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行星


亲爱的小暖:

你还好吗?又到了西伯利亚冷气流南下的时节,你该多穿些衣服了,没关系,就算你将自己裹成个大粽子我也不会嫌弃——总好过你又来抱怨我的怀抱不够温暖。你想啊,我这么单薄一男生,抱着你那么娇小一女生,好像两张纸片儿贴在一块,起风了就一块儿哆嗦。昨天天气挺阴沉,小雨淅沥了一整天,我闷在屋子里反复看一些老片子,《罗马假日》《魂断蓝桥》《冬天的心》。那些旧时光影仿佛透过荧屏氤氲到身上来了,我能清晰记住那些人物每一个表情,每一句台词,却依旧只是沉默地看着,一动不动,也没有丝毫情绪波动。用你的话讲,这其实不是什么沉思,而是发呆。我承认自己比较容易走神,思维与现实生活频繁脱节,不是插了翅膀上了天就是生出鳍来入了海。尤其在高数课上,往往盯紧黑板装作凝神听讲,可脑海里又浮想联翩描绘出另一个世界。

不夸张地讲,其实大部分时间,我的发呆还是有侧重点的,没错,在想你啊。你不会又脸红了吧?每次看到你害羞的模样我都会莫名心动,扭捏着想抑制那股悸动流露出来,心动反而在脸上演绎成了窘迫。想你,想你干什么?我们不是天天在一起么?至少心灵是靠在一起的。其实好多事情开不了口,你又无法从我的眼神里读出什么端倪来。在一起越久,彼此了解越深,就越发觉对方与理想中的恋人不一样,甚至跟印象中都有了出入。说不清楚谁变了,你一天天成长,我一天天改变,一些细微的变化像绿叶的脉络般逐渐清晰。北大西洋的蝴蝶正在用翅膀酝酿风暴——我莫名其妙冒出这么个想法。

我习惯了有你占据视野,无论日月星辰昼夜更替,风雨霜雪季节变迁,你总像一颗恒星把我牢牢牵引,寸步不离。按理说你不喜欢这种沧桑无比的说法,但我这颗小行星现在真的脱离了你,独自在星辰汪洋里流浪,距离以光年为单位不断拉远,开始有些孤独和害怕。

记得那年深秋么?音乐系教学楼后的街道上铺满了黄叶,你像个孩子开心地踩在叶子上,回头跟我说:我现在可是站在杉树的顶端哦。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道旁高大的杉树,它们的叶子大半倾泻在我们脚下,余下横斜参差的枯残枝条,光秃秃的怪可惜的。我从未见过如此自然地绽放纯真的女孩,就不自觉伸手抱住了你。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有些突兀也有些生涩。那一瞬时间仿佛脱轨了,你忽然就安静了下来,身子有些呆滞,像一具小小的木偶,在我的怀里没了动静。

我说,苏小暖我怕是喜欢上你了啊。你没吭声,从我怀里挣脱,很不自然地抬起头,目光怯怯的,红霞在脸蛋上微妙地漾开。什么叫怕是?你讷讷问我。

我随手拾起两片黄叶,说,在树上,两片叶子可以贴得很近,可是秋天一到,它们逃不了飘零的命运,像失去生命的蝴蝶,在风中隔开距离,落地后遥相对望,忧伤终老。我也许现在不算是喜欢你,那是因为还没有离开你,可我害怕失去你后遗憾终身,你明白吗?

你目光闪烁,脸上也敛起往日的微笑。我很紧张,知道已经到了抉择的十字路口,无论你选择往哪边走我都只能接受。我害怕你摇头,那种害怕如同月台上终于等到的火车卷来一阵风刮走了车票。

…我们是朋友。你勉强挤出这么几个字,有些难堪地转身急走几步,又渐渐放缓了脚步,我不是傻瓜,追上去就牵住你的手,你没拒绝,我也没多说,就这样一直走下去,两人没有言语,默契地一同感受这份难得的宁静。我知道要留在你身边并不太难,要留在你心里却不容易。后来你跟我说,我感觉阿晨你就像天上跳下来的一颗星星,尽管在我身边还是感觉你很遥远。我从你清澈的眸子里读出一丝哀伤,像毛绒绒的蒲公英悄然隐匿进了天空里。我一时之间不知道怎么开口,只好拉过你的手紧紧握住。你微斜着头,迷茫地望着我,视线有一点仰视,可是表情却可爱极了。我说,星星一直凝视着你,往你身上洒满星光,只要再靠近一点,星星就会住到你眼里。

当时的我们,正在偌大的电影院里看一部叫《全城热恋》的无聊电影,大银幕的光幽幽照过来,衬得你的双眸格外清亮,有种不可名状的温柔悄悄浮动了,仿佛湖面上被涟漪绞碎的月华,安静而轻巧地流淌、摇晃。

慢慢的,邻座的你脑袋一点点凑了过来,闭着眼,面庞柔和。我忽然间心跳如雷,意识到甜蜜要降临了。我缓缓迎了上去,接过你笨拙的吻,感觉你娇嫩的唇瓣像玫瑰一样绽放着,微凉细腻。

怦怦、怦怦、怦怦。

心跳快要失去控制了……

你忽然缩回了头,唇上的温香玉软就此结束。我懊恼怎么可以笨到被你掌握主动权,微张嘴不知道说什么只好舔舔嘴唇。你低下头,把爆米花一颗颗送进嘴里,假装什么也没发生。

这是你的初吻?我试探地问。你没理我,轻哼一声,我就知道你的答案了。你一直低头害羞,而我心不在焉地望着银幕,脑海里满是你的样子,想一遍,转头又看一遍,越看越喜欢。于是,心就装满了柔情,温暖得都快融化了。

看到这里你应该会皱眉,因为我一直在讲那些甜蜜回忆。可回忆是你留给我最珍贵的东西了。我是太过依赖于回忆,有时候自个儿沉浸在温吞吞的回忆里仿佛整个世界都衰老了,其实墙上的时钟依旧滴滴答答,时光脚步匆匆,不为任何人停下。不管你是否喜欢,那些过去了的人和事已经自然蜕变为一个个故事静静躺在大脑沟回里,等你主动发掘,或被动遗忘。在遇见你之前,我的回忆从来都不太精彩,甚至有些枯燥。一个人在冷色的世界里,呼吸也不自然。直到你终于出现,带着清澈的眼神和温柔的声音,完整了我悬在现实与幻想之间的美梦。

小暖,为什么想着你,我的心却越来越慌,有什么东西尖锐地刺穿心壁想要逃离?我总是来不及在你最需要的时候出现,每一次赶到你身边,只目睹了你的无助你的泪水。那种感觉像是扑进了荆棘丛里,浑身上下细细密密被扎伤。该说什么?是我不争气,才让你受委屈。你抬手拭去了眼泪,眼里有晶莹的光芒闪烁,脆弱的让人心疼。我只有蹲下来,轻轻唤一声你的名字,把你带入我单薄的怀抱,再小心翼翼吻上你的额头,让你稍稍平静下来。可你都哭得更狠了,紧紧抱着我,把头埋在我胸膛上毫无顾忌地宣泄悲伤。我一边想着我的体温是否足够稀释你的难过,一边伸出右手抚娑你的秀发。往日绸缎般丝滑的长发却像孤独的夜精灵失去了灵气。这样说你哭鼻子的样子你可别生气啊,每次你生我气就沉默不语,心里的倔强儿一上来就没玩没了,弄得我像是陷入寒冷冬天里,只好厚着脸皮去讨好你以取暖了。

恋情的温度正如四季的更替,摆脱不了自然规律的束缚,那么容易时过境迁。开始在一起是春天,希望萌发幸福绽放;然后是夏天般的热恋,望向彼此的目光都灼热得如同晴空骄阳;再是秋天,情到浓时情转薄,化依赖为责任,化情深意切为平凡岁月;万物都有衰败时刻,在冬天尤为集中,那么我们似乎已经步入了冬天。

在大多时刻,我们因为拥有彼此而心满意足,偶尔也会因为对方一个不慎的眼神,或一句不经斟酌的话而陷入无边误解的迷宫里。你是那样安静的女孩,却会在这一刻开始安静得有些可怕。我则失去往日的耐心,冷着脸不去找你不去看你甚至不去想你。僵持向来不是解决之道,只会让问题复杂乃至跌入谷底。当然每次都是我心软了——又或者只是你没有先表露出来。心软的我就回忆起你往昔一点一滴的好,进而无比怀念你春风化雨般的温柔。可你依旧平静自然跟朋友说话,不管我心急如焚。心理上先败给你了就干脆直接认输吧,等放学了请你去喝西米露庆祝你打死不联络的毅力。

苏小暖,我就是这么傻这么心甘情愿,只怪你太让我着迷。歌迷们以以太世界为媒介邪教般迷恋莉莉周,那么我是以深爱之名疯狂地迷恋你。一开始,我们专业课上座位离得很近,你娇小背影总让我挪不开目光。等到慢慢熟悉了,才发觉自己遇到了地球上快濒临灭绝的“温柔”。每个晴朗的下午,阳光亲吻你的如瀑黑发,像是黎明时曙光浸染了天空。

而当你草稿纸上不经意出现的“凌晨”让我似乎看到了契机。那不可能只是随手写下的两个字符而已,你娟秀的字迹赋予了我名字以生命般的光华,一笔一画格外动人。我们开始走得很近,在别人眼里俨然已是一对,只是你我都不愿捅破这层纸。你一如既往温柔地跟我讲话,在我面前展现纯真可爱的一面,而我早已在你日复一日的微笑与香气里暗生情愫,只是害怕一开口就会毁掉眼前的美好,直到那一天忍不住抱住了你。

你偶尔会非常依恋地从背后抱住我,跟我说怎么办你离不开我了,希望永远这样下去。我渐渐懂了,我们都太年轻,许下的承诺也轻得如气球一般。随口说喜欢信手写爱情,让感情似乎廉价了许多,可我们是快乐的,你拥有我,我拥有你,会因为太在乎彼此而不想漏掉对方每一个表情每一句话语,会因为对方一点小小的付出而感动老半天。

那些已经远远告别了青春的人们,一定会说,你们好傻好天真。我们知道,不管未来如何,现在都愿意在最美的青春年华里去爱彼此,就像林宥嘉那首《想自由》:我不懂得,我不舍得,为将来的难测,难道就放弃这一刻。我只知道我现在还是我,也许将来我会变得不像我,但至少我现在还可以继续迷恋你。你是我唯一想要的了解,我尽力去触及只为与你合拍。而你又太善解人意,包容我的缺点,比我更骄傲我的优点。我不是个多么优秀的人,可我会因你而改变,只要是你希望的,我都会尽力去做哪怕显得笨拙又幼稚。

夜晚最容易让人脆弱,人在这无边黑暗中就像一只瑟缩的小兽。当我一个人在万籁俱寂的夜里从床上爬起来时,这种感受尤为强烈。那暗得令人心悸的夜色如水般灌入双耳微微鸣泣,将我整个身心浸透难以呼吸。脑海里,残余的梦魇渐又占据上风,感官世界的封闭更把人逼向抓狂。你的笑容忽然阻断这糟糕的一切,在我心里带着那回忆冉冉苏醒,汇成一股暖意,恍如久违的晨光撕开夜空。我慢慢平静下来,回想和你在一起的点点滴滴,勇气顿时贯通全身,让我可以安然躺下去,继续睡一觉直到天明。深爱是什么?就是房间里灯忽然暗了不去摸开关而是去找你。

说了这么多,你能感觉到我对你的用心么?我的感情太深又太集中,以至于你离开之后我像是失去了一切,转身沦为游魂,漠视着这个世界,仿佛什么事都已与我无关。怎么会这样?你那么决绝,让我一度认为你之前的深情与凝重都只是泡沫。或许你累了,倦了,不需要我再留在你的世界,可我又要如何习惯没有你的生活?

没有对错,没有如果。

爱情是两个人的事。是有你才会完整的每一天。

早习惯贴你很近,每天给你关心。早习惯牵你纤细小手。早习惯你轻柔的呼吸萦绕耳畔。早习惯和你用一副耳机分享同一个八度空间。早习惯你薄薄唇瓣和浅浅的吻。早习惯你靠在我肩头撒娇。早习惯撅你温软的脸蛋。早习惯下课后与你一起走过那条街道。

那是你跟我,用眼神,用生命,用灵魂,用溢在胸口的岩浆般炽烈的爱意镌刻下的痕迹啊。可是如今,却要放下这一切,开始习惯没有你么?

没有了你,生命会步入另一条道路,遇到不同风景,另外的人,以及未知的喜怒哀乐。只是,这一切和你无关了。写到这,我的心猝然颤了一下。“这一切却与你无关了,”多么简单却伤人的一句话,因为这几个字里那一份凌厉针尖般干脆利落地扎在我心上。如果一开始没有你,一直也没有你,我也许不会如此难受——没有什么比得而复失更值得痛苦的了。可是没有你,我又会怎样,说着怎样的话,做着怎样的事,遇着怎样的人,沿怎样的轨迹滑过这个世界?这一切不得而知。既然发生的一切已成定局,我不能改变,更不会去逃避。

亲爱的小暖,我就要永远失去你了么?可我一点也不想啊。

离开你的我,还可以默默忍受回忆折磨,麻痹自己只去流连于往昔。可我忍不住去想离开的你又会怎样,从拥有你开始,我就逐渐变得自私。不断自我催眠你就是我一个人的。一天,两天,三天,四天,五天,整整五天都没有理我,你像是潮水漫上我的心岸又急急卷回,消匿了音讯。这让我产生一种错觉,难道以前美好的一切都只是黄粱一梦?只是我过于逼真的臆想?可这梦,这臆想,未免也太过沉重,几乎将我压垮。我现在手里紧紧攥着上次生日你送的CD,Oasis的《Some Might Say》,我最爱的英格兰乐队作品,每一首慢摇似乎都可以把不起眼的幸福催眠,然后延续好久好久,直到天荒地老。这五天里我从没打开过CD盒,我怕会从这盒子里触及你遗落的气息,那样,剩下的勇气会被瞬间侵蚀,被脆弱的眼泪锈蚀。五天就是一百二十个小时,对于大多人来说仅仅是一周的工作日而已,但时间是相对的,如果真有一日三秋,那么我已经有十五年未曾与你见面了。十五年,你会不会早已忘了我,会不会找到更喜欢的人,会不会把我送的东西统统扔掉,会不会狠心再不出现。我担心得要死,偏又束手无策。

更奇怪的是,周围所有人都非常忌讳提到你,他们都看到我的失魂落魄,可不愿听我倾诉苦水。只有你最好的朋友,小伊,很奇怪地说你再也不会回来了,要我清醒点,不要自找罪受。可能真的没有人听得见,我的心脏汨汨失血越跳越迟缓,也许下一秒就会停止跳动。

我怎么了?难道我真的疯了么?我清醒得很啊,一遍一遍默背着你说的甜言蜜语,甚至连语气也学得惟妙惟肖。可是再也没能亲耳听到你亲口说这些话,我从无法忍受到渐渐麻木,呵,一个人闹得再久也会累的。也许你搬家了,转学了,离开这个地方,去了另一个城市,开始新的生活,将命运扯离原来的轨迹,从此我们再无交集,直至老死不相往来。

那天你只淡淡说了一句,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

那份果决让人心疼,让我在后来的每一次细细体味中都遍体鳞伤。

各自自由。

我现在似乎有点明白了。这次跟以前不一样了。

我的小笨蛋长大了,不会再陪我一起傻了;我的小恒星转动了,开始注意更广阔的星辰大海;我的小可爱成熟了,不再留恋初吻的羞涩;我的苏小暖自己站起来了,不再需要我单薄的怀抱。

所以,我们之间遥不可及了。我的青春终于荒芜了。我只能奢求你再次出现,哪怕只有一天也好,我定会度日如年。就像林夕那沉重的词:我怕时间太快,不够把你看仔细;我怕时间太慢,我会担心失去你,恨不得一夜之间白头,永不分离。

让我们生命短暂,一起潦草地过完一生,也好。

至少不用再隔着无数光年的遥远去想你的脸,只落了满头满脸的记忆碎屑。

你在哪里?你回来好不好,最后一次你靠在我怀里要我唱的那首歌还没唱完,你要听吗?我唱给你听好不好?

好不好?

                                          等你回来的,

                                                凌晨



“看看还有什么东西没烧…让闺女少些牵挂才好…”

“这里有好几封信,都是给咱闺女的…怎么都是出车祸以后寄来的?”

“别拆了,一块烧了吧,要看还是让小暖自己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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