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爹任教的学校校园里,种了很多紫叶李,教学楼下,办公楼前,到处都是它们的身影。紫叶李顾名思义,叶子是泛着紫色的,新叶尤其透体殷红,只有经过风雨阳光的洗礼,才会合成足够多的叶绿素,凝结成深沉的绿色,却仍然带着紫色的余韵,于是新叶老叶层层叠叠,会交织成一团蓊郁的云。
初春的季节,其他的花木还在熟睡,而紫叶李是个急脾气,只要有一缕温暖的阳光,它就会在最高枝上试探性地开出几朵粉白色的小花,要是再有两天暖和,它就敢开满一身的花,毫不保留,全情投入,在我关于每个春天的记忆里,最早的画面一定是大片热闹的小白花,花丛里探出几片紫红的嫩叶。可是先行者必然付出代价,一旦遇到倒春寒,这些可爱的五瓣小花们就只能在寒风中瑟缩,甚至要挑战梅花的待遇,忍冰抱雪待春来了。
等到气温转暖,娇嫩的桃花樱花都开了,紫叶李就会自觉地让出舞台,趁着风过的时候,千万片花瓣蹁跹而下,随风起舞,就像下了阵急雪一样,给树下的草地盖上一层碎花被子。这样果断的舍弃不是无情,而是为了更好地蓄积力量,投身下一个生命过程。
高中时看过我们学校的树牌介绍,紫叶李属于蔷薇科李属,多年生落叶小乔木,核果近球形或椭圆形。以上一段话的重点在哪儿?对我来说,当然是它会结果~蔷薇科很多植物都会结果,而且在可食用性方面表现突出,比如苹果、梨、桃、李、杏、樱桃、枇杷、山楂……哇,打完这些字口水都流下来了,酸酸甜甜就是它们!不过紫叶李属于观赏树木,一般观赏树木的果子味道都很……emmm,一言难尽,紫叶李会是个例外吗?
当时的我充满了求知欲和探索精神,并且勇于以身试法。某个夏日的午后,大太阳照着,校园里没什么人,我向着花坛里的两棵紫叶李迈出了跃跃欲试的脚步,视旁边的“严禁采摘”为无物。挤过一丛冬青树篱笆,躲开多刺的月季花,还得小心别踩着开红花的酢浆草,终于绕到了紫叶李树下,弯腰钻进被果子坠弯的树枝底下,一抬头:真好看呀,饱满的紫红色果实莹润光洁,牵着细长的梗,挤挤挨挨地藏在树叶下,引诱着我伸手去摘。
瞄到一个最大的李子,快狠准揪下来,用备好的纸巾蹭干净,扔嘴里一嚼——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硬,酸,苦,只有一点汁水,却把整个嘴巴都搞麻了,吐都吐不干净,好不容易恢复点儿,舌头动了动,还涩!缓了半天,不信邪,觉得这个没熟,准备再挑一个,这次选颜色最深的。上述流程重复几遍后,我不得不承认,这玩意儿真不能吃,全是一样的又硬又涩。
扫兴地低头弯腰准备钻出去,却看见树底下扔了十来个李子,每个上面都有牙印儿,有的还被咬成了两半。嘿,原来已经有勇士替我尝过了,实验结论都摆在眼前,只是我被触手可及的果子冲昏了头,根本没仔细观察,活该吃苦头。
从那时到现在有二十年了,我再也没垂涎过紫叶李的果子,可是今天中午,我发现家里茶几上放了一小盆紫红色的水果,洗过的,泛着半透明的光泽,一瞬间死去的记忆又攻击了我,舌根涌上酸涩的味道——据说关于味道的记忆是保留时间最久的,果然不假。
我以为老爹也被紫叶李的外表欺骗了,摘了这么一盆中看不中吃的家伙,可老爹却告诉我,这种李子挺好吃,现在摘的还有点儿酸,再放几天更甜。这把我弄糊涂了,难道我记错了,这不是紫叶李?可是看这模样,这大小,还有这诱人的深紫色,分明就是记忆中的涩果子。
老爹又不是妹妹,不会特意拿不能吃的果子来骗我,尝尝再说呗,最多难吃一回,又不是没吃过。我捏了个小的,没敢扔嘴里,先用门牙啃一口,咦,酸甜口,一点儿也不涩,再嚼一嚼,压榨出的果汁有股李子的香味儿,居然很好吃。又拿了一个,这才注意到,手指捏下去的感觉是软的,有弹性,完全不像记忆中的邦邦硬。现在想想,那会儿李子那么硬,当然没熟了!
一时百感交集,最终汇成一个念头:当年还是太年轻,不够科学严谨,应该过段时间就去一次,控制变量,多做几组实验,才能得出正确的结论嘛,也不至于把好吃的果子错过了这么多年。我跟老爹说了自己犯过的蠢,又问他:“你怎么知道李子啥时候熟,尝尝?还是挨个儿捏?”
我希望一个农民家庭出身的、有着丰富种植经验的、至今还在学校开了一亩荒地种菜的业余老农,能给我提供准确判断作物成熟度的方法,在我期盼的目光中,老爹嘿嘿一笑:“我问学生啊,啥时候他们都说甜了,我才去摘。”
我肃然起敬:老爹不愧是老爹,我的思维还停留在研究员阶段,他已经在实施大数据统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