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的电影,是杨德昌导演的《牯岭街少年杀人事件》,或许没有之一。
杨德昌先生的电影,最大的特点就是他丝毫不加修饰的镜头语言。那是一种真实却不写实的镜头,平淡无奇,甚至司空见惯。没有绚丽清新的结构,也没有厚重严肃的力量。
它就是那么简单,却能把人物和情节述说得真实明亮,真实得,令人压抑。
我之所以喜欢这部电影的故事,并不是因为这个故事有多么美好,恰恰相反,是它勾起了我少年时代最为恐怖的记忆。
那是一种灿烂且战栗的恐怖。
60年代的破碎台湾,对于漂洋过海而来的那些人心惶惶的大人们,他们对于未来的设想完全是一片漆黑。风雨飘摇横渡台湾海峡,他们所祈求的,只是一种安稳的生活,但那个历史时期,这种所求,是接近不可能的奢求。
只要活着,你就必须提心吊胆。
而那时的小孩子们,常常因为强烈的不安全感,而组成许多小帮派。不为别的,只是想,面对这个世界可以不那么地害怕。
可是,一群害怕的人聚集在一起,就会真的不害怕吗。
但无论那个时候,还是现在。我们大部分男孩子在少年时代总会有一种信念,
那就是世界上会有一个女孩子,她完美无瑕。
我们会把脑袋瓜里所能想象到的美好,统统装在她的身上。她一定是最好看的,而且很善良,会谈德彪西的《月光》,会读毛姆的小说,对着弱者有怜悯之心,对生活有最乐观的态度;
她从不大便,从不骂人,从不做伤害别人的事情。她对所有人都很温柔,所有人也都喜欢她。她一定不会跟隔壁班那个长的最帅的篮球球队长在一起。
我们渴望得到的,得不到的所有一切品质,都会寄托在那个女孩子的身上。这种情感,是喜欢,同时也远凌驾于喜欢之上,它更像是一种宗教层面的顶礼膜拜。这种膜拜,如同弥赛亚终有一天会拯救所有犹太人一样,我们视它为救赎。
女神这两个字,或许就是这么来的吧。她太神圣了,就像用大理石打造的雕像一样无暇且不可侵犯与破坏。
其实,这是一种极其自私的行为。
没有一个女孩子是雅典娜,没有一个女孩子是不用大便的。
可我们不信,我们就是不信。所以一旦她和我们想的不一样,甚至截然不同的时候,后果就是精神崩溃般的绝望。
“我多喜欢她啊,为什么她辜负了我。”
在别人眼中,或许他只是再也不会想象,或许他只是面无表情地骂了一句“婊子”,或者他一刀子直接捅向女孩。但在那个十几岁的少年眼里,这个存在了无数岁月的世界,在顷刻间崩塌离析了。
这是一种弑杀他人的行为,同时,也是一种自我谋杀。
其实没有谁辜负了谁,谁也不欠谁,谁也没有义务去实现你的那些美好。
但那些崇拜且恐怖的时光,却是不会流走的。我们直至死亡,都不会遗忘那座被我们雕刻上所有美好的女神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