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高靖越
[一]
神农架最近空气质量很不好,整片林子的仙禽神兽都知道小涂到了青春期。
小涂病怏怏地躲在自家洞里,大黄给她占了一卦,卦象是“下艮上兑”,是为咸卦。
大黄一脸忧愁嘱咐小涂,让她好好呆在家里,不可出门,否则有血光之灾。
小涂敷衍着点了点头。她知道大黄的算卦技术一向不准,这番说辞听听即可,不用当真。
上一次,他给巢湖那只公鸭子算卦,说他如果进军演艺圈当个歌手,不日就可以扬名立万。于是,巢湖便憋着嗓子开始练声唱歌,从清晨破晓到月明星稀,而整片神农架森林也因此遭受了整整一个月的噪音污染。
还有一次,他说蝙蝠燕天印堂发黑, 要调整作息时间,趋吉避凶。倒霉的燕天还真为了大黄这不着调的一句话,在钟乳石上挂了一个星期没出门。
“你就祸害吧。”小涂想起大黄的所作所为,就气不打一处来,“你说人家燕天脸本来就是黑的,你是怎么看出来他印堂发黑的?”
大黄摇头辩解:“那是气,只有高人才能看的出来。”
小涂撇了撇嘴,指着自己没梳洗过、乱得像草窝一样的毛发,“那你看我头上有什么?”
“你头上……”大黄想了想,还是决定实话实说,“有只正在大便的鸡。”
[二]
这只小鸡还是上次大黄来找小涂玩的时候,顺道带过来给她把玩的。大黄只觉得这小鸡的毛发异常坚硬,摘毛清理实在费劲,便留在小涂这里,任她处置,毕竟狐狸吃鸡是天性。
谁承想,小涂到了青春期,性子也懒惰了许多,见这小鸡毛色鲜丽,便留下当成摆设,随便它跑来跑去。
大黄起身胡撸胡撸小涂有些乌涂的毛发,把小鸡赶到手里,双手捧着送到了地面上。
小鸡呼扇着翅膀,咿咿呀呀地仿佛是在说着什么,面容狰狞,张牙舞爪。
大黄扬起头,甩给小涂一张皱着眉头的脸:“他怎么还没被熏死?”
没经过大脑的发问换来小涂一个白眼。
“你眼睛很好的,不用总是做眼保健操。”
自然,小涂又送上一个白眼。
小涂是狐狸,年岁到了自然会散发腥甜而骚气的体香。这种味道一但开始弥散,永生不会消除。
小涂自己却是闻不见的。可是随着时间的推移,小涂散发的体香越发浓郁,原本和她一起玩耍的小伙伴一个一个都渐行渐远,小涂便也越发唾弃自己,只愿躲在洞里与世隔绝。
大黄时不时来看她,看着她颓废而堕落的样子,伤心至极却无计可施。他将铜板掷了一次又一次,都掷不出那一爻他希望的卦象。他将医术翻了一篇又一篇,也寻不出一则可以彻底祛除体香的妙法。
他盯着那只一脸愤怒的鸡,忽然想到医术有云:‘乌骨入髓,药到病除’,顿时眼前一亮,伸手去抓鸡。
小鸡似乎是感受到了杀气,缩起翅膀就要逃跑。可是弱小的小鸡哪里是大黄的对手,没跑两步就失去了自由。
大黄采来云墨石,研成粉末,从小鸡的头往下撒去,云墨石粉尽数从羽毛的缝隙中漏走,却弄得小鸡浑身瘙痒,在地上活活打了三天的滚。
大黄逼迫小鸡吃切碎的黑蘑菇,掰碎的黑木耳,小鸡肚子鼓得像个气球。为了保住小鸡的性命,小涂只好拿着表面粗糙的小树枝帮小鸡疏通肠道。小树枝上的突起差一点就将小鸡的肠子生生拖拽出来。
大黄还央求大鹏鸟叼来花枝,借上三口墨汁,给小鸡喂下。脆弱的小鸡差点中毒,一命呜呼。
每一次大黄的计划都可以换来小涂一时的兴奋,十多次实验过后,小涂似乎也那么抑郁了,偶尔甚至还和大黄一起去找寻实验材料。
而小鸡虽然每一天都经历着不幸,但在狐狸洞却可以免却自己寻食的辛苦,便就逆来顺受起来,久而久之也就习惯成自然。
这一次,大黄准备用烟熏疗法将小鸡从内到外熏烤成黑色,便寻来炭火和枯枝,堆在山头扇风生火。小涂将小鸡放在竹筐里,她怕小鸡着凉,便堆了一大摞树叶给小鸡取暖。又怕火势会燎到小鸡,熏鸡变烧鸡,便将竹筐远远搁在山崖边上的神树下。
大黄生火很是不得法,篝火吞噬了大量氧气,生成滚滚浓烟。见大黄被呛得喘不过气,小涂便去帮忙灭火,心一着急,便将一捧打算放进火中的落叶堆在了小鸡的筐里。
瘦弱的小鸡那承受得了落叶的重量,他努力向上扑腾着, 以免被落叶压伤,好不容易翻腾着见了天,谁承想那篮子一歪,竟将小鸡摔到了地上。
小鸡刚想起身拍净身上的污秽,就听到身后的震动:竹筐里的落叶仿佛雪崩一般,向小鸡这边压来。小鸡吓得连忙向前逃窜,一下没刹住车,便跌落到了山崖之下。
[三]
谁也没有想到,那只的小鸡竟然是一只凤凰。
前两世,这只凤凰都是要风得风,要雨得雨。第一世,他是东方殷族的祭司,为祈求天合雨顺,以身祭天,乘风归去,羽化登仙。第二世,他是南国的朱雀战神,御火为器,镇守边疆。江山大义他身先士卒,刀山火海他亦无所畏惧,却没承想在这第三世竟然栽倒一头骚气的母狐狸手里受尽屈辱。
当年他在蓬莱涅槃重生,化为一颗蛋的时候,白虎神君心血来潮要带他去西方极乐世界,等他破壳的时候给他个惊喜。谁知,这一天出云神官和青雾女仙闹起了别扭,造云的时候分了神,便比以往薄上那么二两。白虎放凤凰蛋的位置,正好是个大窟窿,不运动还算安稳,可祥云一腾起来,凤凰蛋就跌落在了神农架。好在是距离凤凰出生差不了几个时辰,只可惜这小凤凰发育尚未完全就见了天地,因此孱弱无比。
而凤凰蛋跌落的位置,恰好是大黄放符文摆卦摊的地方。他以为是哪位客官行好赏的,便将小凤凰带走,顺道送给了小涂。
天上一天,地下一年。等白虎发现凤凰蛋不见了,倒霉的小凤凰已经遭受了两个月的凌辱。
自打小凤凰失踪的那一天,白虎就发动手下的精兵强将开启了地毯式的搜寻。可惜神农架地区一直被小涂的散发的浓郁体味笼罩,无人愿意接近。直到小凤凰跌落山崖的时候,才被临山正在偷松果的松鼠看到,报告给白虎神君。
凤凰虽然体质尚佳,但因为小涂和大黄连个月的摧残,却早已遍体鳞伤,不似从前那般英姿飒爽。
白虎捧着伤痕累累的小凤凰落泪盈盈。而惯偷松鼠也因为救驾有功,摇身一变成为三色魔王。
不懂医术的白虎救人心切,便擅自喂凤凰服下自己常用的救命良药贯阳丹,却哪成想这凤凰属阴,至阳之物对他而言,本是毒药,这一剂猛药下去,凤凰竟直接晕死过去。
白虎自然不懂这是属性相撞的道理,还以为是凤凰在神农架的受了刑,不禁虎掌跺地,仰天长啸。
刹那间,地动山摇。
[四]
大黄和小涂正在狐狸洞里玩猜丁壳,输的要在脸上划一道炭灰。在耍赖了三次之后,小涂终于获得了难得的胜利,在满心得意一脸猥琐正准备给大黄抹灰的刹那,摇动的山峦像抱住了她的脚腕一般,将她丢在地上。
大黄压着肚子,笑得迷住了眼睛:“哈哈哈,遭天谴了!”
小涂灰着脸扭过身子刚想回击,却被洞口硕大的阴影吸引了视线。
大黄见小涂面色紧张地望着洞口,便也谨慎地转过身子,弓着腰应对着不速之客。
而这次地震的罪魁祸首——那只已经被愤怒充斥了头脑,丧失理智的白虎正在门口,呲牙咧嘴地扶着地面嘶吼着。
大黄将小涂护在身体后面,一脸谨慎地盯着门口愤怒的白虎, 二丈和尚摸不着头脑。
白虎使劲地磨牙,试图将小涂和大黄吓退。
小涂轻轻戳了戳大黄的后背:“你说,它会不会是牙疼?”
大黄摇摇头:“我倒觉得他是饿了……”
忽然,白虎一个挺身向小涂和大黄扑来,小涂从没见过这等恐怖的场景,直接被吓得尿了一地。
刹那间,整个狐狸洞弥漫着异常刺鼻的骚气,熏得白虎不敢睁眼,只得在眯起眼睛,张开指甲,向气味最为浓郁的地方划去。
一下,白虎脚下的草席被划出一条大口子,两边的稻草立着残缺的臂膀,孤立无援。
又一下,白虎的手掌落在小涂双腿之间。尿渍洇湿了白虎手掌上的绒毛,这令他更加愤怒。
白虎又抬起了手掌,尖锐的指甲在斜射进洞的阳光下熠熠生辉,显得冰棱无比。
说时迟,那时快,大黄一个转身,屁股对着白虎就向小涂扑去,酝酿许久的臭屁向白虎的鼻头袭去。
大黄叼着小涂急忙逃走,而白虎就落掌在小涂刚刚呆住的地方。
虎口脱险,九死一生。
[五]
仙乐宫外,云雾缭绕。
出云神官做了六十六朵棉花糖云,终于堵住了青雾女仙喋喋不休的嘴巴。
两位神仙正卿卿我我、你侬我侬之际,听到白虎的哀嚎,左右一打听,才知道白虎因为朱雀从云上摔下导致濒死正伤心欲绝。
出云神官掐指一算,那是正是自己当班之时,万一追查下来,免不了自己渎职的罪过,便央求青雾女仙哄了玉兔来,给小凤凰治病。
那玉兔自然不敢怠慢,毕竟自己那广寒宫已经三年没有向天宫上缴桂花,要不是青雾女仙每天制造浓雾帮忙隐瞒,这自采桂花做成糕点进了肚子的罪过一旦被发现,贪吃的玉兔又要给嫦娥仙子去捣药了。
玉兔看见奄奄一息的朱雀,就知道他病灶在何处,几粒药丸下去,不到半盏茶的时候,凤凰又能活蹦乱跳起来。
出云神官喜出望外,立刻揉出两捧霞色的花朵,没味的送给玉兔,香甜的送给青雾女仙。
青雾女仙干脆直接吹出五年分量的薄雾,装在玉兔的药瓶子里,让他慢慢享用。
只有刚刚苏醒的朱雀一头雾水,不知他们几个为何每个脸上都铺满了喜色。
[六]
白虎泄气地回到家中,看到活蹦乱跳的朱雀,竟高兴地跳了起来。狐狸洞里丧尽颜面的糗态也一股脑地被他抛到九霄云外。
他把朱雀捧在手里,兴奋地旋转跳跃,猛地一抛扔在了空中。朱雀知道白虎没轻没重,吓得立刻腾起翅膀,停在空中。
朱雀跟白虎添油加醋地描述了自己在狐狸洞里的诸多历险,羡慕地白虎直流口水。
而在神农架那里,那只大嘴巴的松鼠仗着自己有着微弱的法力,便用三色魔王的称号招摇撞骗。
他开办了一所成仙教学班,专门招收想要变成凤凰的公鸡母鸡,进行不靠谱的训练。
一些入魔的弟子,竟然将这江湖骗子供奉为至上神灵,到处宣扬一些胡说八道的丰功伟绩。
松鼠将凤凰跌落时掉下的一支羽毛插在头上,森林里其他的动物也学习他的模样,四处寻找相似的羽毛插在头上。
一时间,火鸡竟糟了殃,各式各样的朋友找她来借羽毛。
她不敢外借,因为她知道倘若借出第一根,就会有第二次、第三次……久而久之,自己肯定会被自己的好心拔得一毛不剩;她也不敢不外借,因为这样她会落下一毛不拔的坏名声,将在神农架地区无法容身。
她无可奈何,只好躲进大家都不敢造次的狐狸洞里去。
大黄和小涂见到火鸡,还以为走失的小鸡自己又找了回来,决心这一次好好对待,便细心地豢养起来。为她准备粮食和蔬菜,经常带她到神农山顶,去看落日云海,夕阳朝霞。
慢慢地,周围没有鸡变成上天的凤凰,松鼠的教学班里偃旗息鼓。
神农架飞出了金凤凰的传说,却依旧在九州大地流传。
[七]
清风徐徐,暖阳煦煦,神农架恢复了往日的平静。
小涂躺在大黄肚皮上晒太阳,岁月静好,一切安然。
突然小涂想到一个严肃的问题:“大黄,为什么你不觉得我臭?”
大黄挠挠头,有些不好意思:“你真的,想知道?”
小涂坚定地点点头,满眼期待,青白色的狐狸尾巴也兴奋地摆了摆。
大黄深吸了一口气,慢慢地在腹中酝酿发酵。他轻轻将小涂的眼合上,叮嘱她不许偷看,又略带惋惜地叹了口气,终于下定决心。他转身背对小涂,前脚倒立,眼睛瞄准,肛门冲着小涂的鼻子,将刚刚制作完成的臭气发射出去。
刹那间,令人作呕的臭味在空气中如同原子弹爆发一样,瞬间弥散到每一个角落。
树枝上的小鸟四散而逃,连在花朵上的采蜜的大王蜂都被熏得无法直线飞行。
小涂急忙屏住呼吸,掩着口鼻逃走:“我的天,你简直是生化武器!”
挠头想了想,又补充道:“不过,你臭我也臭,那这就是天生一对。”
“不不不,”大黄急忙摇摇头,更正小涂的说法,“这叫臭味相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