仅仅是学校教育吗？作为家长的我们，是否一开始就剪掉了孩子飞翔的翅膀？

                            一

每逢周一，早上叫豆豆起床上学，他便恳求我向老师请几天假再休息休息。

我当然拒了他。被拒得多了，他就问我幼儿园一周到底要上几天学？

我说：“一周上五天，然后休息两天。”

“为什么不能上两天，歇五天？”

“我也希望是这样，但这是教育部规定的。”

“妈妈，你能不能给教育部写封信，让改成上两天，歇五天？”

“可以啊。但这是你自己的事情，信得你自己来写。”

“可是我不会写字啊。”

“我可以教你。”

我这么说，是想趁机教他写字。豆豆似乎感觉到我的用意，马上就不吭声了。

他热衷于假想和游戏，对上课真是一点儿也不感兴趣。别的同学能写很多的字，念很多的诗，数学能做复杂加减，但豆豆表示他啥也不想学。幼儿园老师告诉我，说她只要开始教大家写字数数，豆豆就要去上厕所。等她教完课了，豆豆也就上完厕所回来了。

                               二

现在的幼儿园是有课本的，还有家庭作业。毫无疑问，在幼儿园，不喜欢学课本知识的孩子很有压力。

豆豆敏感又自尊。他没有跟我说过压力这个词，但表现在每天早上，我要送他上幼儿园的时候，他就要闹情绪，希望可以不去上学，让他留在家里，我陪着他。

我说，对不起啊孩子，我没有那么多时间陪你，因为我不仅仅是豆豆的妈妈，我还是你爸爸的妻子，你姥爷姥爷的女儿。另外，我有很多的好朋友，我还是个编剧——

他马上叹了口气，表情很复杂的样子，说：“妈妈，你知道我为什么不愿意上幼儿园吗？”

我静静地看着他，等他的下文。

他继续说道：“因为我觉得吧，幼儿园有点坏。”

坏？噢豆豆你太夸张了，只不过幼儿园的学校教育get不到你的点。但据说你对你们幼儿园的伙食饶有兴趣？杂酱面一次要吃两碗，大肉包子你一餐能吃三四个，还外加一碗江米粥的？

我笑一笑，安慰他道：“坏也要忍一忍。忍一忍吧，再过几天，你就不用上幼儿园了。”

“为什么？”

“你毕业了啊。”

“什么叫毕业？”

“毕业就是，你以后不用上幼儿园了。”

“那我干嘛去？”

“上小学啊。”

他马上叫起来，“我才不上小学呢，上小学更恶劣！”

我怔住了，这是什么混帐话？！

他着急地抱住我，样子很悲愤，“妈妈，我不想上幼儿园，我也不想上小学，我不想长大，行吗？”

                                 三

忘了从什么时候起，豆豆对长大这件事变得非常排斥。

有一段时间，听见长大两个字就莫名的生气。甚至吃饭的时候给他夹菜，提到这菜可以让他长高什么的，便火冒三丈，将菜扔回盘里，嚷嚷道：“妈妈！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不想长大！不想长大！你怎么还跟我夹长大的菜啊？啊？！”

想起自己小时候，是那么渴望长大，渴望离开父母，渴望远走他乡。我便由衷地对他说，“长大了多好，很强壮，还可以自由地飞。”

他愣了一下，斩钉截铁地说，“可我就是不想长大！”

为什么啊，不想长大？

我不想长大，因为长大了你会老，老了你会死。我不想让我的妈妈死。

可是，每个人都会死的。

那我会死吗？

会。所有的生命都会死去。

可是妈妈，我不想死。

说到这里，我不知道该怎样去安慰他了。老公趁机打了个岔儿，交流就到此为止吧，我们默默地吃饭。

吃完饭，我带豆豆去外面玩。秋天了，遍地金黄，落叶缤纷。

我让他看树上的一片叶子。

儿子，你看，这片叶子跟所有的生命一样，要经历春夏秋冬四季。春天，它像个baby，叶片小小的，毛绒绒的，绿色中更多是鹅黄，摸上去很柔软。到了夏天，它长大了，绿是接近黑色的墨绿，很强壮，很有力气，它牢牢地站在枝头，从不在意日晒风吹。现在，是它生命的秋天，你看，它五彩斑斓，非常漂亮。但是冬天马上就要来临，它会变得脆弱，而且没有力气，一阵轻轻的风就可以吹落它，让它从枝头飘向地面，这就叫死。

妈妈，可我不想死。

想象自己是这片树叶，去扮演它。

豆豆一听扮演这个词，高兴地在公园的小径上轻轻地转了起来，就像风中的树叶。

恩，从现在起，豆豆，你就是这片秋天的叶子，你曾经有过春天，和夏天。你有很多的树叶朋友，你听过风声的吟唱，看过雨滴在天空跳舞，你还和树下的路人一起嬉戏。现在，你正经历秋天，不久冬天来到，你即将死去，这就是生命的一部分——你，我，树叶，我们都要经历四季，才算拥有活着的意义。

这么表达，与其是讲给豆豆听，不如说是讲给自己听吧。

豆豆默然片刻，道：“妈妈，我想跟小精灵说话。”

噢，小精灵。这个世界上有小精灵吗？

刚这么一想，豆豆就问我道，“妈妈，这个世界上有小精灵吗？”

你觉得呢？

我觉得有。

我也觉得有。

他看着我笑，我也看着他笑。我俩相视而笑的时候，都把对方留在了自己黑漆漆的瞳仁里。

                               四

他满脸虔诚，望着天空祷告：

小精灵啊小精灵，我想跟你许个愿，你能答应我吗？就是我不想长大，因为我长大了爸爸妈妈就会变老，老了就会死，我不想让爸爸妈妈死，我自己也不想死。

小精灵啊小精灵，你听见我说话了吗？我不想长大，我不想爸爸妈妈变老，因为老了就会死，我不想让爸爸妈妈死，我自己也不想死。

豆豆连续说了两遍，然后问我：“妈妈，小精灵听见没有？”

我望着天空，严肃地说：“肯定听见了。”

他很开心。但他日夜祈祷，生怕小精灵把他的事儿给忘了。

从此，豆豆认为他不会长大，而他的爸爸妈妈也都不会老。

                               五

时间就像飞鸟，从小豆豆的窗前掠过。

不管豆豆怎样拒绝，他还是长大了。

唱《毕业歌》，照毕业照，参加毕业典礼，拿上毕业证。然后在6月30日那天上完幼儿园的最后一节课，豆豆正式毕业啦。

毕业之后就不用上幼儿园，我以为他会很开心，但发现他对此无动于衷。仔细一想，又觉得他的反应很正常。因为豆豆清楚地知道，他从幼儿园毕业之后并非要搬到迪斯尼乐园去游戏，而是要去上小学，学一些他不感兴趣的东西，每天要做作业，有啥高兴可言呢？

0岁前胎教，3岁前早教，3岁后幼教，然后是6岁幼升小，12岁小升初，15岁中考，18岁高考......孩子们就像一群无助的羊，被大人驱赶着奔往同一个方向。这些被安排好的人生规划，他们何尝征求过孩子的同意？他们何尝是从儿童内心的真正需要出发？

我不知道目前的学校教育，会把豆豆塑造成什么模样？我也不知道像豆豆这样叛逆的孩子，最后能否应对这种教育？为什么刚生下来的时候每个人都很富有，长大后大都变成了穷人？是什么根源导致我们身上最可贵的宝藏流失？

仅仅是学校教育吗？作为家长的我们，是否一开始就剪掉了孩子飞翔的翅膀？

对未来，豆豆忐忑，我也不安。但妈妈还是要祝福他，祝愿20年后还能像现在这样富有，不曾遗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