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我捧着一束火红的玫瑰去永宁路81号见林丹鱼。
我跟林丹鱼说,我昨天又去相亲,那人工作好家世好长得也不赖,可我怎么都看不到眼里,真是中了你的毒。
林丹鱼不说话,笑着看我。
我又说,我真不想再送你红玫瑰,楼下花店的人都要笑我啦,以为我没有男人追总是自己买来送给自己,我又不想费力跟人解释是你喜欢红玫瑰而不是我。
林丹鱼还是笑着看我,眸光慧黠。
你呀,就不能跟我说句话!你至少要帮我跟咱妈说说情,别再逼我相亲,否则我就离家出走啦!我一边恨恨地絮叨,一边从身侧的挎包里掏出一盒巧克力,喏,给你,你最爱的榴莲口味,我要是离家出走你可就没得吃了。
林丹鱼笑得越发灿烂,连牙齿都闪着莹白的光。
看来你心情很爽哦,那我就说点儿让你更爽的事,阿桐又升职了,从大外科主任摇身变成了主管医疗的副院长,33岁的黄金单身汉不知道迷倒了多少怀春小护士,每天跟我打听他情感之谜的人络绎不绝,我都要傲娇的收取咨询费啦!
呵呵,你才最有资格傲娇,他心里只有你。我缓缓蹲下去,用手指轻抚她那张永恒美丽的脸,哀伤不停的漫溢出来。
永宁路81号是郊区墓园,这里葬着年轻美好的林丹鱼。
我穿着黑色长裙黑色球鞋蹲在墓碑前,对着林丹鱼的相片时而唠叨时而哀伤,像一株得了神经病的蘑菇。
我第一次见到林丹鱼,是在一九九九年某个春日的早上。
那天,阳光和煦,空气清新,爸爸牵着我的手走进了林丹鱼的家。
林丹鱼站在她妈妈身边,刚洗过的头发还在滴着水珠,她笑盈盈的看着我,问我,你叫什么?我害羞的垂下头,不肯回答她。她便上前拉过我的手,还悄悄挠几下我的手心,趴在耳朵上跟我说,我有好几个芭比娃娃呢带你去玩呀!我悄悄抬起眼睛看看她,有点儿动心,我还从没见过她说的芭比娃娃呢。
于是,十二岁的我跟着十三岁的林丹鱼去了她那间有着粉红色墙壁的房间,快乐的玩了一整天。中午吃饭时,林丹鱼还夹了个鸡腿给我,我心里甜丝丝的。
后来,我爸爸娶了林丹鱼的妈妈,我成了林丹鱼的妹妹。
林丹鱼从前的小单人床被搬走,换成了上下铺的木头床,新妈妈跟林丹鱼说,妹妹比你小爬上爬下很危险所以你要住在上铺。林丹鱼点头同意,立即爬到上铺去整理床单。
房里只剩下我们俩的时候,林丹鱼忽然从上面跳下来,站在我面前,指着我的鼻子说,你和你爸爸都是坏人!说完,她将那几个我们一起玩过的芭比娃娃都收进了她的衣柜里,还上了锁,然后她就爬回上铺,一声不出。
我拧着眉毛皱着嘴巴站在下面,偶尔偷瞄她一下,真不懂她为什么生气为什么说我和爸爸是坏人,我明明很喜欢她,也喜欢新妈妈。
虽然林丹鱼再也不肯对我笑,跟我说话也没好气,还不许我睡觉时发出声响,可这并不妨碍我的快乐心情,我跟我认识的所有人炫耀我有一个漂亮的姐姐她梳长发她眼睛很大她笑起来左脸上会漾起一个浅浅的酒窝!
爸爸说我的亲生妈妈是个不羁的女人,她离开我们是为了追寻她的诗和远方,她走那年我才咿呀学语,没办法把她曾给予我的母爱和身上的馨香刻在记忆里,为这我还惆怅过。
自从林丹鱼的妈妈做了我妈妈,她对我温柔的笑,还用柔软的双手给我编辫子,还给我改了新名字——李橙鱼,我就觉得无比快乐,好像每天都有乐不完的乐事儿,更何况,我还有林丹鱼这个虽然不爱搭理我但也同我一起上下学的姐姐。
我们俩就读同一所小学,她六年,我五年,谁都知道她学习很棒,谁都夸赞她,连我也跟着沾光,因为有这样优秀的姐姐可以炫耀而倍受追捧。我不会做的习题总是问她,她面无表情的讲解给我听,听不懂的她会再讲一遍。
我偷着乐,我知道她没有不耐烦。
后来,林丹鱼终于承认我是她妹妹,那是半年后的一个傍晚。
我们一前一后走在放学回家的路上,当然是我像个跟屁虫一样走在她后面。快到家时,我看见她的校服裤子上渗出一小片鲜红的血来,我吓得叫起来,林丹鱼用手捂住我嘴巴,镇定地说没事的你别鬼叫。我却急得哭起来,以为她要死掉了。
她拉起我的手快步朝家走,到了家她把自己关进卫生间里,我在外面急得直跳脚。她出来以后,噗嗤跟我笑了,说李橙鱼你别大惊小怪的。
我脸上还挂着泪,也咯咯的笑起来,她终于肯叫我名字而不是“喂”了。
我跟同桌齐小溪说,我真幸运,我有林丹鱼这样的姐姐,她可以将女孩子都害怕的初潮处理得那样轻松。
齐小溪眼珠一转,诡笑说,林丹鱼成了大女孩,很快就会有不能告人的秘密了。
我皱起嘴角懒得理她,心里碎碎念,齐小溪真是个古怪的人,说出这样古怪的话。
没想到,齐小溪古怪的预言居然不久就应验了。
阿桐就是林丹鱼的秘密。
阿桐是住在对面楼里的男孩,大林丹鱼四岁,大我五岁,全名叫周桐安,他好像有洁癖,整日穿白衣白裤白鞋子连满口牙齿都刷得雪白,他好像还有武侠情结,跟我和林丹鱼以及楼区里的所有半大孩子们说,龙门客栈里的周淮安是他哥,亲哥。
我可不信,只有林丹鱼乐意相信,还劝说我跟她一起攒钱要买个笛子送给阿桐,我气得翻白眼。
我读初二那年冬天,大一的周桐安和初三的林丹鱼恋爱了。
彼时,阿桐已经一米八二,眼睛炯炯有神,牙齿还是那么白,笑起来嘴角上扬,真有股美男劲。林丹鱼丝毫不逊色,穿白羽绒服白靴子,脖子上还绕了一条很长的白毛线围巾,站在阿桐身边盈盈的笑。
齐小溪说他们两个在一起,就像神雕侠侣。我嗤之以鼻,阿桐又没有砍掉一只胳膊,什么神雕侠侣。
齐小溪又说李橙鱼你没事别老缠着他俩,多碍事呀!
我才不管,缠着他俩多好,既能给他俩打掩护又能分享到阿桐买给林丹鱼的所有好吃好喝的,而且我觉得,他俩才没嫌我多余。
林丹鱼没因恋爱荒了学业,反而更加努力,每晚都学到凌晨,睡觉时只盖条薄毯子,冻醒后爬起来接着学,她说她要考上阿桐读过的重点高中,还要考上阿桐读过的大学,她要走进阿桐曾走进的教学楼,她要听到阿桐曾听到的晚钟,她还要去那所高中后院围栏里寻找阿桐曾为她寻找过的五瓣儿丁香。
林丹鱼真是痴狂了。
那时的我不能理解她的痴狂,所以每当林丹鱼站在窗前对我抒发她的满腔壮志,我都咬着指甲儿假装心不在焉,我不知道该回应她什么,况且她也不需要我的鼓励或打击。
二零零六年夏末秋初,林丹鱼收到了阿桐度过四年光阴的医科大学的录取通知书。
做了外科医生的阿桐在那一天向大家宣布,他与林丹鱼订婚。双方父母都惊讶于他俩的暗度陈仓,但惊讶之余又因着他俩青梅竹马的缘分倍感欣慰,多年的邻居能够成为亲家也是美事儿一桩,于是两位父亲当即决定等到林丹鱼大学毕业就让他俩结婚,婚礼定要操办得妥帖风光。
我在电话里跟早已不做同桌而是做了闺蜜的齐小溪说,我姐姐林丹鱼真是幸运无比的人,她许的愿望都能实现。
古怪的齐小溪依旧古怪,她瓮声瓮气说,命运不会如此善待一个人。
你是在嫉妒林丹鱼吗?我气愤的问她。
齐小溪叹口气,说李橙鱼你能不能不这样孩子气,我只是按照西方命理书上写的向你阐述一个观点。
我可不要继续听你讲鬼话!我甩掉电话坐在窗边生闷气。
李橙鱼你发什么呆呢?林丹鱼走进来问我。她大概失恋了吧!阿桐站在门口揶揄我。
我才不会谈什么恋爱!我要一辈子都跟你在一起!我倏地站起来抱住林丹鱼,两只胳膊拼命抱紧她,生怕她不见了。
林丹鱼笑了,用指尖点着我鼻子,你呀真是傻得冒泡!阿桐也跟着笑,还大言不惭的说要把他当年画的武功秘籍以及心法口诀都送给我,好让我的智商脱离盆地。
虽然我灵魂气得直哼哼,但肉身还是不肯撒开林丹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