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昊下班前，又去看了一眼凌岚。她正缓慢的起身，试着坐起来。
“好点了吗？”他走到她面前。
“嗯，肚子不疼了。”她轻声回答。
冯昊问过护士，凌岚没有家人来陪护。
她打过止疼针，现在口渴，看看旁边的暖水瓶，又看看杯子，准备伸手去按呼叫器。
“喝水？”冯昊说着就拿起暖水瓶倒进去半杯开水。“等一下。”他说着就快步出门去，片刻以后，他已经端着一杯满的水回来。
凌岚伸手去接，冯昊并没有放手，而是手托被子底部，帮着她慢慢喝进口里，水是温的。
“谢谢。”凌岚喝了一整杯，是真渴了。拿着空杯子，冯昊又给她倒了一杯，盖好盖子放在旁边桌上。
做医生的就是细心，凌岚想，不过这个医生确实比其他人亲切，要不人家年纪轻轻就是主任、受人爱戴。对于病人来说，看到医生就像溺水的人抓住了浮木，可实际上，病和命还不是一样，哪是人力决定的，医生也不过是个谋生的职业，下了班谁还管你死活，病人的痛还不是得自己去受，自己的身体还是自己最了解，与其交给那些八小时以内才管的人，还不如自己看着办，想到这里，凌岚下意识嘲笑了自己刚才冒出的好感，眼睛斜向一侧，微微撇了下嘴角，露出个不屑的表情。
冯昊并没有漏掉她的那个不屑，眉毛微挑，看来这丫头不但不听话，主意还大的很呢！
冯昊离开以后，凌岚去了一趟厕所，每一步都是提着气，屏住呼吸，回到床上已经大汗淋漓。三餐都是在医院定的餐，她没有胃口，也吃不动，就勉强喝了半碗小米粥，鸡蛋并没有动。这次复发，正好赶上她在外地出差，一场大酒以后开始疼起来，现在直接向公司请了病假，她给自己设定了两周恢复时间，只要控制住疼痛，她就准备回去上班。她对家人撒谎说持续出差，同时也婉拒了公司同事的探望，这样的自己，狼狈不堪，她死也不愿意被别人看到。
隔了一天，她的化验结果都出来了。科里会诊的结果是加药，除了原来的强的松，还要增加爱若华和羟氯喹，这两种药都是副作用相对来说比较小的。化验结果还显示她有点贫血、缺钙，所以还必须增加营养和补钙。
冯昊听完所有医生对自己管辖病人的情况汇报，刘医生报告凌岚的情况说语带疑惑的说：“3-2床的凌女士，她的疼痛似乎没有按照设想的那样减轻，相反，似乎指关节还有些肿呢。”
冯昊用笔轻轻点着手中的病历，心里已经有数，平静地说：“等下我去看一下。”
3号病房的门敞开着，他看到她靠着床头，午餐几乎没有动。他绕到有床头柜的一侧，背着手看了一下她的午餐，牛肉土豆和一份米饭，量根本不大。她也注意到他走到自己身旁，只是闭着眼，佯装休息。
他的眼睛落在她脸上，这两天来，她的脸色没有好转，反而嘴唇也发白。“怎么不吃饭？”他问道，完全没有把她的假寐放在眼里。
“不饿，一会再说，我等下先吃药。”她眯眼敷衍道。
“先吃饭，那些药，尤其是止疼药，伤胃。”他伸手拿起她的药盒，她睁开眼想抢过药盒，可是已经来不及。
冯昊只淡淡扫了她一眼，已经将她流露的慌乱和紧张全数收入眼中，他带着淡淡的笑，眼睛审视着药盒里的药。
“止疼药呢？”他稍微倾斜着药盒对着她问。
“……”她沉默，眼睛看着床单，下意识舔了舔嘴唇，最后咬住下唇，一言不发，像偷吃被发现的孩子。
他把药盒放在一边，从白大褂口袋里掏出一个酸奶，把吸管插上，拿在手里，对她说：“把止疼药拿出来，现在吃了。”那口气不容置疑，虽语气平静却让人不敢违抗。
她顿了几秒钟，然后不情愿地往枕头底下摸去，掏出药袋，里面已经有十几颗黄色的药片，她掏出一颗，用手指捏着，他把酸奶递进她另一只手里，“先喝了酸奶，再吃。”
“这个药……”她终于还是鼓起勇气准备反抗一下，“我之前吃过，胃疼就是因为它！”她笃定的望向他。
这个丫头，还真是自以为是！冯昊有点哭笑不得。他双手抱在胸前，忍不住嘴角上扬，她看到他突如其来的谜之微笑，不由得背脊发凉，不详的预感。
“那不然这样，我给你换一种止疼药，不会伤胃，效果也不错。”他淡淡地说，语气里还带着点开心的意味。
“什么……药啊？”凌岚觉得这是阴谋。
“栓剂，试试？”没等他说完，凌岚已经努力把酸奶吸了一大口，然后把药片扔进嘴里吞了下去。
比起塞进……里面，还是吃药好了，凌岚痛苦的拧紧眉头。
呵！也不是治不住啊！看着她嘴边的酸奶，以及，她眼神中的无奈和挫败，冯昊满意的轻笑了一下。
“过半小时你可以吃饭，过一小时我来检查你饭吃光没有，你有点贫血，得多吃点，如果你觉得这里的饭不好吃，我只能给你家人打电话让他们送饭了。”他说着就径直走出病房，凌岚听出他声音里带着胜利者的轻快，心里说不出的憋屈。这不是赤裸裸的威胁么。
出了病房，冯昊吩咐护士半小时以后帮凌岚把饭热一下。
小护士看着冯昊的背影，心内感叹，这冯主任年轻、有才、还是单身，唯一的毛病就是太敬业，以病房为家。这样的男人大约只能做画来欣赏，实用性差点，毕竟老公还得是顾家一点才好。
服下止疼药，痛感缓解，出了一些汗，凌岚一身轻松。她承认，在漫长的治疗过程中，她见到太多的世态炎凉、人情冷暖，每次进医院都让她恐惧，她越发偏执，多疑，甚至开始逃避。从每一个月的复查自己拖延到三个月，到后来的半年，一年，彻底不去。她确实是在糊弄自己，糟蹋自己，但是她总是觉得，只要自己精神上不惧怕这个病，自己就会没事。
吃了饭，她觉得好累，好疲惫，窝进被子，她沉沉地睡着了。纠缠她许久的梦魇没有到来，这一觉，一直睡到晚饭时间。
自从威胁事件以后，每次吃药，护士都是看着她吃完药才走，她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自己明明是个大人，结果却像犯错的孩子一样，让别人看着，真是丢人。不过，三天以后，她的关节肿胀消失了，关节也不疼了，她觉得自己又活过来了。
周五的时候，她可以到走廊里溜达了。护士站有个体重计，她上去称了下体重，46公斤，她165的身高，这个重量确实偏低。有句话怎么说来着：体重不过百，不是平胸就是矮，还有第三种，就是孱弱吧。身体不疼了，脑子里也开始转动了，她开始盘算着溜出去买点好吃的。
住院期间，病人不得擅自离开医院，但是吧，只要不被发现，偷偷溜出去一会也没人知道。
凌岚不是个老实人，她拿着个袋子，装了自己的裤子和外套，准备先到住院部一层的卫生间，偷偷换了再出去，然后到医院对面的便利店买点牛奶和水果。干这事她还是很有经验的，关键就是做到淡定，若无其事。
她从卫生间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自己的牛仔裤和长袖外套。正当她昂首挺胸迈向住院部大门的时候，后脖领突然被什么拽住，她愣被生生拉回来。
她怒气冲冲回头，却对上了一双嗔怒的眸子。“冯主任……”完了，她想。
“出院了？”冯昊微微一笑，问道。
“啊，对啊！”她装傻地顺杆爬。
他抬手拎起她的袖口，露出里面的腕带，那是住院病人的符号，她的笑就僵在了脸上。
“我就到对面买点吃的就回来，马上回来。”她认怂了，毕竟住院押金就在那呢，犯了这错自己一点不占理。
“买什么？”他抱着手问。
“买点牛奶、水果什么的。”她有点乞求地望着他。
“回去吧，需要让家里人送。”他的语气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
“……那个……”她看看一步之遥的门外，又看看他不容争辩的眼神，没再多说，转身往回走。实在不行请其他病人家属帮忙也行，也不是一点办法没有，这人太死心眼了。
冯昊看着她从刚才的雀跃变成一转身的生无可恋，无奈地微微摇头。
回去以后，凌岚气呼呼的睡了一觉，她的房间两张床，不过只有她一人住，总不能去门口抓别的病房家属吧。
睡醒一睁眼，床头柜上多了一大袋的东西，她起来翻看了一下，巧克力奶、甜牛奶、草莓酸奶、香蕉、橘子，居然还有西梅和杏干。她看到护士进来就问：“这是谁给我送来的？”
“是你同事买的吧，送到护士站了。”护士给她发了药，然后站在旁边等着她吃完药再走。
“送上来的人有没有留名字啊？”她掏出酸奶，一边问一边插上吸管喝了一口。
“是冯主任帮忙带上来的，说你同事送的。”护士看着她吃了药，满意的离开。
是他买的，她拿起手中的酸奶看了看，心里着实感动了一下，人家素不相识的，不管是同情还是怜悯，都该谢谢人家的。
她喝了酸奶，起身朝医生办公室走去。
快到午饭时间了，医生们陆续出去准备吃饭。她站在办公室外，往里望了望，看到冯昊还在看病历，并没有着急去吃饭的样子。她蹭到办公室门口，小声叫了一声：“冯主任！”
冯昊抬头看了她一眼，又低头看病历，平淡地问了一句：“什么事？”
“那个，谢谢您帮我买吃的，多少钱，我给您吧。”
“不用了，没多少钱。”他依然没抬头。
“啊？那多不好，这么多病人，都让您花钱那得多少钱啊！”
“这么多病人，”他抬起头，径直看向她，眼神微凉，或者说有点小晕怒，一字一句说：“这么主意大的，只有你一个！”
“……”行吧，没法聊了，出院的时候把钱留下吧。
凌岚悻悻地退回到自己病房，这一鼻子灰碰的着实瓷实。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