的,否则那天,连东西都吃不上。这厢正想着一些事情,那厢那个卖梨的依旧滔滔不绝地说着,生怕书生想不通,摆个臭架子,到最后还是自己不落忍!
“这是你嫂子让我捎给你的,上次说听你嗓子不大好,怕是叫唤岔了,把这梨煮煮,清痰去火呢!”这人总是这样,先来一顿穷苦人的生活经,再来就是送来各式各样的东西,上次是几天前的肉包子,那也是一个月里,他吃的唯一一顿荤。书生谢过卖梨的,正要送客,手里的扫帚一把被抢了过去,“这种事,还是我来做吧,上次的事情考虑的怎么样?那可是我求大客户帮你拦下的!”书生知道他说的是前几日让他做赝品的事,那时自己推拒,因为自己对那种哄骗人的事,终究是做不来,可是欠着这人的情,不好轻易说绝,就转寰再考虑考虑,这时又提起来,自己可怎么回答?“如果你真不愿意也就罢了,你们这些书生都假清高,哼,有那种好事,要是我会那个啊,早就发达了!”卖梨的阴阳怪气地呛声,可书生却不搭理他,他气急,语无伦次道,“你有本事画个卖得出高价的来啊!哪里找不出个会画竹竿儿的啊!”说完,甩了扫帚就走,还故意跺得很大声,只是书生却没有唤他回去,更是气得头都不回!书生站在窗前看着,卖梨的身子健壮,人高马大,一会儿,就走出了他的视线。从窗外把视线转回来,书生看向了自己的画,那是一副没有完成的竹子,事实上,他喜爱书画,也只是个幌子,只是为了离那人近一点而已,而画这种事情,看得多了,临摹得多了,也就无师自通了,只是没有了那份心境,那种虚空若谷的竹子,终究是画不出来了。
第二天,风依旧不见消,反而又大了些,这样的天气,如果书生的摊子摆出来,一个风头就挂跑了吧,更别提这风还夹着水汽,就快来雨了,卖梨的蹲在一旁,准备靠一靠,再靠到最后一个客人就收摊回家。不过出乎预料,旁边力气桌架子被人翻动着,他刚想呛声,一回头,竟是书生。“你今天怎么来了?这大风天的!”
“我来摆个摊,如果有人,我就记下,捎回家写,明天再让他来拿。”
“你以为都跟你似的,有那么多闲情来写信啊!”
“若是急件的话,请他移驾到我家可好?”
“你家那么远!谁有心思跟你去!!”
“那大哥家可有空闲能借我一用?”
卖梨的也明白了这书生是在示好,也就不对着他刺儿了,话头回到昨日,“你明知我跟王员外打了包票的,你还拒绝,这不存心落我面子不是!!”
书生见他松了口,也知道今天没来错,“那正是因为不想大哥你落面子呢,你瞧我家里的那些字画,都不是出自我手,只是故人的东西,你也瞧见了,我画的竹子没有一副是完整的,又怎么能仿出大家之气?”像是看到了书生脸上的落寞,卖梨的也知道他没说假话,自然就不再深究,“我今天来,是想跟大哥讨个师父,”“我一天书都没读过,哪能当你的师父啊!”这话可把卖梨的吓坏了,还以为他这小兄弟是发烧了,“没有,竹子这种东西太不食人间烟火,大哥不喜欢,我现在也不喜欢,所以想请大哥帮我出主意,画些什么比较好。”“你终于想通啦,早就说嘛,你画个画,绝对比现在强!”“是是是,大哥说的,肯定是对的!”“那当然,不听老人!言,吃亏就在眼前,明白吗?”
几年后,镇上传出一位民间画师,他善从虚无入笔,也就是不管何等情境,只要能描述出来,总会得你满意。
一日,摊子上零零散散的排着几个人,一仆人模样的人走过去,散了遍银子,就把人都遣走了,摊主也不生气,反倒是旁边卖梨的大声嚷嚷起来,“哎你们是什么人啊,怎么能这样抢人家生意呢!哪里来的,信不信我去报官啊!”他那大嗓门,摊主连忙劝说,“大哥,别急别急,他少不了咱们钱!”说完,果然仆人给卖梨的塞了一锭银子,这是他卖一天梨都挣不来的啊,这厢还在犹豫着要不要管,毕竟一边是好兄弟,一边是大金主,那厢摊主已经坐下,铺好了宣纸,备就了毛笔,“客人要画些什么?”仆人退下,摊前多了一个衣袂翩翩的公子,温润如玉,连说话的强调都柔和得仿佛化掉,“我只要你画心中所想!”摊主笑着摇摇头,如今他的生活已经不错,身上穿着的不再是那件虽然贵重但补丁重重的衣服,换成了成色一般,却崭新的麻布衣,整个人都润色了许多。他卷起袖管,笔走龙蛇,不一会儿,一幅竹下美人图就画好了。
“人说桃花美人,你这幅图里,翠竹之下,站着的是什么人?”
“故人。”
“我以为你会找我。”
“有缘总会相见。”
那公子似乎心情不错,从袖中拿出一枚小小的印章,蘸着摊子上的朱砂,在图的右上角印上了亲笔的字样。就遣一旁吃梨的仆人离开。卖梨的一直都关注着这边的情况,见那人没有付账,正想上前去追,被摊主拦下,“大哥,你瞧这章子,少说也能值个百两黄金。”摊主在卖梨的流出口水前,适时地把画收了起来,“哎,兄弟啊,要不要我帮你找下家?”一提到钱,卖梨的就来了精神,摊主快速地将画作收入画囊里,“这幅画,不买。”
“你,你,还是三年前的臭脾气!!鬼才要管你呢!就让你喝西北风好了!!好东西都攒着不卖!”卖梨的还没骂完,就想到了什么,那幅图不是竹子吗?他家里挂着的不都是竹子?又想起那枚略显熟悉的印章,顿时气得跳脚!“你家的那些是不是都是他的真迹?!你这混蛋,抱着上千两黄金要饿死!下次不要来找我帮你收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