惊喜就是好礼物
对有些人来说,他们可能更看重你给钱让他们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你自以为表达自己心意的东西,在这方面中国人的务实和他们的虚礼完美结合了,难怪输出发达国家来了。
刚看到海瑶朋友圈发的儿子送的圣诞礼物,是他自己写给妈妈的一份45分钟的卖身契(bossing me around)。我猜这大概是他觉得妈妈最想要的,听一会儿话!
这才想起我的礼物呢,怎么没见蘑菇的动静?她捧了一个大红盒子,神秘现身,放下就逃走了。那个盒子眼熟,是了,她很早以前就在房间涂那个红色。果然,卡片上第一句写着:我今年很早密谋给你买礼物。写了那么长一大篇礼物准备的过程,最后说:“希望你不会生气,然后把我弄死。”当然,我理解对戏剧的着迷已经使她分不清现实和戏剧了,但是她的过分夸张表达还是叫我哭笑不得。虽然为自己的中文字写的难看找了手痛的理由,但是这么漂亮的英文书写还是出卖了自己。我的粉底霜用的年份已经到了让蘑菇忍无可忍的地步,然后她一直觉得圣诞礼物应该是一个惊喜,而且一定要包装精美,然后打开这个惊喜。我们给她买了她渴望已久的那么贵的苹果“beats”耳机,还买了她一直想用来放在桌椅上的羊皮褥子,但没有用她憧憬的方式包装惊喜。她给我的礼物是在实践这个方式,也可能是在向我展示这个方式,这是否她怕我生气的原因呢?
前些天,蘑菇在准备给同学的礼物,除了传统的“Santa surprise”(就是抽到谁,就准备你认为这个人会喜欢的礼物),她说要给几个要好同学礼金。我着实吃了一惊,这个不良之风什么时候刮到这儿了?小蘑菇从小我就教育她最好的礼物是自己动手做的,这样才能表达心意,买的东西花钱谁都可以买到。而且,我来加拿大前在中国准备了些中国特色的物品,以备礼物之需。可是蘑菇不待见这些物品,非得在这儿的店家买东西作为礼物。我认为这里的东西这儿人都可以买到,而中国的东西可能他们就不太有机会可以买到,当然送中国带来的东西更有意义。可蘑菇不同意,她觉得她的朋友不需要这些中国东西。为此我们常有争执。现在,我似乎悟出来这个道理了:我坚持送的那类代表我心意的礼物首先表达的是我的心意以及我认为别人看重的,而蘑菇坚持的是基于她对同学的了解觉得她们想要的东西。而当你不确定别人想要什么的时候,可能钱才是最好的办法,至少你把选择权交给了礼物接受者。
我已然接受对有些人来说,他们可能更看重你给钱让他们买自己喜欢的东西,而不是你自以为表达自己心意的东西,在这方面中国人的务实和他们的虚礼完美结合了,难怪输出发达国家来了。当我发现微信红包被开心接受时,我更确信了。
说回圣诞礼物,最好的当然还是惊喜。看看蘑菇给她爸爸的礼物:洗碗券!「洗碗工」老爸可以使唤这个小劳工洗碗了。
规矩是入乡随俗吗?
在中国学会外圆内方,成为中国铜钿。这是现代中国智慧。而小蘑菇似乎也知道怎么运用这种智慧去适应这里的规矩。
十几年前刚从加拿大回上海时,有好一阵子不知道怎么过马路。有一回在静安希尔顿门口过了一半马路,被不息的车流拦在马路中央,旁边正好有人民警察,我向他求救:“我啥时可以穿过马路呀?”“现在就可以过”,“那车子不停我怎么过呀?”“你过吧,轧死你他负责!”警察同志冷峻地作答。
这段对话时而会在不同场合被我引用,但渐渐地我意识到我对它的感知和认知在发生着微妙的变化。现在想来,那个警察多半是想:你个上海人连个马路都不会过了?矫情!就像我们当初在电视上看到美国留学回上海的某明星表现出一下不会讲上海话时的反应。
而菇爸这个老司机在多伦多开车,非但那些“穿窄巷,过弄堂”的游击队本领使不上,还不时因为恶习难改要被这里的正规军按喇叭抗议,害得我们像过街老鼠那样狼狈。小蘑菇天生怕惹事,加上这里的教育很注重遵守规则,所以特别反感和害怕不守规矩的事。这时我会说:人在社会行为上要遵守规则,但是在思想上要突破规矩。而现在往往倒过来的人居多,可怕可悲。
菇爸现在被“叭”得越来越少了,我当时在上海也自然就重新做回上海人了。而且,我们还常见到老外在中国带头乱穿马路,最好玩的是有个老美在中国入乡随俗久了,回到美国后去饭店吃饭,看到一众人黑灯瞎火在饭桌上窃窃私语,就说恨不得上去刮他们两个大嘴巴:黑灯瞎火装神经病吓唬小孩吗?!
今天翻看钱钟书,书袋掉得我正头晕,看到《谈艺录》三一说圆,让我精神稍稍提振。“圆道方德”,“智圆行方”,“行文者总不越规矩二字,规取其圆,矩取其方”,“能圆见学力,能方见天分”,虽说讲的是文章之道,可规矩的道理应该是通的。
中国人讲究做人要像铜钱:外圆内方,这历来被认为是大智慧。内方当然是守住自己的原则,外圆呢?我突然糊涂了,之前会认为是指圆滑,那和守规矩是一回事吗?听杨绛在《我们仨》讲钱钟书喜欢格物致知,我有同好,就来格一下这个吧。现在在中国开车,如果守规矩车子基本开不出家门口多久了,行人按规矩在人行道过马路碰上转弯车道不让行人就无法过马路,乘公交车和地铁守规矩排队可能会一直被留在原地上不了车。——Bingo!圆滑就是不守规矩!或者说,就是按照大家都在做的不成文的规矩做,而不是明文规定的规矩。
所以,在上海就要像上海人那样过马路,在多伦多就要像多伦多人那样开车,在中餐馆就是要灯火通明大声喧哗,在西餐馆就是要黑灯瞎火窃窃私语,守当地的规矩就是入乡随俗,就是圆滑。
40年前,邓公把社会主义和资本主义两块牌子换了一下,带领中国人民走在插着社会主义牌子的康庄大道上,就是让资本主义入乡随俗,按照中国特色社会主义的规矩,在中国学会外圆内方,成为中国铜钿。这是现代中国智慧。而小蘑菇似乎也知道怎么运用这种智慧去适应这里的规矩,毕竟她生命的最初十年是在中国度过的,而且不是关在校园里的。
美国行4—从博物馆看出去
爱国爱人爱任何事物都是一样的,不能用教育,你要她爱没用,她自己要爱了你拦不住。蘑菇对「大都会」的中国馆还是显现了真挚的热爱的情感,如遇故人一般。
据说美国西部掘金暴富之后,有大佬从欧洲狂买艺术品,发现维纳斯没有手臂,就吵着要索赔。什么时候想吐槽一下美国人没文化,这个段子总是备用着。只是,现如今坐拥全世界一流博物馆美术馆供着如此之多珍贵的艺术品和最新的创作,等着全世界人们来朝奉,“什么是文化,什么是艺术”,由美国制定。不过,纽约MoMA附近广场上的维纳斯的躯干还是没装上手臂。
华盛顿能看的地方不算多,于是很认真地看了国家美术馆。结果留给新馆的时间太少,而现当代艺术又是我更有兴趣的部分,于是第二天还特意再去一趟。新馆是贝聿铭设计的,实在说不上比纽约的古根海姆好,但私心总是对他的设计多些关注,狭隘啊。
在大都会博物馆一天,才知道不是都像华盛顿那样博物馆全免费,人不多服务还周全。如今的那个地方更像大都会,少像博物馆。菇爸已经彻底趴下了,小蘑菇坚持看完这一场,第二天再去MoMA就说再给我多看一件我就要吐了。我2001年读了艺术史去看英国和欧洲的博物馆美术馆,连着看到后来就是这样的反应。不过,蘑菇对「大都会」的中国馆还是显现了真挚的热爱的情感,如遇故人一般。「明轩」,那是她常去玩耍的「网师园」殿春䔟。我把她拉到那幅巨大的14世纪山西的壁画前照相,20年前我看见它,惊诧不已,第一次知道中国那样的东西竟然在美国,民族情绪也被勾连出来。现在觉得它呆在那儿挺好,全世界能有更多人有机会看到。那年古根海姆正好有个中国5000年的展。我就是在国外的博物馆才看到原来中国有那么多无以伦比的艺术品,由此产生了探究中国文化艺术的兴趣。而小蘑菇看了那么多不同国家的展品,由衷地叹道:“中国了不起啊!“据说台独没有成功,台湾故宫博物院的藏品功不可没。爱国爱人爱任何事物都是一样的,不能用教育,你要她爱没用,她自己要爱了你拦不住。没有再逼小蘑菇看古根海姆,只是象征性地看了下建筑。
911纪念馆门口排着的长队超过了任何博物馆。想到在MoMA有一件霓虹灯字母的装置,是各种情绪状态的文字和“生”“死”的组合,它循环地亮一组或几组或全部,前面聚集的人特别多。在生死面前,任何艺术品都显得不合时宜。然而生死都是刹那,只有艺术永恒。
法国行3-阿维尼翁的戏剧节
这种偏好和她的文化认同有关,那是十年的童年岁月在她心里播下的种子。
这两天乌镇戏剧节10月份的演出讯息出来了,已经是第七届了。其实,最初知道阿维尼翁戏剧节似乎也是因为乌镇的戏剧节,而如今乌镇似已青出于蓝而胜于蓝。乌镇戏剧节立意:面向青年,面向世界,面向未来,也确实践行着。而阿维尼翁的戏剧节感觉基本上是法国人的自娱自乐,当然这本来就是法国特质。
阿维尼翁(Avignon),第一次听到这个名词就莫名地被诱惑,那个音节读出来有种感官的愉悦,像是舌尖品尝到巧克力,手指划过真丝。这样还不够,还弄出个戏剧节,仿佛是个绝色女子居然还绝顶聪明。
凌晨前一出火车站,灯火璀璨,哗啦啦的人浪声扑面而来。拖着行李箱沿着共和路几百米就可以走到住处了,感觉竟如我第一次走进大理人民路。当时我脱口而出:我闻到了自由的气息!如今我感觉到酒神在狂欢,人也就跟着醉了。一个叫人民路,一个叫共和路,两条街的格局和气象都是一样的,一个住过皇爷,一个曾是教皇居所。
我们就住在共和路核心段,阳台下目极之处皆是舞台,一直到半夜三更。那个澳大利亚歌手每天在阳台下从早唱到晚,听的客人去了一波又来一波,拍手叫好,不少人买他的唱片。我们从第一天的欣喜拍照录像,到第四天想去揍他。小蘑菇已经唱会了他每一首歌,我则体会着住在广场舞楼上的滋味。
今夏法国热浪加上艺术节的人浪,整个街巷都沸腾着。所有的咖啡馆饭店门口广场上都坐满了人,街上随处是舞台,是入戏的演员,是背着大幅演出广告牌到处发演出信息的人。
不懂法文的外国人愿意自讨苦吃去嘎闹猛,那就准备好尝试法国式的规则和服务,当然就是不讲规则和没有服务啦。我们出发去阿维尼翁前在网上试图购买演出票,无数次地尝试又失败。到了当地购票中心好容易买到了两场票,其实也是唯一那几天可能看的演出。一场是法国的戏剧《建筑师》,唯一配有现场英文翻译字幕的眼镜(10欧元)。我们侥幸到的稍早于另一位美国人,得到了字幕眼镜,而那个倒霉蛋被告知眼镜没有了,他愤怒地喊叫着“我在网上就定好了,你们现在告诉我没有眼镜了,我花了那么多钱大老远地来这儿看戏,现在我怎么看?”没人理他。那出戏有大段哈姆雷特式的独白,只见那个可怜的美国人携妻带子开场不久就离开了。
另一场是孟京辉的《茶馆》,当我们兴奋地赶到剧场时,被告知剧场在维修,那里所有演出移到20分钟车程的城外。当我们气急败坏赶到那个临时剧院时,演出只剩下半场了。
《建筑师》的演出在教皇宫,可见演出班底颇受尊崇。从晚上10点演到2点,整个演出以独白对白为主,舞台的戏剧呈现比较单调,对于通过翻译字幕来理解的观众很难去欣赏。难为小蘑菇戴着那么难受的眼镜坚持四小时,中途退场的不时有之,但教皇宫可容观众颇多,位置还几乎占满,其中中年妇女特别惹眼。我特别好奇法国的中年妇女,到处可见她们曼妙的身姿在读书在看戏在美术馆,你几乎蛮难分辨她们是知识分子还是家庭妇女。《茶馆》的观众反应比较极端,更多的中途退场,但结束时的反响特别强烈,好几个中年妇女使劲鼓掌欢呼,其中一个是我。
网上看到有中国大陆的昆曲参演,我们着实兴奋了一下,在当地却问不到演出信息,意外地看了台湾和香港的剧。反讽的是台湾剧大半可能是闽南话配法语字幕,法国人知道他们在讲什么,我们却不知。
虽然小蘑菇觉得当地的演出也很棒,但发现自己更想看的还是中国的戏剧演出,所以只要是中国的演出我们都争取安排去看。而且,对比她之前在中国看过的话剧,她感慨中国的话剧表现力更强,舞台装置和演员表演都更打动她。特别是她参加过两次乌镇戏剧节,印象太深了。我也认同她的观察,这些年中国的戏剧有孟京辉赖声川这些戏剧人做出的戏剧确实让人耳目一新。但是心里觉得这种偏好和她的文化认同也有关,十年的童年岁月在她心里播下的种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