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历新年如约将至,一层一层的春联将覆盖过往的心酸,一阵一阵的鞭炮将扣响未来的希望,可我依旧时不时地怀念过往,怀念那个梦里寻他千百度却回不去的过往。老院儿就是我的过往。
奶奶的老院儿荒废了十多年,从曾经的风华正茂到风烛残年,从日薄西山到现在的骨化形销,老院儿见证了奶奶的半生,也陪着奶奶见证了自己的半生。
而我,当我第一次踏上这寸土地,就注定被老院儿见证一生,因为,它存在我的记忆,我的血液,甚至我的眼泪。
而如今,当我再次踏上这寸土地,我的记忆便喷涌而出,我的眼泪也止不住的流。
这,是我的老院儿么?
老院儿的门没有了,那个木质带有环锁门闩的老门没有了,那个在门上爬上爬下的小孩子长大了,那个为我开门关门的老人也不在了。曾经在门檐下安家的蜜蜂,碰巧路过的小蛇都没有了。我一眼透过荒凉就看到了所有的荒凉,站在废墟上看到了所有的废墟。老院儿曾有一扇门为我打开呵,而当我站在这里,想推门而入时,老院儿拒绝了我,接受了命运的沧桑。
连青石板路也拒绝了我。它再也奏不响有节奏的拐杖声,再也长不出稚嫩的青草,那条我用脚丫走过无数次的路,断裂的石砖,层层叠叠的脚印,覆盖着,破碎着,蹒跚着,曲曲直直,反反复复,延伸到堂屋正门,却走不到苦难的尽头。我仿佛看到了奶奶的背影,驼着背,拄着拐杖,她的手牵着我的手,仿佛永远不会分离……原谅我再一次踩在你残破的身躯上,但我比你更痛。
在我身边破旧的老井,再也唱不出歌,哪怕是疲惫的歌。曾经的她清新秀丽,一舀水就能唱上一天,石池为她和弦,伴着奶奶的棒槌的鼓点,再加上我脚丫的戏水声,总是一首动人的歌谣。那时天蓝,水甜,歌美,人笑,淡淡的时光,浓浓的亲情。而岁月不饶人,也不曾怠慢老井,铁锈侵蚀了她的脸,她的喉,她的每一寸肌肤,她不能唱歌,石池也沉默,奶奶得了病,棒槌失去了鼓点。总以为的天长地久的美好到头来只是一厢情愿的希冀。我哭着,哭倒在奶奶怀里。奶奶摸着我的头,笑着说:“咱家的井深水甜,能治病,给我舀一舀子来。”我闪烁着泪花,急忙去压水,可这一舀水却舀了十年……
我还曾清晰的记得,每次奶奶压井吃水,一桶水抬不动,总是找来一根竹竿,我在这头,奶奶在那头,水桶总是偏向她……
井枯人长逝,水甜犹觉苦。
老院儿曾经有一个忠厚的老者,他的岁数和奶奶差不多。他跨越时代,却被时代抛弃。老态龙钟的石磨任劳任怨,却在奶奶出殡那天因为碍着地方被挪走了。如今,再也找不到他压过的印记,却依稀能闻见大豆汁液的香味。那种生涩的甜和醇,是那个时代特有的幸福。那种幸福属于吱呀吱呀转的石磨,更属于拉磨的奶奶。石磨老了,转不动了,奶奶走了,拉不了了。我还时常失神,以为幸福围绕着我。如果他们还在,我一定会把磨孔中的玻璃球和鞭炮纸屑掏出,亲自磨一下大豆,不为别的,为了久违的简单的幸福。
老梧桐不堪命运多舛,成为电锯下的无辜亡魂。偶尔鸟儿停留在残枝上,多嘴多舌,湮没老梧桐的叹息。樱桃的红,竹子的绿,随着记忆的褪色而褪色。火红的石榴像迟暮时分的彩霞,兀自生长,生了落,落了生,多情的展示着生命的倔强。可老院儿再也说不出话了,他太虚弱了,连衣服都是破的。在经历了狂风暴雨的洗礼后,他坐在那里抽着老烟,断壁残垣,每一块砖砸向他的肌肤时,他便发出痛苦的呻吟接着是久久的叹息。
别挣扎了,吸完这支烟,平静地睡吧。
我回过身,两颗心,三行泪……
我知道曾经的老院儿永远都回不去了,但生者有心,便是对逝者最大的告慰。因为心在,美好就在,故事就在。当烟火在天际绽放时,你会感受到,记忆中的我和你同日月,共生死。
2016.2.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