喜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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玲走在热闹的街头。

四月的天气在家乡应是乍暖还寒,而在南方的空气中却燥动着夏天的热情。不知谁家在放黄家驹的《喜欢你》,这熟悉的旋律倒是给闷热的空气带来一丝清凉。玲觉得这歌很应景,她正是来寻找无数思念中的伤感记忆的。

玲是去应一个叫“健”的男人的邀约的,她与那个男人的交往其实并不深,只是当他提起玫的时候,她还是答应了他的邀请。

“我是阿健。”他在电话里说,“听说你在A城,刚好路过,想找你聊聊。”

阿健?玲只失神了好一会才反应过来,他是玫曾经的未婚夫。

三十多年了,他们未曾联系过。因为玫,玲认识了他,现在又因为玫,他们相约在这千里之外的异乡。

那熟悉的旋律愈来愈近,玲发现这歌声的来源竟是她常去的那家餐馆,餐馆门口正对着公交车的停靠点,“就在这里等他吧,一切都刚刚好。”玲心道。

一位穿着灰色T恤的中年男人从车上下来,正茫然地环顾四周,玲不确定是否是自己要等的人,但还是向他招了招手。

“横竖是在餐馆门口,就是错了也只是让人觉得是在招揽顾客。”她无赖地想。

男人拖着行李慢慢走到玲的跟前,他飞快地瞟了她一眼,便低下了头。玲认出了他,心里生出了怅然之感,岁月真是把杀猪刀,当年意气风发的少年已然成了中年大叔。

“认不出我了吧?”她笑,“没料到岁月的痕迹在我身上会这么重吧?”

他红了脸,挠挠头,“不好意思打扰了。刚从家里出来,路过这里想起你也在A城,心血来潮的就想来看看。”

玲笑笑:“没关系,有朋自远方来不亦乐乎。”

话虽这般说,但玲的心却在犯嘀咕,她与他并无很深的交情,她是通过玫才认识他的,可玫已经失联了三十多年了。

想起玫,玲的脑子里又浮现那张两眼弯弯的清纯笑脸,她很久都没想过她了,久得她恍惚觉得玫根本就不存在一样。

两人找了位置坐下,寒暄了几句,健突然问她:“阿玫已经死了,你知道吗?”

突兀的问话让玲楞了神,她疑惑地问:“她不是失联了三十多年吗?你怎知道她死了?”

她可记得当年他找玫时的疯狂样,在她家门口整整蹲了半个多月。

玫与玲是发小,俩人住前后屋,后来阿玲搬家了,读高中却又在同一所学校。大约是人以群分吧,两人的成绩都不佳,高考失利后,阿玫回老家,阿玲则进了一家棉纺厂。

猛然分开,两个人很不适应。玲的厂里女孩子多,跟着她们逛街看电影,过得倒也惬意。玫的父亲则把家里几百只鸭子交给了玫,让她做了鸭司令。虽然分开了,每次进城,玫总会去玲那里呆几天,而玲呢,放了假自然也要去玫的村子,跟着玫在村边的那条河里放鸭子。玲喜欢看玫划着船吹着口哨赶鸭子,当看到那些鸭子有序地跟着船回家时,玲对玫佩服得五体投地。

日子就这么悠悠地流逝,总认为她们的友谊会如同那河里的流水般绵长,可终有一天,岁月的宁静被打破。

玫的命运是在一个夏天里改变的。

那日午后,玲上夜班需要休息,而玫则想去书店买书,玲便让她骑了自己的单车去。缘分就是那么奇妙,就在买书途中,玫遇上了她的劫数龙箫(玲因执的想法)。

他们的相遇颇具戏剧性,当玲看见玫红着脸向她述说他们的相遇,发出的忍俊不禁的笑时,她便知道这妮子陷进去了,按玫的说法是他俩被月老的红绳拴住了。从此,玫进城不再只是来找玲的,虽然她也会带着龙箫来找她聊天,但玲却觉得玫有点心不在焉。

想起过往,玲感叹命运真是个不可琢磨的东西,一切就像是编好的既定程序,局中人义无反顾地陷了进去,像健、玫还有龙箫……

两年后,玫的父母给她定了亲,对象就是健。两家的父亲关系要好,听玫说早些年健的父亲曾帮助过她家,两家有意联姻,以求亲上加亲。可玫对健没有感觉,再说还有龙箫呢。

当玫把与龙箫的关系向父亲坦白时,那个耿直的农民勃然大怒。他怒斥玫大逆不道,她的行为比戏文中的陈世美还坏。玫则反驳,都什么时代了,还讲什么娃娃亲,要是让她的朋友们知道不得笑掉大牙。爷俩固执己见,偏又多了健的搅和,龙箫的消失算是压倒玫的最后一根稻草。她留给玲的最后一句话是:

“阿玲,我得去找他。在家这样子呆着,迟早有一天我会疯掉的。”

玲仍记得玫的那双因消瘦而凹陷的大眼睛,那绝望的样子让她记忆犹新。

“其实在她失踪六年后我便知道她的去向了,我找到了她。她肯求我不要告诉任何人包括她的父母,她不想任何人去打扰她。”健拢了拢并没有多少的头发,“我知道她看不上我,也知道她有心仪之人,可我就是控制不住地喜欢她,你说贱不贱?”他自嘲地笑笑,接着说,“别看她在你们面前有那么多话,可当着我她却懒得说,有时不得已便写出来,找个火柴盒装了扔给我。”

他苦笑着擦了擦眼角,“很可笑是吧?我也知道强扭的瓜不甜,但我就是控制不住自己。我没料到我的执着竟让她走了极端。”

玲摇摇头,将茶水推到他的面前,她知道玫的出走与健并无太大的干系,只是玫的不负责任的出走,影响过许多人 。

健盯着面前的那杯茶水,“她走的那年,我是去她家商议婚事的。你知道她的父母一直催着我们结婚,可我总想着能把她的心捂热,让她能心甘情愿地嫁给我,可……”他摊开手苦笑,“那天我去的时辰有点早,大约天太冷,她还没起床,她父亲陪的我。她起床后过来,她父亲便训斥她懒,不早起帮她娘做些家务。我看着她讪讪地拿了只暖瓶,准备往她父亲的杯续水,可她却精神恍惚地将水倒在旁边开着的茶叶筒里。”

健端起茶杯抿了一口,又定定地看着里面的茶叶,“后来的情形想你也应该猜得到,在她的父母轮番数落下,她拖着行李箱走出家门,便再没回来。”

“喜欢你,那双眼动人,笑声更迷人……”忧伤的旋律还在继续,两人一时无语,各怀心思。

玲打破僵局,“她也是够狠的,这么多年都不给人音讯。她的家人找遍了她能去的每一个地方,甚至求神拜佛,只求能得到神灵的佑护,可都是枉然,你又是怎么找到她的?”

健沉默片刻,抬头望着玲,“刚开始我也无头绪,她拖着行李决绝离开的背影总在我的梦中出现,我觉得如果那天我没去她家,或许她不会出走。我知道龙箫,颇费了点周折才找到他。可能是被我的执着打动的吧,他带着我见了玫一面。她依然那样明艳,待我虽不似之前时的冷淡,却仍能感觉到她的疏离。有时我也问自己,我如此卑微到底值不值,可就是控制不住想着她。”

健捂着脸沉默,玲知道他在竭力控制自己的情绪。她很好奇,不知是什么样的信念,让他这么多年来执着于这份爱而不得的感情。

“那天我们仨聊了许多,最后玫真诚地对我说‘健,忘了我重新开始吧,我希望大家都能幸福。’我答应了她。”

健轻笑一声,喝了口水,“套用一句很俗的话就是:只要她过得好便是我的幸福了。以后的日子,我们偶尔也会相互问候一下,原以为日子就这么平平淡淡地过着,可就在我去看她的第二年突然传来她的死讯。”

“她是出车祸死的。你知道吗?当龙箫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以为那天是愚人节,或者是他想让我断掉念想。你要知道自那次见面后我再没去打扰他们。玫隐瞒自己的行踪我虽表示不解,偶而我也会去她家看看她的父母。我不知道她对父母是有怎样的怨气,连她的父亲去世她都没出现过。她就这么一个人在外飘泊,除了龙箫她再没任何亲人。”

健沙哑的声音在音乐中显得低沉,玲静静地聆听健的倾诉,知道健或许是需要一个合适的倾泻口,而她恰好就是。或许是时间太久,玫已激不起她心中的波澜,正如玫从未想过联系自己一样。她知道玫的心思重,不如她的洒脱,有时她猜想,当年龙箫的突然离开或许与玫有关。她曾将她的思念用文字记载,算是对过去作了个了结,如今她坐在这里听着健的述说,心静如水。

健觉出玲的沉默,他抱歉地笑笑,深吸了一口气,“我也不知道怎么了,刚好路过他们曾经呆过的A城,我便想起当年他们送我上车的情景。我很想找个人聊聊过去,想到你也在这里便来了。”

送走健,玲漫无目的地地逛了一圈,不觉来到河边,这条河堤是附近居民休憩的场所,大约时辰还早,河边并无多少人。堤坝上,一朵朵粉红的月见草星星般地点缀在如茵的绿草丛中,那单薄的如同灯盏的小花朵在风中颤栗着。她凝视着它,恍惚中,在石径那头缓缓走来一身白衣的女孩。那女孩眉眼弯弯,面含笑意:“好久不见。”

玲狐疑地看了女孩一眼,又环顾四周,“你是谁?你在跟我说话?”

女孩笑道,“我是玫呀,你们刚刚不还在谈论我吗?好久不见,我也怪想你的。”

玲啐了一口,“别胡说,玫都死了几十年了,就算你与她有几分相似,但扮起来一点也不可爱。你哪来就回哪去,别在这装神弄鬼。”

女孩面色一僵,“你们真的都是些口是心非的人,刚刚还说如何想我呢,转脸就忘了。”她款款走向玲,“你们不是对龙箫和我的故事很感兴趣吗?其实我们的结局并不似你编的故事那般浪漫,龙箫只是逃离并未消失,而我才是消失的那位。”

她在玲的跟前站定,低头拨弄着衣裙上的红玫瑰纽扣轻轻一笑,“这也是你给我安排的,不过我喜欢,这些红玫瑰只能留给我作念想了。知道吗阿玲,龙箫当年喜欢的是你呀。”

玲惊愕地望着这张熟悉又陌生的脸,“很狗血对不对?”女孩继续拨弄着纽扣,“我们是发小,用你们的话说是闰蜜,我的朋友自然得介绍你认识,我希望大家都能成为朋友,可我却是搬石头砸了自己的脚。”

“为什么?”玲尚未从震惊中回神。

“为什么?”女孩冷笑,“因为你活泼可爱呀。龙箫自幼丧父,他的成长过程充满了压抑,所以他的性格有点偏激,这点与我挺像。你的出现让他不能自已,他夹在我们之间很为难,而他又不想伤害我,只好选择逃离。”

“这不是理由,如果他喜欢你,他就能包容你的一切。”玲反驳。

女孩凄然一笑,“我也以为时间能改变一切,只要我们在一起,我能让他接受自己,奈何他的心里根本装不下我。等我追寻而去才发现,所有的一切都只是我的一厢情愿。”

“所以你便寻短见?”玲问。

“不是寻短见,只是运气不好。”女孩叹气,“大概我来世间一趟的使命就是为应劫的吧,在龙箫身边的几年我还是很快乐的,我不在乎他的心中有别人,我只要能陪伴在他的身边就可以了。”

“那健又算什么?他为你付出那么多。还有你的亲人和朋友呢?”玲有情绪了。

女孩低下头后退了几步,“我最愧对的只有我的父母,至于健,他与我之间可能也是场劫难,正如我与龙箫。阿玲,原谅我的任性,每个人心魔只能由时间来荡平。人生在世,各自有各自的宿命,活在当下才重要。”一阵风吹过,远处传来她的声音,“阿玲,谢谢你还记得我。”

玲打了个冷颤,聚神定气,哪有什么女孩。夕阳下,河堤边的月见草发出粉莹的光,迎接什么人似的,在微风中摇曳着身姿,露出清新的笑靥……

风中的月见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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