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我撑起天的那个男人,老了
叫“父亲”的这个男人还有另一个名字――女儿的世界。很荣幸,这名女儿便是我。
在未进入学堂之前,父亲对于我而言是一把尺子,所有的言行举止都要经过这把尺子的审核,吃饭要等长辈动了筷子再吃,别人夹菜的时候要先等别人夹完,吃完饭后碗里要不留一粒饭。父亲是老大,下面还三个弟弟,当时家里物质条件不好,父亲三年级都没上完就辍学了,跑去赚公分,那时候还是每个村实行生产大队,组织每家每户进行生产,按照公分的形式。父亲那时候还小,还赚不到公分,就跟着爷爷奶奶她们,奶奶割水稻,父亲便在稻田里捡散落在田里的稻穗,父亲没学过悯农,没听过“锄禾日当午,汗滴禾下土”,不知道原来早在几千年前便有人把收割写进了诗里。但父亲也有自己的“名言”,“每一粒谷子都是一滴汗换来的”,小时候,每次碗里还有饭,父亲便会用他的眼神责骂我,在这时候,我便会弱弱的躲在母亲的身后,但总归逃不过父亲犀利的眼神。
在六岁半那年,我如愿以偿的背上了老爸买的小书包,是红色的,那时候距开学还有半个多月,可我迫不及待的想体验背上书包的感觉,于是,我就每天一吃完早饭就背起小红书包,去邻居家玩,邻居家有一位太爷,1949年,由于蒋介石失败跑到台湾,太爷那天一如往常一样去铺子买些日用品,却被这股潮流带到了台湾,从此异国他乡,待到八几年才回来,回来的时候已经七十多岁了,人也疯了,但我喜欢和这位太爷玩,喜欢背着书包搬个小板凳坐在他旁边,跟着他一起傻笑,太爷总是会偷偷的捡旁边的小石子塞到我的小红包中,于是,我的包便越来越重,太爷在旁边直乐,我也在旁边傻乐,不知乐啥,直到后来太爷看我太傻了,竟把一块砖头塞到我包里,终于,我架不住身后的重量,哐当一声,坐在了地上,太爷笑的更厉害了。就这样,傻乐组两人到了九月,变成了太爷一人傻乐,而我便跟着邻居家姐姐一起上学,这可能是我在上学生涯中唯一一次因为可以上学而高兴的发疯吧!那时的父亲,对于我而言,是无所不能的,只要我想,他都可以帮我办成,在学校遇到同学欺负了,先忍住,然后在心里对欺负我的那人说:“你完了,我要回去告诉我爸”心里的委屈便减少了许多,脸上情不自禁的露出了那个傻乐的表情。
一晃又过了好些年,进入了初三,初三是一个分水岭。以前觉得,不管怎么样,只要你还在上学,老天总会给你路,完全不需要自己选择,只要像家里的老黄牛一样,低着头,一直读就好了。但初三不一样,你的成绩会决定你去不同的学校上学,第一次,我意识到了恐惧,迷茫,感觉自己站在了战场上,前面乌压压的一片全是敌军向我扑来,我不敢往前走,但后面的人却一直推着我往前走,于是我就这样被半推半就的过了中考。等待成绩公布的那一天,我迫不及待的想知道成绩却又不敢往学校走,怕结果让父亲失望,后来是父亲陪我去的,我说“不用你送,我等下自己骑车去”,父亲连看都没看我,甩出两个字“顺道”,我坐在父亲的摩托车后面,在心里想了各种结局,还有落榜后的各种理由。父亲全程一句话也没说,我们两个人就这样坐着,感受风的速度,我的内心兵荒马乱天翻地覆,表面上却表现的只是比平常沉默一点。在很多年后的我看来,或许,当年内心兵荒马乱的人不止我一个。结果出来了,我考上了我们当地的重点高中,还没等父亲问,我便拿着录取通知书兴奋过度似的跑向父亲,父亲没说啥,发动了车子,带着我去集市,买了好多菜,我还沉浸在将要去上高中的兴奋中,完全没管父亲,回到家,我便炫耀的拿着通知书给爷爷奶奶看,和他们聊着即将要去的学校。父亲在哪儿?我不知道。到中午了,才看到父亲从厨房出来,手里端着一个不大不小的盆,里面躺着一条冒着热气的鱼,从小到大,第一次吃父亲做的菜,当我还在茫然不知所措的时候,父亲做了第二件我从未见过他做的事,他当着我的面夸了我,“这次考试考的不错!”是那么的清晰的语言,是那么那么的大声,虽然只有几个字,当我听到时,泪水控制不住的满了出来,第一次,亲耳听到,我知道父亲很宠我,但他从来没当着我的面夸我,都是喝醉了酒后,拉着别人说“我的女儿……多好多好”,可我连这醉言都是从婶婶口中得知的,那还是婶婶结婚的日子,父亲在弟弟的婚礼上高兴过头了,喝多了酒,一晚上都拉着别人絮絮叨叨,一个劲儿的夸他的女儿,这就是我的父亲,表面上冷若冰霜,内心却炽热如火。
高考结束了,成绩出来了,考了个三本,那天父亲在稻田里面清理杂草,接到了邮政打来的电话,说带着20块钱去领录取通知书,父亲一个劲儿的说“好好好”,电话一挂,就立马打了电话给我,要我带着20块钱去领录取通知书,父亲的语气很急,我没来得及听细听,不知道父亲那天究竟是怀着怎样的心情给我打的电话。拿回来了,父亲晚上回来问我:“你怎么打算的,是去读还是复读,钱的问题你不用担心,我和你妈可以解决。我和你妈都没读什么书,没什么人脉,不能给你找关系,只能靠卖苦力,但供你读书的钱还是没问题的”第一次,我慌了,我不知道怎么办。习惯了被安排的人,一旦给他选择的路,他就迷茫了。站在十字路口我不知道该进还是该退一步,上大学学费又那么高,三本学校的学生肯定都是有钱人上的,我一个农民家的怎么和他们比,回去复读,那每天低着头读书的日子,每天醒着睡着脑袋里出现的都是试卷,这样的生活我真的不敢再过一遍,那天晚上,我把自己锁在了衣柜里面,进柜子前还不忘带了卷纸进去,最后总结出了一句话,“如果最后一定要有人承担的话,父母老了,还是我来吧! ”经历了这次的选择,我开始意识到原来老爸老了,原来老爸也有不会的,原来老爸也会不知所措。
进入大学了,对这曾经给我遮风挡雨的男人的感觉更加的强烈了,父亲真正的老了,老的像一个孩子一样。阿图·葛文德在《最好的告别:关于死亡》中说道“年轻人喜欢结识新朋友,老年人则相反,年纪越大,交往的人反而越少,最后就只剩家人。他们把注意力放在存在上,而不是放在做事上;关注当下,而不是未来。”大学有了更多的时间,可以和父母唠嗑,好像对我而言,以前的父亲好像有特别大的事情才会和我打电话,打了也就聊几句就匆匆挂掉了,上了大学,突然发现父亲的话变多了,不再是重大节日打电话叫你回家,也不再是家里出了什么事打电话通知你,而是今天在网上看上了个小东西,便赶紧小心翼翼的打电话给我,问问我的意见,或者看见了什么新闻就立马转发给我,亦或者打电话问问学校下雨了没有,热不热,吃了饭没有。一开始还真不习惯,直到隔了两个月之后回家看见老爸,看见头上的白发又多了几根,额头上又出现了几根皱纹,皮肤又黑了好多,我记得父亲的皮肤一直以来都比较白,不容易晒黑的,现在的皮肤是在黄中参杂着许多的黑,还有那腰好像又弯了一点的。猛然意识到,原来那个顶天立地的,那个为我遮风挡雨的,那个记忆中永远高高壮壮的男人,他老了。有人说,当你发现父母变得对你小心翼翼了,那说明他们真的老了!
最后我们这些做儿女的才发现原来大人们只是在忍,只是在忙大人们的事,只是在用故作坚强来承担年龄的重担,原来,大人们也会疼,也会老,也会害怕。我们这些做子女的活了这么多年,终于到了能够安慰父母的年龄,已经懂事了,却不好意思说“谢谢老爸”“我爱您”了。其实,想让父母开心的话,只要说“我现在需要您,爸爸”这一句就够了。最后我想对老爸说:“老爸。你虽然头发白了,皱纹多了,腰又弯了,但在我这儿,您永远是最帅的,永远是我的天,我的地。因为您,我知道了什么是家,所以,不管女儿长多大了,跑多远了,我都需要家,都需要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