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气名称:小寒。
太阳直射:南半球,南纬19°35′。
物候纬度:北半球,约北纬30°
观察地点:徽州休宁
气候气温:雨夹雪,2~5℃
雪,终于落在中国的土地上。自北向南,自西向东;从陇西到终南山,从洛阳到金陵……
雪,生生把这个叫“小寒”的节气,落回了“大雪”;生生把“小雪”、“大雪”节气里吟哦过的诗句,再在“小寒”、“大寒”里吟哦一遍。
雪一落,整个乡土中国就成了诗意中国,相机自动调成黑白,丹青自动化为水墨,微博和朋友圈里,唐诗宋词出现的频率到了一年中的最高值。
但雪落到长江两岸,就停止了它的脚步。再往南,江南密布的丘陵暂时阻住了雪的南下:杭州,等雪;徽州,等雪;永州,等雪……
永州,就是所有雪的诗篇中最美、最冷的那首诗的出生地:
千山鸟飞绝,
万径人踪灭。
孤舟蓑笠翁,
独钓寒江雪。
这是柳宗元因政治牵连,被贬永州时写的诗句,也是他当时心境的完美流露。
痛楚是必然的,否则怎么会用“绝、灭、雪”这三个入声字作为韵脚?
孤独是必然的,否则怎么会在一首仅仅二十个字的唐诗里,出现“绝灭孤独”四个情态惨烈的汉字?
这是完全迥异于《渔歌子》(西塞山前白鹭飞)的渔父;《江雪》背后的诗人,本就不是逍遥自在、适性自得的道家的诗人。
他垂钓的不是鱼,不是官,不是名,而是坚持着把自己清瘦的背影,留给世界,留给历史。
独钓寒江雪!
这是他的宣言,令人想起和他一道被贬的政治同志刘禹锡的诗句:“巴山楚水凄凉地,二十三年弃置身。怀旧空吟闻笛赋,到乡翻似烂柯人。”
但是,《江雪》更隐晦,也更坦白,更无怨言,也更决绝。
雪,终于在这样的诗里,抵达到它在汉语诗歌里的最高意境。从此,所有摩挲过汉语诗歌的后人,若站在雪里久久吟哦,最后总会从欣喜、赞叹,抵达孤寂、决绝。
但这样的意境未免太过高冷,即便是爱诗的文人,也未必真能欣赏。大家都需要更柔和一点、更温暖一些的句子,如:
晚来天欲雪,能饮一杯无?
柴门闻犬吠,风雪夜归人……
再或者,如宋朝杜耒的《寒夜 》:
寒夜客来茶当酒,竹炉汤沸火初红。
寻常一样窗前月,才有梅花便不同。
清茶、美酒、炭火,明月、绮窗、梅花……这才是文人的标配!我们今日追求诗意生活,追求的就是这些精致的器具,和这份悠然、这份闲适,而不是“独钓寒江雪”的高冷和决绝——虽然那才是第一流的诗歌,第一流的境界,第一流的灵魂。
我们确实追求着平凡的幸福,只不过,也许那样的诗句已在我们的心底埋下了一粒种子,它会在生命的某一刻,逼迫我们毅然转身,去“独钓寒江雪”!
更大的也许,是“不会”:最好“不会”遇到;遇到了,也可以“不会”如是选择。
如果万一这样选择了,那也大可不必绝望和悲情。毕竟,这并不是生命的深渊,这样的严重时刻,往往只不过是人生的大河转折处。
就像小寒大寒,这确实是北半球最冷的一段时光,但太阳已经从南半球的南回归线上开始回撤,黑夜渐渐地不再那么漫长。这最暗最冷的天象,也正是春天将至的前兆。
这一切,草木鸟兽比我们更加清楚。古人认为小寒节气有三候:一候雁北乡,二候鹊始巢,三候雉始雊。其实古代中国人并没有真正观察过迁徙到南方生活的大雁,所以他们只是想当然地认为大雁此刻已经踏上了北飞的归程——其实还早着呢。喜鹊开始了筑巢,雄雉鸡开始了求偶的啼鸣,这些都和真实的物候有很大差距。事实上,它们虽然是留鸟,但翻新巢穴,迎娶新娘,养育幼雏,都是三月份才开始兴盛的事,没有谁会提前在这寒冬中去做无益的事。而修补一下房子,往巢里添加一些动物皮毛以抵抗寒冷,这是入秋以来一直在进行着的事,算不得是小寒特有的物候。
江南,此刻有最鲜明的物候有两种:腊梅盛开,梅花饱满。
才有梅花便不同!
梅花必须赶在温暖一来就一起开放,所以它们在寒冷的日子里没有哪一天停止过充实自己的花苞。小雪大雪时节还看似一树枯枝,现在远远望去,枝梢已经隐隐泛出一层红光,近看,花苞已经一个个鼓胀着,如果再给几天晴暖日子,它们就会提前在冬季里绽放了。
真正盛开在寒风中的,依然是腊梅和枇杷。
腊梅本不起眼的蜡黄,在万物凋敝的冬天里显得分外动人,那并不浓烈的芬芳,在寒风里也显得如此珍贵。
而枇杷花似乎从来不敢奢求诗人的赞美,自顾自一树一树地开着花。“满寺枇杷冬著花”;“杨柳迎霜败,枇杷隔岁花”;“花开抵得北风寒,果收初夏摘金丸”……这些,就是漫长的岁月里,诗人们仅有的留意和歌赞了。
而在我看来,冬至、小寒节气里,再没有比枇杷花更生动、最贴切的江南物候了。
无论有没有人赞美,明年“南风树树熟枇杷”、“摘尽枇杷一树金”的美景和美事,全赖此刻最平凡的坚守。这是大地和农人的秉性与操守,并不亚于“独钓寒江雪”的瘦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