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张晓风,之前只知道,她散文写得好,也只记得她那篇《我交给你们一个孩子》:
母子一场,只能看作一把借来的琴弦,能弦多久,便弦多久,但借来的岁月毕竟是有其归还期限的。
我把他交给马路,我要他遵守规矩沿着人行道而行,但是,匆匆的路人啊,你们能够小心一点吗?不要撞到我的孩子,我把我至爱的交给了纵横的道路,容许我看见他平平安安地回来!
从这惴惴中,我看到一位细腻的母亲,她充满了爱,也充满了牵挂。她试图放手,又有许多的担忧。我看到一位多愁善感的母亲,一位感情丰富的母亲,一位普通的母亲,一位伟大的母亲,一位用笔端触动你心弦的母亲。
那天,在图书馆偶然发现一本《色识》,书名并没引起我太大兴趣,但作者"张晓风"三个字,让我不再犹豫,似乎她在昭示我:看吧,了解我多一点。
这一拿起,破天荒我一口气读完,不舍得放下。文字如清丽的画,醇香的酒,天籁的音。或者说,我又遭遇了爱情。是的,恋爱的感觉。
《地毯的那一端》
星斗清而亮,每一颗都低低地俯下头来。溪水流着,把灯影和星光都流乱了。我忽然感到一种幸福,那样混沌又淘然的幸福。我从来没有这样亲切地感受到造物者的宠爱——真的,我们这样平庸,我总觉得幸福应该给予比我们更好的人。
低低地俯下头的星星,还有谁能把星星想得如此深情?一个爱情中的女子,幸福那么多,那么满,那么足,又那么谦恭。那么热烈,那么真实,又那么冷静。
《寻人启事》
妈妈在客厅贴起一张大红纸
上面写着黑黑的几行字:
兹有小男孩一名不知何时走失
谁把他拾去了啊,仁人君子
他身穿小小的蓝色水手服
他睡觉以前一定要念故事
他重得像铅球又快活得像天使
满街去指认金龟车是他的专职
当电扇修理匠是他的大志
他把刚出生的妹妹看了又看露出诡笑:
"妈妈呀,如果你要亲就只准亲她的牙齿。"
那个小男孩到哪里去了,谁肯给我明示?
听说有位名叫时间的老人把他带了去
却换给我一个初中的少年比妈妈还高
正坐在那里愁眉苦脸地背历史
那昔日的小男孩啊不知何时走失
谁把他带还给我啊,仁人君子
我看到一位有着诗情画意,却也揣着淡淡忧伤的母亲。她想留住时间,她怀念过去,她想记得住孩子所有的快乐时光,她感叹时光悄然流逝,她不言,她不语,她用了这么一种奇妙的方式。
她茫然走出他房间,她怅怅小男孩长成大男孩。她忘不了孩子们用做作的广告腔喊着:"张晓风女士!",她懂孩子的童心,她喜欢孩子的稚气,她希望好好爱宠她的孩子。可是,有一天,他,她的孩子,在时间的不由分说里,长大了。
于是,母亲用诗寻找那个孩子,孩子的童年留在母亲的诗里。
《酿酒的理由》
安静的夜里,我有时把玻璃坛搬到桌上,像看一缸热带鱼一般盯着它看,心里想,这奇怪的生命,它每一秒钟的味道都和上一秒钟不同呢!一旦身为一坛酒,就注定是不安的、变化的、酝酿的。如果酒也有知,它是否也会打量皮囊内的我而出神呢?它或者会想:"那皮囊倒是一具不错的酒坛呢!"只是不知道坛里的血肉能不能酝酿出什么来?"
这样与时间相处,这样将所酿之酒的魂灵构筑!这是一位内心多么丰富的女子,她眼中的一坛一酒,她胸中的万事万物,都有沉思的智慧,都有睿智的思考。有生命,有活力,有思想,甚至能对话,而且是开启你心窍的对话呀!
《我的幽光实验》
而思索是不需要灯光的,我在幽光里坐着,像古代女子梳她们及地的乌丝,我梳理我内心的喜悦和恻痛。
幽光中,一位耽于思考的智慧女子,她有及腰长发,有绝世的美丽,她是谁?她是晓风女士吧?还有谁,能在幽光中独坐,并在内心吟唱出《今夜的寂寞让我如此美丽》?
《魔季》
阳光的酒调得很淡,却很醇,浅浅地斟在每一个杯形的小野花里。到底是一位怎样的君王要举行野宴呢?何必把每个角落都布置得这样豪华雅致呢?让走过的人都不免自觉寒酸了。
又到底是怎样的一颗慧心,赋予大自然如此美丽的神奇?君王又何须布置,执笔仙女已用神奇的魔法棒将这一切妥妥安置。
《花拆》
花的美在于它的无中生有,在于它的穷通变化,有时,一夜之间,花拆了;有时,半个上午,花胖了,花的美不全在色、香,在于那份不可思议。
不可思议的何止花拆,不可思议的是拿这枝笔的手该有多么纤秀,看这大自然的眼该有多么洞察。她仿佛花之女王,百花随时以各种姿态听她调遣;她又像文字之神,随意摆弄各种词汇与语言,给它们以灵动与俏皮,给它们生命与活力。她是窥探你心灵的精灵,抓一把珠玉撒满你心田;她是神奇的魔女,恨不能将你所有的惊奇与赞叹都唤起。
有人称其文“笔如太阳之热,霜雪之贞,篇篇有寒梅之香,字字若璎珞敲冰。”也有人说:她是隔了尘世的女子,躲在氤氲缭绕的水乡,耳际泉水叮咚,如沐春风。
要我说,这是个集温婉,柔媚,细腻,浑厚于一体的世间奇女子,写散文于她而言如嫦娥舒广袖,清新与华丽扑面而来。如仙人吹奏的仙乐,余音绕梁,三日不绝。
一句歌词,道出心意:读你千遍也不厌倦,读你的感觉像春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