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凤九在侧殿中练一幅丹青,秋儿冬儿侍立两旁,正巧司命进来瞧见她正欲收笔,不忍打扰,侯在一旁静以待之。
如今的凤九,与从前相差甚远,几次见她,都这般沉敛待人,欲发像帝君那令人琢磨不透的性子了。
终等到她停笔,司命行了一礼后微微上前一瞧,“女君今日怎这般好兴致,将这太晨宫内的花草画得这般神似。”
凤九闻言,抬头暼了他一眼,又将目光放回画上,轻笑着开口,“我画的是凡间那院中曾种过的花草,怎就成了太晨宫中之物?”
“哦,原来是这般,倒是小仙眼力差了。”司命习惯性地将一手负于身后,单手指了指画上的花,“女君有所不知,自凡间那朝亡了之后,那院子便荒废了,帝君且把那些花草移植回太晨宫中,若女君有兴致观赏,小仙可引路作陪。”
“不必了,回与你家东华帝君,本君入住偏殿,平日里不爱走动,待在这儿便是。”
司命见凤九一眼看穿,心下感到为难。
这几日帝君为三生石之事,刨了半心,以心头血养苍何剑,此间纵是有墨渊与折颜两位上神从旁协助疗伤,也依旧身体虚弱。为不叫人看出,这几日且居于昆仑虚不曾回来,只吩咐他好好伺候女君。
这几日帝君得知凤九半步不出偏殿,便命他劝她出去走走。虽有结界不得出太晨宫,倒也不至于让她将自己整日困于殿中。
“女君,小仙有一番话难藏心中,今日倒想与女君听上几句。”
凤九单手扶在案边,缓缓起身,抿嘴一笑,“既是司命有话,但说无妨。”
“女君与帝君从前的种种,小仙全都看在眼里。帝君拒女君于千里之外,实属无奈之举。逆天行事的天罚,帝君能承受,可当日的小殿下,又能扛下几道雷?若不是怕女君有闪失,帝君何曾舍得?帝君看似无情,可当他得知您宁愿为他逆天产子之时,他便再无顾虑。这几日为解决三生石之事,帝君上天入地寻求破解之法,心力交瘁,这次,帝君是真心要与女君一生相守的,女君心中该有所思量才是。”
凤九背对着他,负手而立。待他说完许久,凤九只轻轻开口,“司命何苦与我说这些?那天罚再重,都不如那一张四海八荒图来得叫人心死,我与他,早就已经没有‘这次’了,司命难道不明白?”
司命竟一时语塞,那时的话,于她而言,竟是这样伤人。心已死,相守何用?可若帝君明白了女君所想,该是何滋味?若不是帝君嘱咐,他真想将帝君已刨半心之事说与她听。
转眼已过一月有余,她不曾再见到他,忆起司命之前所言,东华帝君为寻求破解三生石之事奔波。心下甚是无奈,如今的东华帝君,怎真和个孩子一样?
“女君!”
冬儿突然跑进殿来,打断了她的思虑。见她脸上满是欣喜,“帝君回来了!刚传了秋儿去问话,许是关心女君,女君是否去正殿问候一声?”
“知道了。”凤九理好炉中禅香,没有起身的意思,仍旧斜躺于榻上,“我有些乏了,你也下去休息吧。”
“女君……”冬儿撇撇小嘴,忍不住开口替帝君鸣不平,“旁的不说,刚刚见帝君气色不太好,许是劳累过度,虽奴婢不知这百年间发生何事,但一日夫妻百日恩,何况您与帝君在凡间当年如此恩爱,又怎能这般不闻不问?”
凤九听着她的话,渐渐拧起眉头,这段时间人人都在她面前“帝君帝君”地提,仿佛他若要她,她便该感恩戴德般。
“东华帝君到底与他不同,凡间帝王,何曾对本君苦苦相逼?”忆起从前,凤九遥记她身披红衣,两人在雨中漫步而过,那情那景……“到底只是我心底的一场梦,若能与陛下长相厮守,儿绕身旁,我宁愿永不回天,同他一生一世,一双人。”
东华到底是来见她了。
进殿时,她正专心修剪瓶中的一株桃花,问与秋儿,“可还赏得?”
“女君剪得好极了!”秋儿忍不住凑上前闻了一闻,“这花真香,若是整棵桃树,定沁香扑鼻!”
“折颜上神那儿有一处十里桃林,我自小喜欢那儿,莫说花香,景也是美的。”
“九儿若想念十里桃林,我且陪你回去散散心。”
东华帝君的声音传来,凤九心里“咯噔”一下,硬生生多截了几根枝叉。
“帝君。”秋儿醒了礼,知趣地退了出去。
秋儿这一退,倒叫凤九心里一紧。自那晚过后,两人再无见面,如今想见,她心里竟有些不知所措。
凤九拂了拂长袖,朝东华帝君周身上下扫了一眼,最终将目光定在他脸上,果真气色不太好。
半垂眼睫,凤九回头继续修理花枝。
“帝君颇显疲惫,还是早些回正殿休息吧。”
帝君也不恼,习惯了她这番语气,缓缓倚榻而息,单手撑着脑袋,自嘲地笑了笑,“我原以为离了这些日子,九儿多少会有些念着我,没曾想出口便是要赶我走。”
“此乃帝君的太晨宫,凤九怎敢越矩?”呆呆地玩着剪子,竟不知该剪条细叉,望了眼与她对坐的东华帝君,他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看,触电般,凤九撇开了目光。
“这一月之间,九儿你都不肯往外走上一走,我见不到你,只好来这偏殿里寻你了。”东华帝君这话说得话竟有些委屈,让凤九无言以对。
明明是他把她抢来这儿的,还好意思在这里发牢骚,帝君是有多不稀罕这张老脸啊?
凤九没有理会他,东华帝君只得深叹一口气,“我只是来这儿见一见你,小憩一会儿,九儿不必这般紧张。”
说着竟真的眯下眼去,凤九皱了皱眉,心中疑虑渐升。
说着竟真的眯下眼去,想起司命之前似话中有话,凤九皱了皱眉,心中疑虑渐升。
踱步到殿外,四处寻了寻,见得司命在不远处侯着。
招手示意,司命领会,快步前来,双手一拱,“女君。”
一挥手,凤九趁他毫无防备,锁住了他的心智。晃眼之间,司命已如木偶般双眼无神。
“司命,东华帝君这几日去了哪里?”
“昆仑虚。”
“做了何事?”
“刨半心,以心头血养苍何剑。”
……半心……凤九只感到眼前黑了,重心不稳地退了几步,撑着廊柱,竟跌坐在廊板上。
“今日,我什么都没问过你,你只在院中休息而已。”
榻上之人显已熟睡,紫装白发,长眉依旧风朗,可那微微干涩发白的唇却显出他的虚弱。
他的身前站着的粉衣女子,静静站着将他瞧得仔细。
遥记那年,她曾趁他醉卧时偷吻他,他也是这副模样倚在榻上。指尖抖了抖,从袖中探出,想要抚上他的脸颊,可在即将触及之时退了开来。
院落之中,凤九挽腰提裙,俯身下跪,朝沧海碧陵方向叩首相拜。
“爱上东华帝君,是白凤九之错。他心系苍生断姻缘,皆因我曾不顾天命,苦苦纠缠,方才有此劫难。白凤九不敢妄求苍天原谅,只望苍天莫将天罚单落于东华帝君,白凤九应与其共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