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随波逐流
身若浮萍的人最容易随波逐流。
红楼梦里的尤二姐就是闭着眼睛走路的人,她的父亲早亡、随母改嫁,靠继父度日,没想到继父又死了,只能依附于与自己没有任何血缘关系的姐姐尤氏生存。
在贾家,尤氏是一个尴尬的存在。她是靠填房升上去的,并不是贾蓉的生母。她的出身,她的平庸,让贾府里一双双富贵眼自上而下的打量她:凤姐是从不把她放在眼里的,惜春也敢当众羞辱她,一群丫鬟老妈子对她不以为然。
对于自己的丈夫贾珍,尤氏倒显出极大的宽宏大量,放任贾珍寻欢作乐,淫荡不堪。贾珍的淫乱,到了连下人都看不下去的程度,甚至连儿媳秦可卿都没放过,用柳湘莲的话说:
“东府里除了那两个石头狮子干净,只怕连猫儿狗儿都不干净。”
尤氏对于贾珍唯一一次消极的抵抗,就是秦可卿死了之后称病不出,以避免贾珍兴师动众大肆操办儿媳的葬礼带给她的羞辱。
如此环境里,尤氏这个姐姐怎能保护好两个如花妹妹?
贾珍这个色狼,又怎能放过两个金玉一样的尤物?
于是在姐姐的默许下,在尤老娘的放任下,在贾珍的引诱下,温柔美丽的尤二姐顺水推舟,和贾珍父子有了那层说不清道不明的关系。
那时的尤二姐尚在年少,美丽是原罪,自有贾珍之流诱惑她;出身是宿命,穷人家的姑娘想入豪门,难以登天;懦弱是本性,命运牵着软弱的她正一步步走向深渊。
对于堕落,尤二姐如梦中人,浑然不觉。
02
梦中贪欢
直到遇上贾琏,尤二姐一头扎了进去,不问是劫还是缘。
她本就温柔贤惠,多年来寄人篱下,漂泊流离,只求一份安定,一个家的温暖。如同一只飞来飞去的蝴蝶,她心甘情愿抛弃那些荒唐岁月里的花花草草,洗尽铅华,金盘洗手,回到一个贤妻良母的路子上来。
贾琏向她伸出了愿意接纳的怀抱。平心而论,贾府中除了宝玉有怜香情怀外,贾琏还算是一个有温度的纨绔子弟。他的父亲贾赦狂吃乱操,骄奢淫逸,贾琏为此很看不下去,当贾赦为了几把扇子逼死石呆子时,贾琏忍不住非议几句,还招致一场毒打。
母亲早逝,父亲不堪,贾琏能成长为贾府内唯一可以料理家事的人,已经算不错了。他的堕落不是人性里的恶,而是环境的推波助澜,他不自觉地迷失了自我。
贾琏对尤二姐也是真心实意的,尽管是这份爱是从肉欲的艳羡开始。
豪门少爷,对于女人,有着招之即来的魅力和手段,然而,在妻子王熙凤这里,贾琏很难找到存在感,“凤辣子”有风情万种的一面,更有阴狠毒辣的一面,她的瞬息万变,让公子哥贾琏不知所措。在能干强势的女人面前,贾琏从来都是低了一头的,自卑和怯懦是挥之不去的阴影。
因为不能和凤姐旗鼓相当,贾琏与王熙凤这桩门当户对的婚姻发生了错位,他在放纵声色中去寻求心理的慰藉和满足。
尤二姐看到了贾琏的温情,却没看到贾琏的软弱。她以为找到了贾琏,就找到了一生一世的依靠。
对于自己的过去,尤二姐深以为耻,“我虽标致,却无品行。”偏贾琏说:“谁人无错?知错必改就好。”这种观点即使放到今天,在男性世界里也是难能可贵的。
所以尤二姐和贾琏两个人如胶似漆,似水如鱼,一心一计,是同生死。有那么一刻,他们的爱从肉身抵达到了灵魂。两人都像是漂泊已久的人找到了家的感觉。贾琏在二姐的温顺体贴里,不仅找回了男性的尊严,甚至找回了母性的温暖。这个爹不疼、娘不爱、妻子强势的男人躲在温柔乡里,甘之如饴。他是真心不在乎她的过去,只贪恋此刻的温柔。
若是一生一世就这样过下去也是可以的,偏偏欲望生出了枝枝丫丫,女人想要一个名分,男人守不住一份长情。
03侯门似海
尤二姐痴痴地对明天抱着渺茫的希望,她像是一个梦中人,总感觉四周一片平和,不愿直面兵荒马乱的冷酷现实。
她说要去见凤姐,兴儿告诉他:
“奶奶千万不要去!我告诉奶奶一辈子别见他才好,嘴甜心苦,两面三刀,上头一脸笑,脚下使绊子;明是一盆火,暗是一把刀。”
尤二姐笑道:
“我只以礼待他,他敢怎么样?”
好像礼数是“芝麻开门”的万能密码,一切困难都能迎刃而解。尤二姐不知道,凤姐比她礼数还周全呢!豪门走出来的大家闺秀,哪一种礼数她不知晓?礼数是凤姐手里的屠龙刀,她是借此杀人的。
那一日,凤姐一身素颜,头上素白银器,身上月白缎袄,青缎披风,白绫素裙。此身打扮,和当初彩绣辉煌,恍若神仙妃子的凤姐判若两人!面对尤二姐,凤姐放下姿态,下座行礼,呜呜咽咽哭诉道:
“我今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居同处,同分同例,同侍公婆,同谏丈夫。喜则同喜,悲则同悲,情似姐妹,和比骨肉。……若姐姐不随奴去,奴亦情愿在此相陪。奴愿做妹子,每日服侍姐姐梳头洗面。只求姐姐在二爷跟前替我好言方便方便,容我一席之地安身,奴死也愿意。”
这是凤姐的日常姿态和语言吗?当然不是。事出反常必有妖,一个女人,怀着嫉妒、仇恨,对眼前的女人恨之入骨,偏偏冷静到了极点,甘心把自己放在最低的位置,其机心不可谓不深。凤姐早做好了打一场硬仗的准备,剑不出手便罢,一旦出手,必将封喉。
果真,凤姐这一番哭诉,立刻骗取了尤二姐的信任。这个涉世未深的女子,以己度人,天真地认为她和凤姐之间真的可以同居同处,情同姐妹,和比骨肉。她把凤姐当做极好的人,倾心吐胆,认为知己。
接下来,凤姐顺水推舟提及让二姐随自己搬回贾府中。此刻,若是尤三姐站在眼前,一把宝剑拦住姐姐赴死之路,命运或许还有翻盘的可能。
遗憾的是,唯一可能和凤姐对抗的尤三姐走了,此时的尤二姐,渴望谋求一个名分,这是她的七寸,前面就是刀山火海也阻止不了她此刻的义无反顾,却不曾想,跨出这一步,再回首已是阴阳两世了。
入了贾府的尤二姐等于被囚禁了起来,凤姐软禁她,用秋桐来“借刀杀人”;秋桐羞辱她,说她是“先奸后娶没汉子要的娼妇”;下人轻视她,端的饭菜皆是不堪之物;贾母被挑拨,说她是“争风吃醋的贱骨头”;众人践踏她,弄得她要死不能,要生不得。
在尤二姐被折磨的这段日子里,贾琏在做些什么呢?
他正在同秋桐如胶似漆。秋桐,老爹贾赦的丫鬟,素来与贾琏有旧,是他觊觎的猎物,如今烈火干柴,哪里分得开?十七岁的年轻女子,无知狂妄,仗着贾琏对她肉体的贪恋,伸出锋利的爪子,作践起尤二姐毫不留情,她那些上不了台面的污言秽语,从精神上彻底击垮了尤二姐。
贾琏心中,哪里还有尤二姐的位置?
04红颜薄命
尤二姐的悲剧,自己要负主要责任。她短暂的一生,都是随波逐流,蒙着眼走路。
她没意识到自己暗度陈仓带给凤姐的伤害,更不清楚自己和凤姐之间是你死我活的情敌关系,她活在共享一夫的美梦幻想里,单纯软弱如不闻世事的山间小白兔。
她不仅不能睁大眼睛看清凤姐,也看不清贾琏——这个她以为给她一生安稳的男人,只不过是懦弱、贪心的芸芸众生。
贾琏终不能长情。眠花宿柳是他的本性、朝秦暮楚是他的欲望,他的身边已经有了妖冶刺人的红玫瑰,也得了温柔动人的白玫瑰,他还眼巴眼望地盯着路边的花花草草。
他爹贾赦赐了他一个不入流的丫鬟秋桐,素质极低,他来者不拒。这个对尤二姐没有做道德要求的男人,对自己道德要求更低,但凡是女人,都入得了他的眼,对他爹的那些姬妾丫鬟,他常怀不轨之心。
看到王熙凤能容下尤二姐和秋桐,这个男人还暗自得意。他一厢情愿地认为,几个女人同时爱着他,还能赤诚相待,多么好的事啊。存在感在女人们朱环玉绕中轻而易举地实现了。
他从没真正懂得身边的女人。
王熙凤和他生活时间最长,他只知道怕和躲。他还没有真正看清自己女人的手段,在这方面,连兴儿都比他强。自从得知尤二姐的存在,凤姐的心中就扎着一根刺;秋桐来了,又多了一根刺。纵然借刀杀人,王熙凤拔掉了这两根刺,但拔刺的过程焉能不痛?贾琏在尤二姐死后暗下决心为二姐报仇,他此时算是明白了凤姐的狠,但还是没看到她心中的痛。更看不到这痛源于爱,还有对自己婚姻的保卫。
尤二姐要的安全感他更是不能给予。自入荣国府,尤二姐的哪一步不是步步惊心?且不提凤姐的借刀杀人,贾琏自己,又何曾做些什么来保护尤二姐呢?看到秋桐,他立刻把目光投向了更年轻的身体。
尤二姐不肯醒来,不肯睁大眼睛看周围,周围的人吃定了她的软弱,都欺凌她。凤姐紧逼、秋桐羞辱、下人轻视、物质上难以为继,她依旧忍辱残存。
直至尤三姐的魂魄走到她的梦里,她还是不肯放手一搏。尤三姐说:
“姐姐!你一生为人心痴意软,终究吃了这亏。休信那妒妇花言巧语,外作贤良,内藏奸狡。她发狠定要弄你一死方罢。……你依我将此剑斩了那妒妇,一同归至警幻案下,听起发落。”
尤二姐泣道:
“妹妹……何必又生杀戮之冤?随我去忍耐。若天见怜,使我好了,岂不两全?”
此时,尤二姐还寄希望于天怜她。待到庸医用虎狼之药,毒死胎中成形男孩之时,尤二姐终于绝望了。她放弃了无望忍耐的姿态,吞金而逝。
都说性格决定命运,尤二姐借用凄惨的一生为这句话做了最好的注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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