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代爸爸》读后感

这是台湾作家林良先生在上世纪90年代写的暖心作品,时隔30年,称其“现代”活力依然。薄薄的一本书经过了四次修订出版,每一次先生都为之“再序”,前两次的比较详细,后两次的是简单的谢词。可能先生年岁大了,不能劳神;可能书的价值已经树立,不须添墨多说吧。先生生于1924年,最后的序写于2017年,已是耄耋寿星了,不知这两年可好。随即一查,获知已于2019年12月离世,这和不久前我写陆有铨先生作品的遭遇是一样的,当我发现并想与之对话时,可叹皆已作古。

作者:林良,大巴窑图书馆借的

这本书是我趁女儿去补习英文的空挡在图书馆借的,当时已经借了几本平行阅读着,本想打发时间翻翻就好,一读却爱不释手,就把其他的放慢,集中这几天来品读并随之酝酿这篇感想。

此文分为三个篇章:

上篇是从平行写作的年度总结里腾挪出来的,关于我脾气的。这和书的是契合的,林先生写的不是技法,而是心态,至始至终充满慈爱的一颗心。与之对照,我的算反面教材吧。大人也要成长,初为人父,一切从零学习,偏激冲动是必经之路,到现在,也不知我走出了没有,希望有了先生这盏明灯能少走些弯路吧。片尾我已感悟到一种转变,也是这本书打动我的好时机,里面的诸多文章仿佛是只对我说的,几度遐想,竟哽咽欲泪,不由地抽出自身,反看我的父亲、我的儿子,便有了后两篇。

中篇是上周末与家人的出行,着重写儿子。下笔时已过三日,鲜活的画面退去不少,尽量拼凑又怕篇幅不够,就把时空腾挪一下,这天的写在那天,早上的写在晚上,看起来也鲜活饱满了。我觉得每一位父亲都该为孩子记录些什么,可以用相机、画画等等代表共同成长的纪念物。这些不该只是心血来潮,而要耐心细致地参与。我们见证了孩子生命的第一刻,这个生命又天然地依恋伴随着我们,其熟悉和其微小却神奇的成长有比父母更敏锐的吗?以前我也写过孩子的,夹杂着其他的事情,他们不是主角,现在应该是了。先为他们记着,等到长大了他们会认字、会续写自己的故事时,这将是份好的纪念和传承吧。或许,抛砖引玉,孩子也为父亲立个传不是?

下篇是写父亲的。从19岁起,我来新加坡求学,之后落地生根,孩子出生后,母亲早退休,能来新帮着照看几年孩子,父亲还在工作,与他见面的机会最多一年十几天吧。可以说到现在,我的半辈子没有对父亲细腻的观察,所写的多是青年前的回忆,然而面对孩子时,我的言行越发像他了。父亲爱看书,但不爱写,其实我对他年轻的时候并不了解,倒希望他能写点什么让我看看。父辈所经历的已呈现在诸多现代文学作品里,可怎比得亲人写的呢?


上篇 脾气

我的脾气转得快,平日的小事我会轻声并清楚地说要求,孩子一遍不听,就以同一姿态再说一遍,还不听的话我便不说了,汹汹地走到他们面前,指着他们去做,往往吓得他们捉狂。假如还是说,一定是我要开骂了,语音不逊于姿态。

这个脾气几年前就开始了,记得第一次动手的时候是弹儿子脑门,弹得顺手了就捎带上女儿,弹得腻歪了就加了踢屁股。如果为这暴行稍微狡辩的话,这是从我父亲那儿学来的,他虽很少体罚我,可仅有的几次也被我领会了,就是这两种方式。我曾问过父亲原因,他说弹脑门不会伤到却也疼。如果再狡辩一下的话,我觉得体罚是必要的,一个没摔倒过的孩子学不会走路,没挨过疼的也学不会听话。只是我的转得太大,从晴天一下就暴雨了,小小的心灵怎能受得了。目前孩子们上小学了,可以讲道理了,体罚慢慢减少,可是种在他们心里的恐惧却难根除,一看到我神色变了,就下意识要躲开。

如果从以上就说我不受孩子喜爱也是不对的,他们喜欢让我陪着玩,看我有力气给他们搬东西、开瓶盖、或制作个小玩具时,会高兴地称我是超人。

目前,儿子似乎感觉长大了,对我的脾气不再容忍,哪怕我脸色变了,也回以同样的臭脸;看我汹汹走向他时他就逃开,还不忘回头给我吐舌头,既对自己的力量有自知之明,又不改反抗的本色。虽然这让我继续恼火,但隐约觉得男孩子有这股倔劲儿是可贵的,只要无关安全和品德,哪怕他扭到底,过去的我也不追究。

女儿脆弱些,虽比弟弟大两岁,容易被我的疾言厉色掉起眼泪来,也不吭声。前几年哄一哄就好了,现在一个不合适,情绪要低落好一会儿,有自己的心思了。爱人不止一次地提醒我,对待女儿要温柔些。虽然我没有区别对待,但从下半年起对两个孩子轻了起来。或许认知作祟吧,9月被皮亚杰理论点化了不少,脾气转变得柔合了,多了讲道理,少了动手脚。手脚再多便失去威慑,既然从前已经种下了,他们就知道什么是底线,什么是最坏的后果,行事起来不会过火的。

一天去食阁吃饭,儿子带了自己的10块钱,问我能不能买饮料。爱人每周给俩孩子各12块钱,只用于学校吃喝,每天两块,一周能余下两块,慢慢攒出这10块钱。儿子似乎觉得可以自由摆布了,我虽不乐意,还是让他自己处理。一路上他小手把钱攥得紧紧的,有些褶皱,我就先帮他收着。到了食阁,他把钱要了回来,但皱着眉头不吃饭,不知怎么了。我怀疑是不是我的神情让他觉得不支持他,想买却不敢买而纠结着。我问他是不是想喝饮料、是不是想吃饭、是不是和姐姐吵架了?他只是摇头,然后把手里的钱装进口袋。我也不惯他,不吃就不吃,早晚会饿,到时我再说他。

吃完后,我到别处办点事,爱人和孩子先回家。我后脚进门就见儿子坐在妈妈身上哭红了眼,我以为还是刚才的赌气,妈妈说他是他的十块钱丢了。我脑子嗡一下,本来小孩带钱就不合适,然后该吃饭又不吃,现在却丢了钱!那时我很累,脾气暴不起来,憋得我自己要哭了,谁也想不搭理。之后儿子不哭了,但警觉我的脸色,以为我随时要动手。我把他叫过来对他说:“钱不算什么,是做正确的事情。不是那10块钱,而是所有的事情,你一句都不听,顶着干。再这样的话就不是是钱的事了,你会丢更多,而爸爸也给不了你了。”

之后他安静地看书了,问他饿不饿,其实食阁里我也没吃多少,就一起煮面了。我感觉他懂得我说的,尤其看到了他的自尊心,这是可贵的。

我的这种教育,如果还能称作教育的话,是先严后松,先武后文。这明显不是刻意设计的顺序,假如时间倒回,以现在的心态,或许有另一个顺序,即孩子很小的时候多安抚,由着点儿任性别吓到他们,随着他们翅膀变硬要顶着干时,再相应加重手段。这个顺序是许多家庭常见的,生活嘛,无非是往左走和往右走的问题。不论哪一种,我们的目的是一样的,即孩子长大独立时,有没有养成自律的习惯和良好的品格、有没有与家人和朋友保持正常的关系。我庆幸这一点没有走偏,平时他们调皮,出门玩就撒欢,他们知道我在户外很少约束他们,偶尔说两句时,嘻哈地听从了。见我的脸如清空时,就如鸟儿一样围着我甚至捉弄我,学着我拍他们屁股一样背后突袭我,让人打骂不得。说他们几句,有时还和我讲起道理来。我已察觉孩子们这一年的变化,从口才到做事上,快得都跟不上了。后半年读皮亚杰理论的目的就是要及时补充正确的指导方法,确保不掉队了。

父母子女应该相互促进,孩子的成长反映了曾经的我们,通过把握正确的方法,不仅为了孩子,也为了弥补我们曾经的遗憾,这种促进尤其要以身作则。孔子说过“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不仅对看到的事物,也指心里的观念。如果希望孩子养成好习惯,并遵循什么观点的话,大人必须先有这个习惯,并深深认同这个观点,这种认同通过每时每刻的言行表现出来,稍有不慎,便损了形象折了效果。这一年来,我越来越不爱笑了,不知是不是年龄的原因,有时平静到孩子以为我在生气、爱人以为我在闹别扭,其实是我在捉摸事情。我开始体会孔子的“君子欲纳于言而敏于行。”想说的话认真思考后往往零碎肤浅,还是不说的好。值得说的就写出来。

爱人总觉得我闷,见我声色淡了就挑逗我,没话找话或借孩子的口打搅我。有些事埋得深,一旦被触碰,泛起的郁闷不是几句挑逗就能缓开的。爱人知道我的性子,见缓不开又开始酸我。夫妻要长相处,最好一个开口一个闭口,何况我一开口总带着脾气。孩子们早学到了,小事情上和妈妈亲,不搭我话,每次说他们时,我得像领导指示似地郑重其事他们才听。要抱儿子亲一下他也不让,女儿从9月把客房的床移到主卧后,要同妈妈睡,把我彻底隔离了,仿佛当父亲的不可避免地要疏远子女似的。我在客房里倒清静,这下没有早睡晚睡开灯关灯的顾虑了,还被《论语》的一句话暖着:“闻《诗》闻礼,又闻君子之远其子也。”


中篇 出行

周六又订了科学馆的票,儿子以为这次要开车去,我是还是做地铁,他不乐意,我说中午给你买麦当劳,他乐意了,要带玩具的那种。

儿子喜欢站在车尾的玻璃墙后看远处的火车隆隆而来,兴奋地喊着姐姐一起来看。上车嚷嚷要去车头。我的天,从这头窜到那头,省省吧。车上若有空位,噌的一下就穿过去,即便有老太太要落座,也没有要让的意思。为了避免这种尴尬,在车头车尾好,较中间人少些,往往有更多的空位,他就为姐姐和妈妈占上,没我的份。他不喜欢和我挨着坐,睡觉也不喜欢挨着睡,除非和姐姐闹别扭了,见我旁边有空位,不得已坐过来。我不多问,和他玩起游戏,猜中指、反手打等,这小子反手挥得高高地,真要打烂我的手呀,好在一次打不着。

下了地铁去科学馆的路上会路过一个游乐区,有三个约直径60公分的管道堆起来形成一座“拱桥”,俩孩子乐此不疲地往上冲。两头很陡,缓冲距离不够的话是上不去的。拱上有个稍大的男孩帮了他一把,姐姐也在下面推屁股,好不容易上去了。还有一个波浪形的长堤,约50米,俩人总是赛跑,另一头到了十字路口,过去就是科学馆了。

还是来晚了,爱人要9点多出发,赶在10点进馆,然后中午看环形银幕后就可以回家了。孩子起得晚,收拾又磨蹭,到了都11点多了,先看环形银幕,同样的节目:《We are stars》,不错的科教片,演绎了从宇宙大爆炸到人类的诞生,全长约半小时,有趣的动画和想象力,真觉得百看不厌。以前有很多其他的片子,疫情都给吓跑了。

由于游客锐减,停车场也空了不少。我想另一个原因是门口的麦当劳关闭了,想想吧,当大人小孩在偌大的馆里逛累了,出门周围几百米内却不能发现吃喝的,还会来吗?上一次经过没注意关闭,午间休息一小时,满心欢喜地吃,吃了个闭门羹,虽又累又饿,也没转过弯叫外卖,我让他们等着,自己走回地铁站去打包,一来一回将近多半小时,吃饭时几乎要到点了,匆匆下咽。这次让爱人试试外卖,叫附近的麦当劳,15分钟就送来了,多给几块钱也值呀。把周围几对家庭羡慕的,他们如同当初仓促的我们,只喝水吃点自带的零食,就不信他们不饿。

下午进馆。爱人是有计划的,进来女儿要考科学了,想让她逛逛磁铁或电路方面的,可孩子哪里听呀,进门被工作的阿姨手上的遥控汽车吸引了,阿姨说二楼可以玩汽车,我想估计是二楼人少,她就开着车下楼揽客吧。我们上去得快,直接玩,工作的叔叔教他们怎么控制,儿子半听半玩,车子已启动撞墙了。他就是这样,不需要说,给他手里的捉摸捉摸就会。一趟玩了还要再玩,这时已有其他人排队了。

我去别处看看,另一边有个机器人演示,我叫孩子们过去,女儿跟我,儿子只要等汽车,爱人陪着。一会儿看完了演示,儿子来了,排队重看,是“工程(Engineering)能干什么”的介绍,由四个可移动的屏幕转来转去地介绍,拼凑图画挺有创意的。

时间不早了,女儿傍晚有舞蹈课,上次赶着回家,一口气也没歇,这么赶场不好,这次要悠闲点。儿子不让,还要玩,我让爱人带女儿先回,她们迟迟不动,要等儿子。他已痴迷在一个干冰的原形宇宙镜台前,那些干冰从上面的传送带滑下落入下面的水里,水底是蓝色布景,犹如星空,干冰遇水泛起白雾,推动自身作不规则的移动,直冲、旋转、扭身子、原地消散、等等,形形色色地演绎了“彗星”的样子,儿子一遍一遍看地不罢休,我示意爱人赶紧走吧。

她们走后,我也觉得轻松了,凡是爱人参与的,总要规划,我却随缘,儿子要看什么就看什么,他更撒欢了,早忘了母女俩,连身后的我也忘了,天马行空地逛着,参与了不下10种的小活动,我也纳闷怎么以前没发现有这么多。

一个电学测量导体的,把不同材料放在正负两极,能通电的话灯泡会亮,发出滴的一声。一位阿姨紧介绍着,儿子迫不及待地操持起来,我劝他认真听也无效,又一次无师自通。

有一个“镜子迷宫”,每次俩孩子都要玩。我们去晚了,马上要关门,虽然有排队的但不接受新来的,工作人员礼貌解释后我们就不添麻烦了,在一旁玩别的。见另一个家庭去排队,说了点什么就让进去了,我问怎么我们就不行,对方也尴尬,也许一时慈悲心耐不住人家的厚脸皮吧,不过见她尴尬的样儿我还是算了。

直到5点被工作人员催着关门时儿子才不舍地离开,不忘门口和我要橙汁,塞两块钱由机器自动榨成的。

回去的路上又路过游乐区,那个拱桥。这次上面站了好几个孩子,马上玩成一片。儿子挺招人的,不知是惹人爱还是惹人烦,几个孩子都愿意追他,跑得飞快,没一个抓的到他。我见他们玩的正常便远远看着。时间差不多了,我去催他,他不舍得,讨价还价又是十分钟。最后等不得了,又去催,还不舍得,一个同龄的女孩子让他走,好象我是她帮手似的。他不走,她说走,一来一往,开始推,我在下面看着担心,这个拱桥挺高的,不小心推下去怎么办,忙在下面劝着不要,还推,我呵斥他一声“走!”终于帮女孩子打败了儿子,把他两眼泪汪汪的。

下来后,我安抚他,他不让。过马路我说人多要拉手,他勉强让我拉。上地铁后不一会儿就好了,我俩一路做起手指游戏,不让他闲着。顺便我说理发吧,你的头发已经乱成森林小狼了,他不愿,可你答应过的呀 –确实,他答应过。好说歹说,他让我先理,我说行,可如果有两个空位就一起理,他说晚上要给他看VCD就行。成交。

我俩一起,在家地铁站附近的理发店,离女儿的舞蹈课不远。人不多,理得挺仔细,我的是位四十多岁的大姐,带着口罩,我看挺好看的 –哎,最近怎么瞅上中老年妇女了;儿子的是个小姐姐,问他怎么理,我说和我的一样短,这样爷俩才像,把两个理发师逗乐了。我的本就不长,修整齐就好,要是按我的,儿子就大变了,小姐姐说他可能不喜欢,慢慢来吧。行。明显,刚理出个轮廓便显出了帅气,谁看了就亲,亲就好,无所谓长短。完了给他个棒棒糖,正好女儿下课了,隔着玻璃门敲,一身芭蕾服,可爱的像只天鹅一样,让理发师又一羡慕,又拿一个棒棒糖给她。

为了奖励儿子听话,回家打包了他想吃的,所谓爱人的不健康食品,可她吃的也香。


下篇 父亲

父亲一直很瘦,170的个子,只有110斤,在我中学前一直留着分头八字胡。他本来是初中生理卫生老师,在我初中二年级时转行成了警察。初中一年级是我和父亲唯一同校的一年,有幸的是,他当了我一次期中考试的监考官,从我身边走过时用手点了一道选择题。父子这默契,让我马上弥补了本该损失的3分。后来我竟举手起身问他一个问题,称他为“老师”,“老师”也细心解释,感觉怪怪的,但顺利演下来了。这种剧本,一辈子也就这么一次吧。

父亲转行和了他的气质,记忆里他爱喝酒、爱打麻将、脾气也刚刚的,可想不出他哪里有文人气质,或许是我从来没上过他的课,没留下印象吧。不过八字胡从此没了,白净不少。衣衫一直干净整洁,背虽然有点陀,但走路直腰仰头,记得一位阿姨对我夸他的走路,估计相中他了。当初虽是老师,已一身江湖义气,结交了周围四县八镇的各路豪杰,年小的尊他一声“二哥”。记得一次我们的邻居惹了个小混混,只不过进校门时不留意挡了人家一下,混混不让了,要施展雄威,正被父亲路过看到了,他走过去打了个招呼,介绍说“这是我家邻居某老师,以后多关照。”混混说二哥的朋友怎能不关照呢。还记得某位老师有一次肢体上欺负母亲了,母亲不知是伤了还是惊着了,倒地不起,事发时父亲不在场,把肇事者吓到了,先抬入他家里养着,等父亲来。我还小,只听人说我妈被欺负了,走出去远望着肇事现场,父亲刚好骑摩托回来,直奔事发地,汹汹走进去。那位老师平时仗着资历深就有些强势,估计想着怎么息事宁人。听母亲事后说,父亲进去后第一句话是:“你惹错人了。”之后谈公了私了,都由着我们谈条件。警察一职他当得称职,当初练就的江湖气助他安定四方。大神好应,小鬼难缠,不能当土匪头子的做不了好警察,很多事情靠的还是“二哥”的面子。现在名至实归,在县区范围,不管我独自去哪里都安心,就算被什么恶人惊扰了也不怕,当时能给的都给,不过相信他们会加倍奉还的。当然,这种幸运从没发生。

父亲当警察的前几年被调到外县上班,住宿舍,只有周末两天回来,家里的事交给了母亲,用她的话说“从此母子相依为命了。”这不免夸大些,其实母子两人挺清静的。当初也许因为教师不合脾性、也许因为年轻气盛,父亲脾气没少发,在我的记忆里,他对母亲大呼小叫甚至动手的次数比对我要多,而且挺规律的:早饭起床了就揍个眉头,气氛一直沉沉的,一言不合就有摔打之势,我和母亲大气不敢出;晚上回来就好多了,往往喝了点酒,慈祥红润,我也敢和他调皮一下。自从转行后,他每次回来的脾气都好了。

如果说我听父亲的话多过母亲,部分原因是被吓大的吧。一个伴有少许家暴的环境里,孩子应该是听话的,不仅怕挨揍,也怕母亲偏护孩子时引起他们之间的争执,这才是孩子不希望看到的。如果说这种惧怕会深刻影响父子关系的话也言过了,只要他的心情好,我就可以撒娇,让他带我玩、给我买东西,但他的脸一变,我也立马收起来。记得一次因为他答应陪我抓山鼠却食言去打麻将,我去校长那里告状,回家被父亲揍了,只弹了几下脑门,我也怕极了。

父亲的威严其实是由能力踮起的,不是脾气。同行间父亲的关系也不错,他这一行在县级内隔一两年就会调动,外乡的同僚不日后说不定就成了同事,平时就少不了照应。跨县进入市区的他也认识不少,这为我考高中帮了大忙。我的成绩在初中是县里的佼佼者,往年市最好的高中会给外县100个名额,我的成绩应该没问题,可那一年听到风声说市高中要取消外县名额,只录取市户生,父亲便给我顺利迁户如愿以偿。

上高中起,我告别了父母开始住校生活。这个年龄的孩子什么野性都有,虽然学校作风严谨,可免不了渗入些乌烟瘴气,班里有几个说是和黑道有关系的,容易刺人。我对他们的一些挑衅不近也不远,常以无声回应,应该说我普遍的交友挺冷淡的,只顾学习了。人家看我没趣,也不惹他们,就彼此相安。我和父亲偶尔说起这个时,他很重视,祝福我如果有人欺负就说,学校后面的刑警大队有他认识的同僚,打个招呼就行。这句话无形中让我心安,可我从来没打扰父亲的朋友。其实,孩子的成长只需要踏实,不需要彰显。另外我有个隐藏的小自信,从小学五年级起父亲就教我打拳击,掉在树上的沙袋被打烂两副,拳套也换了一副,一直到我初中二年级。虽然不是正规训练,可我拳头的力量和一般人是不同的,我很自信如果空手一对一是不会吃亏的。

来新加坡上学也是父亲的决定,当时教育部给了每个城市最好高中几个名额,自愿报名,我电话通知了母亲一声,她的直觉是孩子要走很远不舍得,便作罢。 稍后母亲告诉了父亲,他追来电话让我连夜写申请书,赶上了第二天的申请期限。于是,我的整个人生轨迹变了。父亲有大局观,他曾说过外面的世界凭本事,只要是人才,公司会给高薪、给你车、房子,等等,也暗示他不希望我走公务员的路线,我们这一代是出去看世界的一代。

从这一刻起,至今已十九年,彼此见面成了回国探亲的短短几天。上大学的几年里还好,新加坡大学的夏日假期有三个月,我曾半个时间打工,挣点小钱除了买机票,也买了个数码照相机(那时的手机照相功能才开始,没普及),剩下的半个时间背包游中国。家里挺支持的,我每到一个地方就和父母报平安。父亲把我送到市火车站,回来的时候在哪里等着我。

更多的接送当然是飞机场了,那时他已经调回本乡当了所长,面子很大,接送都让小老板们派车。这些小老板在乡里开矿,少不了麻烦父亲,关系好的像哥们一样。我大学时期坐国航直飞北京,后来有了廉价航空后飞天津,可以省几千块,父亲便要多跑一百多公里。后来风气变了,公车不能乱开,用别人的也会落把柄,就麻烦亲戚或者借亲戚的车来天津,提前一天找个旅馆先住下,第二天有了精神再开回去。每次接我,看他的头发就少了些。

父亲挺年轻的,比母亲小,24岁有了我。照片里见他在树林里把我扛在肩上,这个我没记得,母亲说是他偷懒,一到做饭的时候就带着我逛树林去。印象里父亲做饭做家务少了些,有点男子主义。他爱整洁多过干净,自己的抽屉里放了刮胡刀等等用品,告诉我不要碰。我和他的抽屉挨着,也有自己的宝贝,每次总禁不住拉开他的看一看,觉得大人的玩意儿洋洋被孩子的好。

他还带我抓过鱼,把小河的上游改道,绕过10米左右接回去,中间干涸的水道顿时奔出了不计其数的泥鳅,匆匆欲往下游求生。我们用一个筛煤渣子的网筛子挡着,搂了一大盆子。回家往盆子里撒一把粗盐,片刻,泥鳅像炸了锅似的全都跳起龙门来,又片刻,翻肚皮全死去了,肚子鼓鼓的。父亲一条条捡出来,用手一挤,肚肠利索地出来,一条条地洗干净,要给我做泥鳅吃。这是他第一次,麻油炒的,整个家都是鱼腥味,吃不进去,几乎浪费了。

还有一次要给我做鱼香肉丝,专门买了番茄酱,可蔬菜和肉的比例不对,做成了肉炒萝卜丝。冬天要给我做冰船,画了设计图:有靠背、两脚蹬着可旋转的船头来控制方向,不过最后只是一块板子底下钉进去铁条,即一个普通的冰船。

最让我满意的是给我买的小霸王游戏机,和我一起玩魂斗罗、坦克大战、赤道要塞、绿茵战车等配合的游戏,慢慢地我玩得比他好。大型游戏机偶尔也陪我去玩,不过多数是我自己去,也不乱花钱。

父亲不干涉我花钱,上高中时他偶尔一两周来校看我,见我瘦了,脸色也不好,知道我为了省几块钱不愿意多买菜,就专门嘱咐我每顿多花两块钱吃好了。我家虽然在乡村,但父母都是公务员,收入在本区内也首屈一指吧,当上警察后的其他小收入也不少,可我没养成花钱的习惯。我的乐趣都被山水游戏同化了。这有得有失吧,可以说我从小没看过什么书,仅有的记忆就是一两本小人书和一本《365天故事会》。

父亲爱看书,只要一个人在家,手里常伴武侠小说,但印象里没见他看金庸的,都是古龙的,可我后来只喜欢金庸的,没看过古龙的。也没见他存过什么书,不知道他从哪里借来有怎么还回去的。上大学后,我开始看书,偶尔往家里带几本,父亲捡里面的人物传也看,那时我们已经搬到县城住进楼房,有了干净的洗手间,几本书成了他洗手间的伴侣,这个假期我见在,另一个假期回来发现还在。

父亲爱喝酒,从小就被他带到各种酒席。我也乖,不调皮,给我什么我就吃什么,不乱夹菜。大人谈的对我是天书,吃完了我就出去玩了。这套酒席文化算熏陶足了,到我大学毕业和参加工作后,虽然经验都是新加坡的,可与人吃饭时觥筹交错自由摆弄,天性就是个应酬的人。我的身体不好,大学时肾脏动过手术,我想如果在国内,酒肉文化加上我这能应酬的性情,身体早就垮了,来新加坡反而保住了健康。

男人喝酒是常事,高兴了、郁闷了喝一点感觉都好,父亲喝的挺多,总是醉醺醺回家,到了这个年龄我也体会了他的心态,男人也要一腔热血,事业、理想、名利、甚至女人,总要有个发泄的渠道吧,都堵死了便是酒肉进场的时候了。父母的婚姻关系在早期挺剧烈,母亲自怜,把自己放在受伤和高尚的角度,说当初她的脾气也暴躁,后来为了不吓到就软下来了。在我眼里,硬的和软的都是脾气,夫妻间的理解和信任才是脾气的根本软化剂。女人天生敏感,碰我母亲更敏感,记得父亲转行后配了BB机,家里也按了电话,母亲时不时给他留言,现在回想起来算查岗了。上大学后得知,父亲确实有段所谓不老实的行为,不论母亲描述的如何凄怜,我总觉得父亲有身不由己的时候。夫妻能做到样样满意,还要百分百保鲜,全天下也不可能。母亲让我帮着说父亲,我却隐隐思量,该怎么说,那时我还上大学,有种远水解不了近渴的感觉,而且骨子里我也是男的,觉得真相并非女人的世界。

人呐,三五年一个样,今年6月份父亲退休了,已经老了,什么脾气都过去了,和母亲成了伴恋。我倒觉得他曾经做了男人,为了脾气,为了性情,也为了自己的一些理念,包括家庭的完整,即便吵吵闹闹、分分合合,他曾说过最怕我对母亲不好,那样就饶不了我。我怎会,怜惜她还来不及,倒不是怕夫妻间怎么样,而是纯粹担心母亲那颗敏感易碎的心。

相比身体上,母亲在我初中就动过手术,父亲健朗,一辈子只陪着别人动手术,他的身体曾查出这个那个的,也不正式对待。如今退休,闲了下来,不知道会不会憋出病来,把积攒的都翻出来。一辈子开惯了车,退了公车马上换了私车,拍照给我看,黑色国产的“领事”,挺大气,全额付款。当初机场接送我时就唠叨过自己想买车,他是个爱面子的人,总用人家的车不好。在职时虽然收了不少好处,但不过几条烟和几瓶酒,再大的没有,连给我结婚买房子的首付也从银行贷款,不落话茬。看看现在的世界、社会的风气,能平安退休安心过日子就是福气啊。

才几个月就说想孩子了,话也不多,一个信息,让发几张照片,再说个“很好,保重”之类的话。从小就这么教导我的:“男孩子,要利索,别啰嗦。”也提醒我口才挺重要的:“要说就说好。”我不多说了,只盼着疫情过去,航班通行后,第一件事就是回家和他一起喝白酒、吃羊蝎子去。

Lazy tiger

2020.10.12

最后编辑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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