久保跑遍大半个世界躲避月神追杀,但观众们知道他没有一刻能够从月神的目光中逃离。而月神一心一意要到达久保面前,为的只是说出心中深藏已久的那一句:“孩子,我是你爸爸!”
《魔弦传说》讲述的是一个充满血腥对抗的故事:是恋母情结与律法权威的对抗;是生之本能与死亡驱力的对抗;是编剧潜文本与观众智商的对抗。
显而易见,久保与母亲的“脐带”是在月神(或者说是月神庇护的反派)登场那一刻才被真正斩断。尽管久保从小就听着母亲的教诲认识到“阉割”威胁的存在(不能在黑夜出门),但直到母亲肉体死亡那一刻他才切实感受到作为“阉割”执行者的父权的强大。在故事中享有并执行父权的,不是久保那早逝的血缘上的父亲,而是其母系家族的大家长——他是拉康所谓的“律法”的化身。
“律法”是家族中的象征秩序,它意味着父亲的出场,而其影响之一就是规定乱伦禁忌。因此父亲的出现往往伴随着儿童与母亲身体的分开,并且将儿童的乱伦欲压制到无意识层面。
母亲的肉体死亡让久保有生以来第一次面对母亲的缺场,作为“律法”化身的月神用最简单直接的方式斩断了久保的“俄狄浦斯情结”的寄托对象——至少在他看来如此。实际上,尽管肉体的母亲死去了,但久保乱伦欲的本能冲动(力比多)并没有被消灭。他很快把“无意识”的欲望移置到那只和他相依为命的母猴身上。母猴成了母亲的再现,它是被剥除了生殖力的母亲。乱伦的终点不是繁衍,而是对镜像的追求。
对母猴(母亲)的依恋激发了久保的生之本能。弗洛伊德认为,人类的生之本能建立在爱与快感之上,对爱与快感的追求,使人类即便在被“他者”挤占的有限时空内依然维持着强烈的生存欲望。
与生之本能同时存在的是死之本能,或曰死亡驱力。生/死本能是人类无意识的重要组成部分。死之本能指向破坏、毁灭的欲望,它的产生来自人类对回归平静的睡眠状态(最初是在母亲的子宫里)的追求。生/死本能是对善恶二元论的最佳注解。前面已经提到,久保的生之本能源自他移置到母猴身上的“俄狄浦斯情结”,对乱伦之爱的欲求,因此他奋力抵抗求得生存。而月神的行为动机表面上看是对家族秩序的维护,是“律法”的自我保护,在情节上体现为阻止人类“越界”,但究其根源,则是死之本能在背后作祟。
在故事中,月神不仅是“律法”的化身,同时也是死亡驱力的具象。他的破坏行动的目标是回归象征秩序——对他而言,就是平静的天宫(对子宫的隐喻)生活。他的毁灭冲动在完成这一目标前不会休止。
最后,这个故事的走向就像所有从善恶二元论出发的故事一样,展开生/死本能的对抗,或者直接称之为爱与毁灭的正面交锋。对抗过程中,久保逐渐意识到那件在前一百分钟被吹得神乎其神的盔甲在与神祗的战斗中其实没有任何卵用,最终救他一命的是用父母毛发改造的二弦琴(所以影片用一个多小时讲述久保、母猴和甲壳虫的冒险并不是没有道理的)。
但与其说改造后的二弦琴击败了月神,莫不如说它只是清空了月神的“无意识”空间,使他陷入精神官能症的混沌状态。显而易见的是,月神的死之本能是在家族象征秩序的长久压抑下逐渐异化为毁灭、破坏的冲动,因此他作为受害者的形象同样值得“同情”。
在故事尾声,月神在“他者”的簇拥中重塑了自身的身份建构。他追求的镜像从威严的精英转向庸俗的大众;他的生之本能暂时地凌驾于死亡驱力之上;他从天界的象征秩序中脱离,接受了人间的象征秩序;他的主体性依然被禁锢。由此来看,这仍是个悲惨的反派角色。
而对久保来说,母亲的退场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乱伦欲依旧潜藏在久保的“无意识”中,但它指向的不再是对母亲身体的依恋,而是对以母亲为参照的镜像的追求。这为他的生之本能提供了连绵不绝的快感之源。
所以,我们必须要心疼一波月神了。这位睿智的长者,头戴光环的精英,在妻离子散、家破人亡、被外孙子打到失忆的绝望处境中,还要承受“自我”消解、被大众同化的苦难。对这个人物而言,没有比这更残忍的结局了。月神辛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