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可欣
我和阿成是在美院结识的。
我至今不明白,当初是怎样结下的兄弟情谊。我们是完全不同的人。我当时画油画,但绝不像他一样剑走偏锋。也许仅仅因我观他画作时的一句无心之语:“你可是透纳的信徒?”
阿成是个有点特别的人,他留一头不算太长的马尾。稍稍蓄了胡子,脸部线条锋利,可见其固执性格。加上薄唇,几乎有一丝冷峻来,但胡子与长发,又中和了这一点。虽皮肤黝黑其貌不扬,黑眼珠却总是清明,像看透什么,且少有抬头纹,总一副忧虑不深模样。他浑身上下散发着艺术家气息,平素喜着长衣。随意一站,竟略显翩翩,有些气质。但同时他也爱运动鞋,他本人说,旅行时方便,是啦,这儿确不是他故乡。
再说他的画,画如其人,也是与众不同。别人说他是抽象派,但他绝不是毕加索那样的立体主义,没那么夸张。他喜欢细腻的色块,轻盈的过渡,陆离的光影,很有点透纳画法的影子,又不完全是,在我看来,他更像是介于抽象和印象之间,自成一派。色彩也不限,有的画上部大面积深色,底部却是柔和的金黄。他不出名——自然,抽象派的有多少是能被理解能出名的呢?他穷,虽不是叮当响的那种,但和美术协会、文化宫里的那些广结良友、如鱼得水的艺术人士比起来,算是捉襟见肘了。虽是协会一员,也在文化宫任职,但他似乎并不怎么想融进那个圈子。
没人比我更清楚他为人的谦逊了,旁人眼中的他很是孤高。曾有商人听说他是抽象派,辗转托了人,硬是请其为夫人画像,千辞万却,后来竟真去画了。画得收放自如,淋漓流转——总结道,够抽象,但不是美人。据说那商人盯着画好一会儿,脸都是青的。我了解这些人,明明不懂抽象画,却喜欢用其装点门户显示深厚艺术修养。我了解社会的浮躁,审美的缺失,我何尝不知呢?我也是被迫画起符合大众口味的无名画匠之一啊!然,终究也还希望身边有阿成这样的人!
阿成在市里办了个画展,邀我去看。他一反常态地高调宣传,让我有种不祥的预感。仿佛这是最后的盛宴。佳肴满席。他几乎展出了全部画作。觥筹交错。各色人等皆自由出入,品头论足。找到他时,他正立于一幅画前,那是他的最新作品,名,水流云在。整片画布着满深深浅浅的白、鹅黄,有的色块奔流汹涌,有的则凝止不动,明灭深沉,缱绻连绵。他看向我,突然拍了拍我的肩:“我要离开很长时间,不用担心,我四海为家。”
我一时不知说什么好,眼光一扫,竟发现画作右下角隐约有两行字,很小,难怪一开始没看到。我凑上前去,轻轻读着——
一样寻真各有道,
巧云不动流云恼。
清风不解又何妨?
水流云在自逍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