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
苦行僧的日子
又到了打饭的时候。同学们一窝蜂地从教室里冲出去。男生们手里拿着碗,通天的个子挤在学校食堂的窗口,窗口很大,食堂里几位师傅从炉灶上抬下来庞大的笼屉,笼屉里冒着热气,笼屉里的卷子两个一块两个一块地粘合在一起,像姊妹,像兄弟,像夫妻有规矩地排列组合在那里。
打饭的学生眼巴巴地看着那些被粘合在一起的卷子。他们想尽快领到自己要吃的东西。他们左手拿着饭票,右手举起碗和大师傅进行交易。“先拿馍票,先拿馍票,没有馍票咋给你们拿馍?”大师傅显然有点着急了。
东边窗口的师傅们开始收票卖馍,西边窗口的师傅开始收票卖汤、卖菜。个子高的男生占优势,他们打饭的时候,小个子从来挤不过他们。打饭时有女生不小心生踩了男生的脚,男生恼了,他会不客气地怼上女生一句:“呦呵,硌着您脚了吗?”反话听起来很不入耳。女生忙说,不好意思。男生朝女生看了一眼不满意地哼了哼。
西边窗口卖菜的时候,有个男生和伙上的师傅打了起来。围了很多学生。校长郭大牙听到吵闹声没顾上吃早饭,从家属院里大步流星地一阵小跑来处理打架的事。问其原因,是伙上师傅给打的量少,炒的菜不好吃。
郭大牙让那个打架的学生站出来等待处理。学生们继续打饭,哄哄乱乱地持续了一二十分钟。打饭对我来说是个负担,我争不过他们,只好等。
我从学校食堂打回来卷子和稀汤。卷子做的没有母亲做的好吃,学校里的卷子吃起来有点硝嘴,掰开看看里面有黄褐色的碱面不均匀地长在卷子里。汤是稀面糊水,能照出人影来,喝起来有一股焦糊味。我喝了几次拉了几次肚子,再打汤的时候,就没去过打汤的窗口。
二班的张梅说,她在食堂里打了一份豆角,里面吃出一条虫子,气得她把两毛钱的豆角全给倒掉了,她心疼了好几天那两毛菜钱。那个和食堂的师傅打架的男生看来是有理由打架的。
我从没有在食堂里打过菜,对于家庭贫寒的我来说,菜贵吃不起。一个星期我父亲给我一块钱的生活费,一块钱我舍不得花,有时还会把一块钱再拿回家去。
吃的菜是我从家里带来的芝麻盐、酱豆子,春天的时候,我母亲做的豆糁蛋有时也会拿到学校里吃。吃菜的时候我和班里的女生一起分享自家的美食。吃完了从家里带的菜,接不住伙,于是开始吃同班女生从家里带来的大蒜,我们用省下来的钱去供销社买瓶酱油,大蒜和酱油一起就馒头吃。
班里条件好的男生,他们用家里给的钱去临近学校的酒厂食堂买包子吃,酒厂的包子又白又大,里面的肉馅清晰可见,男生在班里吃包子的时候,我们闻着包子的肉香味羡慕得很。羡慕归羡慕,我们永远没有机会去尝试那些大包子。酒厂的伙食不是谁都能吃上的。得有人,有人有关系才能吃上大包子。
晚上夜自习后,回到寝室我们都很饿,到半夜肚子会饿得更厉害。有同学中间请假回家拿馍,馍是自家做的,柴火灶里做出来的馍馍特别好吃,有的馍馍上面还有焦黄的饹馇。王希芸是一个吃不了苦的娇气女生,她请假回家拿馍馍。做好的杂面卷子(玉米面和小麦面)黄澄澄的,看起来就有食欲。王希芸把馍馍挂在寝室的墙壁上。放夜自习时王希芸坐在床上开始吃她的杂面卷子。
王希芸吃卷子的时候,嘴吧嗒得很响,整个寝室都能听见她嘴巴吧唧声。
过了两天,王希芸的馍少了,放夜自习后王希芸开始在寝室里发表她寻馍的长篇大论。王希芸不亏是学文科的高材生,她的小作文写得极好。后来她的长篇大论演变成骂人的檄文。寝室里每个人都成了她怀疑的偷馍对象,每个人对她的长篇大论听而不见。不知道是谁偷了王希芸的馍,也不知道是王希芸自己把她的馍馍给数错了。
我们很羡慕那些走读生,她们每天都回家吃饭,回家睡觉,不像我们这些离家远的孩子,饥一顿饱一顿的,星期天回家,我母亲说我像一只饿狼,好像很久没有吃过东西的饿狼。
我母亲的身体好了很多,心情也好了很多。只是家里的活太多,她时常感到累。她问我学习成绩咋样,能不能学会,我给我母亲说我学习很吃力,她说,你要好好学习,可不能打退堂鼓。我和你爹恁不容易,你要争取考上大学,不要让你爹俺俩失望。
我感到很有压力,我不知道我能不能考上大学,但我一直很努力地学习着。(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