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洲芳文】
前两天去看了《波斯语课》这部电影。
因为排片较少,这部电影一直没有出现在大众的热点话题里。豆瓣评分只有8.2,相较于同类型题材的其他电影,这个成绩确实有些差强人意。但单就立意而言,它不失为一个充满讽刺意味的好故事。
关于二战集中营题材的电影,我之前也看过不少。如史诗般恢宏壮丽的《辛德勒的名单》、以伟大父爱编织的《美丽人生》、残酷炮火中的《钢琴家》、还有让我哭得一塌糊涂的《穿条纹睡衣的男孩》。
各大编剧导演年复一年地挖空心思,不断寻找一些新的角度阐述这段历史。有时候我觉得自己并没有足够的勇气去了解那些史实,更不敢直视所有残酷血腥的镜头,但还是忍不住去看这类题材的电影。它们总能启发人无限的思考——关于战争,关于历史,关于人性。
《波斯语课》这个故事本身就充满了传奇色彩。
一个人为了求生可以创造出怎样不可思议的奇迹,用2840个犹太人的名字凭空编造出一门世上根本不存在的语言?如果不是片头注明这是一部根据真实事件改编的作品,我完全不敢想象这是一个可能发生的故事。
整个观影过程中,我都为主人公吉尔斯捏一把汗。凭空造词或许并不难,但难的是他还需要牢牢记住这些自己瞎编的单词,并用它们去教德国军官一门他完全不会的语言。
影片中有很多巧合,这些巧合衔接在一起,奇妙地推动了整个故事情节的发展。
一个假冒波斯人逃生的犹太囚徒
首先是主人公吉尔斯在押送他们的汽车上遇到的大高个。因为饥饿难耐,大高个主动提出希望用一本逃跑时顺来的书和吉尔斯交换半块三明治,这本书恰好是一本波斯语的神话故事。
好奇的吉尔斯拿到书后随手翻阅了几页,继而通过和大高个的简短几句交流,知道了书的主人叫雷扎,书的内页写着波斯语的“爸爸”,这本神话正是一位波斯人父亲送给自己儿子的礼物。
车子停在一片空地后,宪兵们让他们全体下车站好,开始了残酷的扫射。吉尔斯猛地卧倒在地,企图装死逃生,不想被宪兵识破。面对着宪兵举起的枪口,吉尔斯一个急中生智从包里掏出那本波斯语神话,谎称自己不是犹太人,而是波斯人。
无巧不巧,军营里正有一位德国军官在找会波斯语的人。宪兵们为了领赏,就把吉尔斯带了回去,吉尔斯也因而逃过一死。
一位热衷波斯语学习的德国军官
德国军官科赫的出现又何尝不是一种巧合。
科赫的人物塑造复杂而饱满。他不是一个完全冷血无情的纳粹机器,他有感情,有脆弱,有对和平的向往。另一方面,他虽没有动手屠杀过犹太人,却亲手喂饱了纳粹军营里的刽子手。他对生命的漠视让他实实在在做了纳粹的帮凶。这一切让他这个人物更立体也更真实。
因为家境贫寒,科赫从小就在餐馆帮厨。加入纳粹后,他主要负责的也是军营的后勤保障。在炮火连天的战争中,科赫有自己对生活的憧憬——等这一切结束,要去德黑兰寻找离散的哥哥,开一家自己的餐馆。他到处悬赏寻找波斯人,就是为了学习波斯语,为战后重新开始自己的人生做准备。
带着将信将疑的心情,科赫留下了自称为“雷扎”的吉尔斯,开始了他勤勉的波斯语课学习。他不知道的是,他日日学习的是一门由吉尔斯独创的、这世上只有他们俩可以交流的语言,他夜夜背诵的是吉尔斯以2840个犹太人的名字编造的假波斯语单词,他甚至满怀深情地用这些充满罪恶的词汇谱写了一首关于和平与幸福的诗。
一门世上根本不存在的虚假语言
编造一门假波斯语求生,这是一个多么不可思议的奇迹。这里同样有太多巧合。
科赫虽然热衷于波斯语的学习,却对读写毫无要求,这让完全看不懂波斯语神话的吉尔斯松了一口气。另一方面,科赫因为想开餐馆的缘故,要求从餐馆最常接触到的单词学起,这也给了在后厨帮工的吉尔斯一边工作一边造词的便利。更巧的是,科赫因为无法忍受部下潦草的字迹,将抄录犹太人名单的工作交给了吉尔斯,才有了吉尔斯以犹太人名字为词根造词的灵感。
他对吉尔斯说起自己的父母兄弟,说起憧憬的女孩儿和浪漫的爱情,甚至谈及一些当他使用母语时无法谈论的禁忌。某种程度上,正是这门荒诞的假波斯语,拉近了科赫与吉尔斯在情感上的距离。
充满讽刺意味的人物刻画
片中关于德国军官科赫的人物塑造,有诸多极具讽刺意味的刻画。
科赫厉声斥责部下抄录的犹太人名单字迹凌乱,却从未认真看一眼名单里的名字。假使他稍加留意,或许一早就识破了吉尔斯造词的谎言。
望着窗外的犹太人饱受折磨,科赫视若无睹。他在屋子里踱着步子,满怀深情地称赞这门用囚徒名字编造的假语言是多么优美,甚至陶醉地朗诵起自己用这些沾满罪恶的词汇谱写的浪漫诗篇。
最后,在逃往德黑兰的机场,科赫自信满满地说出一口无人能懂的假波斯语,企图逃过海关的搜捕,而从他口中吐出的那一个个犹太人的名字,却正是纳粹犯下罪行的有力证据。
荒诞与现实、无辜与罪恶
影片关于集中营残酷生存现状的镜头并不多,让人印象尤为深刻的是一辆辆拖车载着堆积如山的犹太人尸体在望不到尽头的树林里驶过,冷峻的画面里透露着那些无辜惨死的生命无声的控诉。
影片的最后,当获救的吉尔斯被问到集中营里的情况时,他泪流满面地背出了2840个犹太人的名字。所有的悲伤、恐惧、愤怒与屈辱,在一瞬之间倾泻而出。这些他日日夜夜反复背诵的同胞名字,曾是让他得以死里逃生的护身符;而当他完整地唤起这一连串的名姓,在场所有人都转头望向了他,就像一场静默的哀悼与安抚。
一个假冒波斯人的犹太囚徒,用2840个同胞的名字编造出一门荒诞的语言,保全了自己的性命;一位漠视生命的德国军官,用2840个虚构的单词不经意间记下了自己国家与民族犯下的滔天罪行——多么荒诞又讽刺。
单从语言学角度,这个故事也有很多值得深究的地方。一门语言所涉及的不仅仅是简单的词汇,词汇中还包含了复杂的性、数、格;而要用这些词汇进行遣词造句的练习,必然还涉及语法结构的时、体、态。
在残酷高压的集中营环境里,要在短时间内逻辑自洽、不露破绽地创造一门语言,是一件多么不可思议的事。我真的很想知道这个故事的原貌。
这2840个虚假的词汇,是控诉,是罪行,是墓碑,也是史诗。那些逝去的不是无名之辈,他们是鲜活存在过的真实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