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清的散文,真的好吗?
朱自清的散文,是初中高中语文教材一再选用的。
历年来,朱自清的文章入选教材的,大概有《春》《绿》《匆匆》《梅雨潭》《荷塘月色》《背影》《威尼斯》等等。现代作家中,除了鲁迅之外,朱自清算最多了。
中学教材多选朱自清,导致的一个后果就是,一帮子受过高中教育以上的文化人,一提起散文,就众口纷纷说《荷塘》。
每次我听人讲《荷塘月色》,心里都会想起一句话:贫穷限制了你的想象力。这是阅读的贫穷,以及审美的贫穷。我不信,若是多读几个现当代作家,你还会认为朱自清好。而我看了初中语文书的全部目录后,对编教材的衮衮诸公,也就只能呵呵了。
我曾有一个论断,汉语现代文作家,是分几个层次的。有一流汉语、二流汉语、三流汉语,以及不入流之分。其中三流汉语的代表,就是朱自清。
当然也有原因。这个我们也应理解。比如最重要的就是时代局限。朱自清是文言向白话转变的过程中,尝试较早的那一个,虽然之前胡适早就有过“放脚体”的《两个黄蝴蝶》,但朱自清也算是白话文学的先驱了。他1916年考入北大预科,时年18周岁,正是白话文运动如火如荼的时候。用白话写诗作文的,朱自清还算比较早,1919年发表第一首白话诗歌。所以这一点应该肯定,跟郭沫若、鲁迅一样,至少作为先驱,做出了贡献。
但这不是全部。不能因为朱自清创作早,就认为他的三流汉语情有可原。鲁迅比他更早,《狂人日记》首发于1918年,可是鲁迅一出来,那个汉语就拔地而起,跟朱自清完全不是一个层次。后来的散文语言,愈加老练,我用“岂意百炼钢,化为绕指柔”来形容鲁迅的汉语。一流的汉语,当如是也。
而朱自清的白话文呢,陈腐、木讷、滥情、还十分矫揉造作。朱自清最大的问题是不现代。他的散文,基本上就是一种封建士大夫情怀的白话文表达。
我这是认真的。有时候我会刻薄地想,他的写作有套路,就是把古诗古文翻译成白话文而已。并且还不是特别高级的那种文言,是那种二流文言,带有某些艳情的话语特点。
试以中学教材里最为大家熟知的《春》和《荷塘月色》为例,来分析一下。
《春》这篇文章,其实就是志南和尚那首诗的翻译与扩写。志南和尚的诗是这样的“古木阴中系短篷,杖藜扶我过桥东。沾衣欲湿杏花雨,吹面不寒杨柳风”。
好了,《春》这篇散文,主体部分写春风春雨,从结构、意象、意境、情感来看,无非就是抄袭志南和尚,只不过志南和尚先写雨,再写风;而朱自清先写风,再写雨罢了。
我是有证据的。《春》第五段,你去读一下,整段就是对“吹面不寒杨柳风”一句的铺陈。所谓铺陈,不只是翻译成白话,还要依照这个意思,再进行扩写。从意象上说,泥土、青草、鸟鸣、短笛,每一样,都可以从唐宋诗人那里获得原型。如果不告诉你朱自清活在20世纪,你多半认为他也会写“泥融飞燕子,沙暖睡鸳鸯”,或者“牧童遥指杏花村”。
《春》的第六段,跟志南和尚这首诗更像了。志南和尚说“杖藜扶我过桥东”,朱自清说“小路上,石桥边,有撑起伞慢慢走着的人”,桥的意象,完全抄袭。志南和尚说“古木阴中系短篷”,这个意境安宁而迟缓,跟朱自清“他们的房屋,稀稀疏疏的在雨里静默着”,也差近似之。
在审美上、在精神结构上,朱自清并不现代。原谅我又要拿胡适、鲁迅兄弟来比较。作为同时代人,胡适和周氏兄弟,是现代人,而朱自清是古代人。
所以《春》这篇散文,真的是白话文吗?从结构到立意,从修辞到情感,都是古人呀。只是一个古人在用白话文写作而已。
初中老师说,语言优美。那我们来看语言。
首先看句式,很活泼吗?无非就是排比对偶。完全是一篇骈体文的写作方式。而且幼稚得要死,软弱得要死。
我们看《滕王阁序》,读《前后赤壁赋》,也有排比对偶,但是那种语言,就有质地,有意境,有气势,还有精气神。“潦水尽而寒潭清,烟光凝而暮山紫”,每一句都是绝美的图画。“秋水共长天一色,落霞与孤鹜齐飞”,一出来,如饮甘醪,举座皆惊。
我都不想再引用《前后赤壁赋》了。那种豁达,对天地宇宙的哲学思量,挫万物于笔端的豪迈气概,动人心魄。
同样是排比对偶,来看朱自清的。“坐着,躺着,打两个滚,踢几脚球,赛几趟跑,捉几回迷藏。风轻悄悄的,草软绵绵的。”我是觉得,整个文气,就是软绵绵的。
还有这句:杂样儿,有名字的,没名字的,散在草丛里,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真顽皮,真可爱呦。
还有这句:舒活舒活筋骨,抖擞抖擞精神。——广场舞吗?
还有这句:有的是工夫,有的是希望。——成功学鸡汤吗?
或许中国式审美,什么都得整整齐齐的吧。可是,整篇课文充斥着这类句子,从篇头到篇尾,毫无变化,不思进取,呆板极了。你能来点新鲜的句式吗?
老师又说,比喻很精妙。我都要哭了。请问如果这些比喻叫做精妙,那么,请问什么叫做弱智?
来举三例:
第一句: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
第二句:像眼睛,像星星,还眨呀眨的。
第三句: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
为什么这些比喻很低级?因为这些比喻都严重的同质化。比喻是现代白话文中最重要的修辞格,甚至我认为比喻基本上决定了一篇散文的格调。而比喻最重要的一点,在于沟通。要将两个互相绝缘的,八竿子打不着的,彼此绝难勾连的事物,联系在一起,进而迸发新的光芒。
但你看,朱自清这些连续的比喻,毫无匠心,不思进取如此,还要被说成精妙。是可忍孰不可忍。
“红的像火,粉的像霞,白的像雪”一句。“火”“霞”“雪”,都是自然现象,第一个比喻下来了,朱自清想也不想,顺理成章就写了。全是视觉效果,这叫思维定式。红的,能不能不要像火,因为世界上还有别的红色。此外,我认为,粉的才应该像雪,因为面粉是白的!
还有,“像牛毛,像花针,像细丝”,连用三个比喻完全多此一举,因为这压根儿就是同一个比喻,“牛毛、花针、细丝”,又是视觉效果,形状相似,毫无区别,那还连用三个干嘛。纯属多此一举,不用还省力。这真不叫炫技,这叫献丑。
《春》文末的三个比喻,第一,呆板极了,毫无建树;第二,这三个比喻还错乱。第一个说像娃娃,第二个说像姑娘,第三个说像小伙子。我都晕了:到底像啥,一个人究竟能不能同时像娃娃,又像姑娘,又像小伙子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