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碗日式拉面的午后

怎么说呢,这个午后一开始就注定要有故事发生。当我在日式拉面店的落地玻璃窗前找了个空位坐下,仰起一张疲惫的脸沐浴在冬日午后清暖的阳光里时,我才明白,昨晚通宵的写字原来竟如一场旧梦,不堪再回忆。

我是一个职业撰稿人,靠写字为生,所以字字如命。可又靠着持续的灵感维持着一切,所以又字字如梦。

昨夜靠一杯咖啡和速食粉丝过了一夜,写了万把多字,总算将杂志社要的稿子如数凑齐。一觉睡到中午,终于醒了过来,这在常人看来毫无规律的亚健康生活,在我看来,已算是比较靠谱的生物钟。至少,每天的这个时候,我总能按时醒来,然后独自外出吃饭,然后在咖啡厅,或是书吧混过一个悠然清闲的下午,等待着又一个晚上的艰苦奋战,规律得令自己都感到满意。

拉面店在离家不远的闹市中心区,干净明亮,尤其是这个时间点,生意清谈下来,是我喜欢的状态。而且,是我喜欢的日式拉面,精致且浓郁。等餐的时间相对较长,心能沉淀舒适,不必提醒我要速战速决,如这个城市紧凑却浮躁的生活。

店里为了节约空间,桌与桌的间隔相对较小,所以此刻,我邻桌坐着的一个男人,离我的距离只有二十公分。我不明白他的选择,这个时间里,店里空荡荡无其他客人,他大可以坐在离我八丈开外的宽敞地带,他却偏偏要和我挤在一起。我不解地揣测了一阵他的用意,最后得出结论,大概是因为这个位置正好浸在阳光下,相对暖和的缘故吧。

等餐之际,我这个文学女青年的好奇心和想象力开始作祟,慵懒无聊间,环顾着四周,从窗外经过女子的时尚穿着,到屋内厨房窗口,蓝色布帘后帅哥厨师隐约忙碌的身影,最后将目光落到邻桌男人身上。我的性格里有一种奇怪的因子,总是幻想着我和单身男人的奇妙邂逅,因为,我对他们总是同情的,想着也许他们正失恋着,落寞着,需要被人遇着,尤其是我这样的骨子里故作浪漫的女子。

男人模样年轻却沉稳,不过三十岁上下的年纪。干净的釉色脸颊,细密的短寸头发。棱角挺立的鼻翼上架着一副宽边眼镜。起棱的唇边紧闭,寂寞无语。他穿一件青灰色毛衣,外套深栗浅格马甲。手中操纵着一部宽屏手机,我无意偷看他手机上的内容,但因为离得太近,我还是看见他正一条短信编了又删,删了又编,反复之后,终于犹豫着发送了出去。

短信发送成功,他这才抬起头,终于发现有一双明亮放肆的眼睛朝他的方向投过来。他有些诧异地回过目光看我一眼。反应向来迟钝的我已然无处可逃,于是乖乖就范地报以一个友好的微笑。

男人一脸的沉色,似乎并不领情,一双凌厉的眼睛不慌不忙地收了回去。继续端坐桌前,拨弄着掌上的手机。窗外车水马龙,人潮流动。小店里却这般清静,只剩下我和男人均匀的呼吸。我低头喝了一口从外店买来的外卖拿铁,继续仰起脸享受午后的阳光。眼神慵懒迷离,心里放空。这也是我喜欢的状态。

一阵短信的滴滴声响起,男人猛人抓起手机的响动似乎过于高调,动作快得像是抓住一寸流逝的光阴,惹得我不禁侧目。

半分钟后,我分明听到,从男人喉咙里叹出的一口长气。那声音清晰顺畅,却又无奈低沉。我的职业感告诉自己,在我心里,足以酝酿一个故事,将他写成受到女友抛弃的男主角,孤独地在一间小店里等待女友最后确认的分手信息,然后绝望地吞下一碗曾经和她分享过的拉面,回忆过去,将男儿泪偷偷流进碗里。

可是,我的脑袋已经发木,昨夜纸上的悲欢离合已经让我的脑细胞不堪重负,我必须好好享受这个漫长和煦的午后,直到东方垂暮。我点的豚骨拉面终于香气扑鼻地被端到我的面前。我开始事不关己地大口喝汤。

身边的男人开口说话:“你一个人来吃面啊?”

我正往嘴里塞了一筷子面条,大嚼大咽之际听到这句话,真是差点噎死,好半天才尴尬地处理好口中食,端起淑女的姿态,微笑回应一句:“是啊,一个人。”为了顺景圆场,只好再礼貌地回问一句:“你也是一个人吗?”

男人淡淡一笑,微微点头,继而又说道:“小姐,如果你不赶时间的话,能否帮我一个忙?”

“什么忙?”在没有确定这个忙是否在我能力和忍耐力范围内的时候,我不能轻易说好。

男人眼中闪过一丝迟疑,嘴角微启又收回,显得这个忙是有一定的难度的。当然,我可以拒绝。

“是这样的。”男人开始诉说,声音清澈沉着:“我女朋友……她马上就要来了,你能不能……配合我一下……”

因为饿,我没心没肺地继续吃着,一口汤下肚,这才抹抹嘴,重拾起好奇心问:“怎么配合?”

男人无端哽咽了一下,接着说:“就是,假装我新认识的女朋友……把她哄走就行。”

我心里噔了一下,心想果然预估得没错,这个世界上最易发生,且最令人匪夷所思的就是爱情的故事,何况,还是一场需要临时演员和龙套演员的故事。这个戏约如今找上了我。

“你让我陪你演场戏?”我呛了一下,然后郑重其事地说道:“帅哥,这忙不好帮,我看还是算了吧,我起了个大早,来吃顿午饭也不容易。”

“什么?”男人厚着黑黑的脸皮笑出了声:“都下午两点半了,你这也叫起了个大早?你属猫头鹰的吧。”

我惊异地看着他,足足气饱了,我这只猫头鹰的眼睛正睁得圆溜溜。算了算了,现在什么极品男人都有,给自己女朋友找替身的也不是绝种了。对了,让我想一想,我眯起眼睛仔细地打量着他。

眼前这个男人诚然一副受伤之后的麻木样,我猜多半中了我魔咒,女朋友将他甩了,今天的分手的日子,他在她面前拾回些不痛不痒的最后的尊严。如果我的预料是对的,我也一定重拾我做金牌编剧的梦想。不过现在,深陷局中,我的心仍是这样地没底儿,至少要先搞清楚状况再说。

“你……能不能告诉我发生什么了吗?就算演个配角,也得看看剧本不是?”我搞不清楚此刻自己为什么用恳求的语气对这个男人说话,明明他在求我办事。

“对不起,这件事我没有办法详细地告诉你,而且,她马上就会到了。只能说,今天对我来说很特殊,务必请你帮个忙。”男人哀求的眼神看着我,仿佛这一刻,他已无处可逃。

我还没来得及答复,男人的目光突然变得紧张起来,他微微正坐,眼睛转向小店门外。

一个身材高挑的女子轻盈地款步而入。说她高挑,已是低调的说辞,说她魔鬼身材也不在话下。那一身米色低胸职业套装下,衬出一汪雪白粉嫩的秋水荡漾。她略施粉黛的面色宁静,诡异的神色间夹杂着丝丝生冷的微笑。她朝男人和我走过来,我顿时闻到一股香奈儿的迷醉。

男人的指尖显得局促不安,开始微攥,我马上意识到,这个女人,就是男人的女友。好戏上演了,我不能冷眼旁观了吗?这些都没问题。

问题是,女人的身边竟然还跟着一个男人,就像男人身边有一个我一样。他个子不高,穿着时尚,腮上有艺术家般的胡须。神马情况?我不知道。

女人走近男人的桌前,先是看了我一眼,然后看看男人,眼神垂了下去,终究叹了一口气,说:“我已经和你发了信息了,为什么还要见面?好,你坚持要见面是吧?那我就顺便把现在的男朋友介绍给你认识,好吗?也算有个交代,省一道程序了。”

女人身边的男人闪了过来,对着男人冷冷点了一下头,表示打招呼。

“这是josen,你们也算是认识了。今后,你愿意和我做朋友就做朋友,不愿意做朋友,就各安天命,好好过日子。”女子站在那里自顾说着,娇唇轻启,伶牙俐齿撞出清脆的声音,由不得人反击。这种气场如果搁在恋爱中,我能想象出男人的卑微境地。

男人迎着女人的无情目站了起来,与女人四目对峙间,一碗热气腾腾的拉面被服务生端了上来。“先生,您点的海鲜面,请用。”服务生没有眼力见儿地微笑着。

冷场了,我却能感受到在男人和女人之间,阵阵火苗的迸发。正如这碗日式拉面,滚烫的汤面上飘出丝丝撩人心绪的辛辣。我正担心这碗面将成为暴风雨来临时的战斗工具,我这个擅于幻想的“金牌编剧”,心中自然飘织起一段老套的桥段:男人一手举起盛满汤和面的广口大碗,一掌向女人艳丽的脸蛋扣过去,在惊叫和怒吼声中,他咬着牙,愤愤离去,向他曾经妖娆浪漫的爱情说再见。

我想到这里,不禁全身哆嗦了一下。我太龌龊了。

谁知,我的耳边竟然响起男人轻松英气的声音:“小敏,正好,我也要向你介绍我的新女友。”我猛然抬头,看见男人正用一种契合而渴求的眼神看着我,脸上竟挤出了一分疼爱的笑。

我顿悟了,心领神会了。也终于知道男人所谓的那忙是什么了,果然和我猜得稳合。我一面感叹自己的世道了然,一面想着下一秒该怎么去应对。

“你好,我是叶晓蓓。”我鬼使神差地决定帮衬男人,于是站起来,颇有风度地伸出手去。不单由于我对弱体的同情,而且,似乎除此之外我别无选择的余地了。中华民族的成人之美的美德在我心里被唤醒。

女人眼里闪过不安,上下打量了我一眼,唇角掀起一丝笑。我当然知道她眼光的含义,今天中午起床的时候,懒散的我将头发随意一揪,顺手从衣柜摸了一件旧阿迪便出了门。因为这衣服舒服,便于我独自享受午餐。而且,我从来不施粉黛,我自认为一个靠灵魂和思想工作的人,精神世界是多么强大,足以战胜一切的虚华和欲望。可就目前的形势来看,我想对自己说,我呸。

女人像是豁然开朗,轻轻一笑,转脸向男人说:“别再难为这位小姐了,这戏真的不怎么样。既然是分手,何必要这么做作。”

女人的秀外慧中实在令我感到钦佩,不过,我的心底也有点点不爽,怎么我就被识破了呢,难道就因为我穿得随便,实在有损女友这个称号吗?

我不再说话,转头看向男人,一切的善后看来都得由他来承担了。这临时演员也不是那么好当的,败就败在我们没时间排练对词。

男人的处境明显开始落到下峰,都怪我这不负责任的打扮。我开始有些自责。

女人的新男友在她耳边说了句“”我在外面等你。”于是转身走开了。

“小敏,你还记得这家店吗?我们以前常来。”男人话音一转,语气深沉,柔软了起来。

“坦白讲,我记不记得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那是我的事。”女人一字一句犀利相对。

男人沉默了。女人的呼吸有些卓乱,开始说道:“说实话,正是因为我以前来得太多了,我来得厌烦了,我受不了了。你知道,我不喜欢日式拉面,每次都是陪你来。这种廉价的面,在我看来,永远不会从你的生活中消失。我得陪你吃一辈子,我是个普通的女人,不是圣贤。我想要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这就是你和我分手的原因?”男人问。

女人深深地呼出一口气,眼睛望向窗外,“是的,你给不了我的生活,josen能给,而且,他也不比你爱我少,所以,结果还有疑问吗?”

我只是个过客,真不知该说些什么,只好坐下继续吃我的面,一晃眼间,我瞥见了女人指缝间耀眼的钻戒。我开始衷心希望男人没有看见。

女人俏丽的脸庞逼得男人很近,男人胸口起伏,突然端起桌上的碗,做出一副即将怒掷状。我向来向往和平,平日里在脑海编织的激烈冲突的画面,也只是暗地里自娱自乐罢了,哪能想它会变成真的。这让我小小的心脏有负荷的感觉。

“喂,先生,有话好好说,别这样。”我下意识地上前劝阻,理智和勇敢竟然还是占了上峰。

店里的服务生也开始围聚过来。女人处变不惊,冷静地姿态很有气质,轻轻说道:“你想泼就泼,你又不是第一泼我。你总在口口声声地说爱我,可是也常常伤害我,不是吗?”

女人将齐肩的梨花卷发挂向耳后,平静几秒之后,说了声再见,转身就朝门外走。终于和门外等候的男人一道,牵着手消失在街角的人群里。

我身边的男人没有了声息,我不敢去听去看,这毕竟是一场感情的悲剧。说它是悲剧,因为我此时正和男人在一起,如果和那个女人在一起,或许看到的就是喜剧了。

是悲还是喜,你可以选择。在一场爱里,你可以选择离开,也可以选择坚守,将悲化喜,自在人心。

男人坐下,掏出一支烟。点燃,抽。我分明看到他夹着烟的手指在微微颤抖。

我继续吃我的面,发出嗦嗦的响声,只是这声音比起之前要小得多。我是个不会处理应急状况的人,必要时,只会逃避。

男人突然偏头对向我,嘴里吐出的烟雾迷离了眼睛。”你都看到了,对不起扰你进餐的雅兴,对不起。”男人言不由衷地来了句。

我心里有种莫名黯然的感觉,嘴上却说:“嗐,不就是吃碗面吗,没什么的。”继而忍不住问道:“你们,就这样结束了?”问出口的一霎那我就后悔了。我不该戳人痛处。

男人似乎并不介意,他将烟灰弹入了那碗未动一口的面碗内,很是浪费。但我知道,他即使吞咽下去,照样只觉得苦涩的味道。

“结束了,你也看到了。谢谢你刚才的帮忙。”男人苦笑一下。嘴角的笑容勉强地残留了半响,那是一种掩饰。

“我不便过问你和你女朋友之间发生过什么,也许很多吧。我也失恋过,没什么大不了。爱情是什么,看不见也摸不着,跟空气似的。你说,我们有什么能力抓得住它,控制得了它?只有时间,时间能稀释得了它。”我将曾经写在纸上的东西,变成语言,企图安慰这个陌生男人。或许在这个时候,这个文字才真的有生命。

男人笑了,笑得很真,不像敷衍。他说:“你等会有事吗,介不介意和我去看场电影。”

我诧异他的决定,因为我只是个陌生人。

“你别误会,电影票早就买好了,本想今天约她去看。你看,现在就要浪费了。”

我答应了。同理心告诉我,有时,男人比女人更脆弱。尤其在女人面前,微小的拒绝能腐蚀他们的心。尤其是这个时候。

电影放映的是《将爱情进行到底》,我能体会男人的用心良苦。可惜,他的女人不给他机会。

电影厅的观众寥寥无几,黑暗里,男人一声不响地坐在我身边。直到影片的尾声,杜汶泽对徐静蕾唱起生日快乐歌,唱得徐静蕾笑中有泪。我突然听见男人的声音在黑暗里说:“今天也是她的生日,我还以为能陪她过。”

从电影院里出来,我和男人茫然地站在街头。男人问我为什么总是不说话。我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像许多安慰失恋的人一般,不知该说什么的时候,最好就是什么也别说。

“如果我想说,会说很多话,你会烦的。你现在想听很多话吗?”我说。

男人抬头看了一下天,阳光还是很好,难得的冬阳,在这个海滨城市里,冬天总是冷得不够纯粹。就像人们的爱情。

“不如我们去海边走走路吧。”我提议,又说:“不知该干什么的时候,要么睡觉,要么走路。”

男人点头,淡然一笑。他随着我去了海边,从市中心走到海边,要经过很大一片的椰树林。那些椰树新栽不多年,不高,但棵棵健硕。我们在海边的堤岸上行走,被很大的风吹翻了头发,还能临近座座灯塔。这个海岸已经濒临干枯,海水退去,露出深青色的海泥,和一块块碎小的礁石。

我跳下堤岸,踩着礁石前进,不理不睬其他人。不能平衡的感觉让我像踩在火车的单轨沿际,几欲跌落下来。男人站在岸上,在风里喊我:“叶晓蓓,你上来吧。”

我一个箭步跨上了高高的堤岸,这功夫绝对不是吹的。我迎着风,回到他身边。

“谢谢你记得我叫叶晓蓓。”我说。

“你怎么不问我的姓名。”男人问。

“你需要的只是一场陪伴,并不是想认识一个女人。”我微笑。

男人把眼光放逐到远处静谧的水面,那里什么也没有,只有一种深沉寂寞。“我现在害怕任何的邂逅。宁愿只是一次相遇,而不是一次相识。”男人沉默了半天才说道。

我捡起一片扇贝的枯壳,它有海水的咸睲,和泥沼中芦苇腐败的气味。“你感觉好些了吗?”我轻轻问。

男人一低头,孩子般地将一个鹅卵石踢得很远。他的心事掩饰在寂寞的脚尖。

“那就说出来,说说你的女朋友,以毒攻毒。”

男人鼓起腮帮子愣了一会,像是重拾回忆会很苦。“毕业那年,我来深圳找到了第一份工作,第一天上班的路上,遇见了她。她为了节省两元的公交车票钱,徒步走路上班。她,很漂亮阳光,也是那一年大学毕业,从河北县城老家来,在一家外企做前台。那时候我俩都没钱,每个月支付房租、水电和日用品的开销后,所剩无几,我们就开始搭伙吃饭,搭伙租房。那时候觉得,彼此就是生活的另一半。刚毕业的人工资都不高,尤其是她那样做前台的女孩子。所以她很省,省到一日三餐都是一碗酸辣粉,因为酸辣粉非常便宜又好吃。所以,我就常常节省下钱来,带她到这家日式拉面店吃拉面。因为她没吃过。那个时候,来吃一次拉面,对于我们来说很奢侈,每次,我们吃完了面,又将汤全部喝掉,有时候我们比赛,看谁喝得快。”

我问,那后来呢。

男人欲言又止,背着海风点烟。我上前伸手帮他拢住打火机里的火苗,很暖和,我们仿佛在围火取暖。“我以为她觉得这样就好,以为能随时享受一碗日式拉面的日子对她来说就很满足。那时,她没那么多欲望,她对我说,两个人在一起就好。冬天的晚上她值班到深夜,我去接她,一碗热腾腾的日式拉面就能让她感动得噙泪。”

“她从什么时候开始,不爱吃拉面的?”我问。

男人眯着眼,想了想,说:”大概从我不再是个地道的穷人开始吧。财富有了,却发现爱情不知何时已经逃走了。逃得静悄悄,大概是一点点逃的吧。等到我发现的时候,一丝一毫也抓不住。”

“为什么?”

“ 我不知道。”

傍晚的时候,我和男人去唱KTV,他早已订了一间豪华包厢,本打算给女友过生日,现在却只有我和他两个人。他不唱歌,独自坐在沙发一角抽烟。只剩我一人唱了一首又一首。服务员从外面进来,提醒他,包厢内不让抽烟。男人站起来,对我说:“我出去抽两根烟,失陪了。”其实他说失陪的时候,我反倒觉得别扭,明明是我在陪他。我根本不需要人陪,曾经一段刻骨铭心的爱情早已离我远去,我的生活中只剩朋友。那有何妨?爱过了,足够了。

四十分钟后,男人从外面回来。手里拎着一盒生日蛋糕。我正在唱着蔡健雅的《陌生人》。

“陪我过个生日吧。”男人将蛋糕盒子放在茶几上。

“今天是你生日?”

“是她生日。不过我曾答应过她,每年的生日都给她过,今天,我也不想例外,就算是有始有终吧。”

我停止歌唱,走到他面前说:“今天也是你生日,离开她的世界,重生。”

男人若有所思地点头,说了句谢谢。

我叫服务员拿来酒。然后帮他点蜡烛,唱生日歌。接着我们划拳,输了的喝酒。然而,一瓶红酒下肚,我们都还很清醒。有时,不想醉的时候,人就不会醉,记着现在,不念将来。

十点钟的时候,我和男人再一次伫立在了霓虹闪耀的街头。男人问我需不需要马上回家,我说不必,他又问我的职业。我说,我靠出卖思想而生,但仅是思想,不是灵魂。

笔尖寂寞的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是个一无是处的人。大脑一片空白,没有思想,只剩游离的灵魂,提醒着我,我们活在这个世界上,有些东西永远是属于自己的,别人带不走。

我不问男人的职业,我猜他是外企的部门经理,或者是股市的操盘高手。但是,我不想知道答案。因为,他希望我们的相遇不是一场邂逅。我也这样希望。

“去喝一杯吧,换换大脑和血液。”我继续微笑,沉静的脸应该也很有气场。

“叶晓培。你的眼神和别人不一样,总能戳到人心里。”男人说。

“请不要评价我,你并不需要认识我。”

我把男人带到一间酒吧,我常去酒吧。我喜爱的龙徒乐队正在即兴演唱,正合我的兴致。我们在角落里坐下。点了一支伏特加。冬天的夜晚适合喝伏特加。

“女孩子喝老酒不好。”男人说。

一杯酒下肚,我说:“你知道,为什么女朋友离开你吗?”

男人不回答,只是看着我的眼睛。

我将酒杯举到男人眼睛前,说:“你的生活就像这杯伏特加,入口无味,只剩回甘。”

男人将目光转向龙徒乐队的主唱,他嘴里翻唱着王菲的《怀念》,很慢。

“是她的欲望作祟。”他嘴里说。

“不,是你的欲望作祟。你忽略了一些东西,难道不知道吗?只有拉面的生活,换做谁都不想。而她,或许只需一碗酸辣粉来回味你们初始的爱情。”我大概是喝多了,将杯子狠狠拍在了水晶玻璃桌上。

“你凭什么这么说,你了解我吗?了解我们吗?”男人不屑道。

“我是不了解,可是,我能看清一切。因为,我只是个过客。”我说。

深夜,我们站在酒吧门口告别。然后各自竖起衣领,顶着夜里寒冷的风,向各自的方向走去。各自的家,各自的未来。不再相见。

我闭上眼睛,呼吸清冷的空气。睁开眼睛时,我发现了一个只有自己知道的秘密。

我仍坐在午后的日式拉面店里,阳光很暖,面汤很香,我朝旁边看去,男人依旧坐在临近的桌子上,摆弄着自己的手机,耐心等待着自己点的拉面上桌。

一切又回到了原来画面,我脑海中的故事在这一刻悄然消逝。我期待一场相遇,而不是邂逅。在寂寞的生命里,在灵魂孤独游离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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