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去南方”。
这个念头自老萨夫妇南下就在我的心里萌芽了。曾经我称它为“梦想”,后来想必这更像是一种执念。
2007年的夏天,老萨夫妇随着村里其他年轻人南下闯荡,丢下了九岁的我和六岁的萨弟。老萨说过年的时候他们就会买好多玩具和漂亮衣服回来看我们,萨妈一直絮絮叨叨地嘱咐好多我听得懵懵懂懂的事。
如果知道那是我最后一次见萨妈,我一定不会再催促着她出门,不会一心只想着过年时她大包小包的玩具和衣服。
少了老萨的管束和萨妈的唠叨,我和萨弟着实潇洒了一段时间。爷爷奶奶对我们很是宠溺,不会督促我们写作业,不会逼我们吃一股草味的蔬菜,也不用一到九点就必须上床睡觉。我甚至觉得,如果他们一直不回来,也挺好的。
十月份的北方秋意渐浓,算来也有两三个月没见到老萨夫妇了,刚开始还会经常打电话回来,后来就渐渐少了音讯。
某天萨弟被高年级的男生堵在路上要钱,他没有,被结结实实地扇了两耳光,我远远地看见就不顾一切冲过去,刚好旁边有人经过,他们才悻悻离开。萨弟的鼻血一直流到唇边,我慌乱地从包里掏出纸帮他擦。萨弟突然就哭了,说我想爸爸妈妈了,他们什么时候回来。我抱着他一直重复那句快了,眼泪浸湿了衣袖。
那晚是我第一次失眠,都怪萨弟太讨厌了,非要惹我难受。
那时候毕竟还是孩子心性,悲伤从来不超过三天。奶奶偶尔会塞给我们几块钱,我就带着萨弟去买时下学校最流行的那种小小的、上着一个发条的玩具车,他可以开心很久。
那个冬天我手竟意外地生了冻疮,奶奶找了一双据说是我小姑姑上学戴过的手套,丑是丑了点,倒也暖和。
上学的日子总是过得很快,转眼就到了寒假,也就意味着终于要过年了。说实话,我真有点想老萨和萨妈了,绝不是为了漂亮衣服。
老萨在一个雪天拎着大包小包回来了,萨弟笑得比以往都开心。老萨确实没骗我们,他包里塞满了玩具和零食,还有漂亮的新衣服。
但他没有带回萨妈。
在老萨和爷爷奶奶的谈话中,我得知萨妈和一个有钱的老板跑了。
萨弟还在开心地摆弄着玩具,爷爷奶奶沉默着一句话都不说,老萨的脸色比外面的天还阴沉。我站在大门口,总觉得下一秒萨妈就会从茫茫的雪地里走来,远远地就冲我吼大冷天的赶紧回屋去。
这一等就是五年。
2012年,我初二,语文课。那天老师讲的是沈从文的《边城》,他说最后那句“这个人也许永远不回来了,也许明天回来”暗示了这是一个悲剧。我突然觉得那个年过半百,永远穿着一件灰色西服的老师很讨厌,作者自己都没说这是一个悲剧,他凭什么揣摩人家的心思。那个人,会回来的吧。
隔壁的老爷爷在那个冬天去世了,我抱回了他养的那条狗,起名“萨皮”。我每天好吃好喝地伺候着,它依然固执地守在那家门前不肯离去。我便放弃了将它带回家中的念头,只是在门前放了一个泡沫箱,每天会去给它换新的食物和水。门上的那把锁明晃晃得扎眼。
2014年,老萨在工地上摔断了腿,爷爷突发脑溢血去世,奶奶的精神也愈加恍惚。那种看不到出路的日子像是一场无尽的噩梦。我从拧不开瓶盖,到可以拎着一大桶水。我被一种叫做“责任”的东西逼着踉踉跄跄地快速成长。
高二那年同桌的男生曾说心疼我的坚强,也挺照顾我,确实感动了一段时间。但在班主任的一次谈话后,他就搬离了我旁边,从此忙不迭地躲着我,说是为了高考。心里觉得讽刺,也对,都能被自己的母亲抛弃的人,有什么资格谈爱。
2016年,我对高考志愿唯一的要求就是去江苏,并不同于其他向往南方的风景如画的人,对那个地方,我一直有些怨念,因为它让我失去了妈妈。
但是阴差阳错地,我留在了北国。
寝室里那个眉清目秀的江苏妹子第一天就很热情地帮我整理床铺。那年的国庆,我应邀去了江苏她家。那座城比我想象中的温暖很多,也确如文人笔下的那般风景如画。
那晚我很矫情地在日记中写下了那句“我来到你的城市,走了你走的路,我原谅了你,妈妈。”
2017年,我再次拜读了沈从文的《边城》,也依然觉得那个人明天就会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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