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相信吗?
有人竟住在高塔之中,十八年,从未踏出过一步。
塔分九层,我住第九层。第九层有数不尽的房间。什么都有,只是没有人。
我每天在这里,看书画画写字发呆,百无聊赖。
有人给我送饭,每天两次,早上和晚上。
她们不会和我说话,她们也不会说话。不知是天生哑还是怎样。
外边的人,他们让我称他们长老,称我为圣女。
圣女是什么?据书上说应该是一类身份很尊贵的人吧。
可是为什么,他们小心恭谨的举动下,却藏着我都能感觉到的贪婪与垂涎呢?
我害怕看到他们,我想出去。我很寂寞。
直到某一天,我遇见了那个少年。
睡梦中被异动惊醒,这是绝无仅有的事情。
朦胧中睁眼,见到一袭黑衣的他半跪在房间唯一的窗户下,瑟缩着,发出忍耐似的喘息。右手紧紧按在胸口。左手撑着一把暗沉沉的带血的刀。
察觉到我醒来,他瞬间抬头,锐利的目光刺了过来。
我不得不和他对峙着。
我躺在床上,手心一直在出汗,努力让自己不要因害怕而颤抖。
不知道对峙了多久。
他大概有些撑不住了。掩住嘴巴闷声咳了两声。
趁这个间歇,我慢慢坐了起来,把薄被裹成一团,蜷缩起来。自欺欺人般营造一点点安全感。同时我紧紧地盯着他。
“你……咳咳……你过来”他的声音嘶哑破碎。
察觉到我的抵触。他勉力慢慢地说:“你,不要害怕,我……咳……不是坏人。”
想了一下,他直起身,把刀丢向一边,继续说:“我受伤了,很疼,你……能不能,帮帮我。我不想死。”
死了会怎么样呢?死了就再也没有了是不是?
无论你再怎么祈祷呼唤都不会出现。像当初那个灰色的小鸟一样。
我愿意让他死吗?一个奇怪的无端闯入这高塔中的陌生男子,一个身受重伤的少年,一个眼神清亮散发着小动物一样味道的人。
大概是不愿的。
我没那么大本事预见后来的事,我只是做出了此刻的选择。
我缓缓从被子中出来,说:“我要怎么帮你。”
我没看到少年眼里一闪而过的光,就算看到,我也不会知道那是对异性的容貌和声音感到的惊艳。
我只看到少年晃了晃神,低下头说:“你能扶我一下吗?我想找个地方坐一下。”
我犹豫着。
最终还是走了过去。少年的眼睛亮的烫人。
我伸手去扶他,感觉他也同我一般浑身僵硬。
我把他扶到房间里的一张椅子上,让他坐下。
他坐下后,说:“谢谢你。”
我只能说:“不客气。”
又沉默了一阵。他仰起脸看着我说:“我叫阿钦,你叫什么名字?”
我的名字吗?他们总是叫我圣女圣女的,我叫什么?我叫什么来着?
我叫什么呢?我,我叫……
他看我沉默,大抵以为我是不愿,就说:“没,抱歉抱歉,是我唐突了。”
我忽然感觉有些羞惭,没有名字的我脸上辣辣的。
久远的记忆中的一个名字一闪而过,我说:“我叫楼艺”
他冲我点点头,道:“楼姑娘。”
我问他:“你是什么人?为什么会在这?”
他不应。
我再次说:“这里是我的房间,每天都会来人,你不说,我也不可能留你。”
他说:“我不会麻烦姑娘的。”
“高塔有规矩,外人不得入内,违者死。”我的声音很冷淡。
“除非你现在就走,否则最后结果也一样。”
抵不过我的坚持,他终于坦白。
他说他因为一些事得罪了仇家,被追杀,无处可去,逃亡到这里,听人说这里有一座古怪的高塔,背后之人势力极大,无人敢靠近。
还有人说高塔最高处有一恶鬼,食人血吞人魄,吓跑了无数擅闯者,就想着来这里避避。
我耐心听完,看着他,说:“恶鬼?我吗?”
阿钦急忙摇头:“不不不,你当然不是。”
我又问:“这高塔,在哪?”
阿钦回答说:“离城稍远,周围不远处有人家。”
我点点头。又问:“你的伤口怎样?”
阿钦局促地按按胸口:“嗯,你家,哦,这里的人很警觉,我跑的急了,伤口就裂了。不过没关系,我上点药就好了。”
我起身,说:“那你就待在这吧。”
我把自己的房间留给他,出去随便找了一间房间,躺下了。
夜很长,我睡不着。
快早上,估摸着时间差不多的时候,我走进了我的房间。
阿钦在那张椅子上歪着,刀放在一边,在我进去时就瞬间睁开了眼睛。
他冲我笑了笑:“早,楼姑娘。”
我学着他回道:“早,阿钦。”
一时无语。
我说:“阿钦,你去别的房间待一会儿,有人要来了。”
他起身:“好。”看着他出去,我躺回床上,继续睡觉。
送饭的人很快就到了。
吃着饭,我却想着怎么给阿钦留点。
我推开了碗,徉装不吃了,为首的女人见状又把碗推了回来。
我说:“吃不下。”
她们不甘示弱,也不撤席。
静静对峙了一会,我说:“那放着,中午来收。”
她们对视两眼。
我又说:“我吃不下。过会儿我会吃的。”
她们同意了,退了出去。
她们走后,我坐在房间里,一下一下戳着饭菜。
极其丰盛,日复一日,极少重复。
呵。
阿钦进来了,我招呼他说:“吃吧。”
他坐下来。
我把筷子递给他,说:“吃吧。只有一双筷子。”
他摇头:“会被发现。”
我说:“你少吃点,我不吃了,不会有事的。”
他还是摇头:“不行。”
我不耐烦道:“快点吃你,反正我不吃。”
阿钦永远在妥协。
看着他拿起筷子慢慢开始吃饭,我又躺会床上准备睡觉。
我以为阿钦很快就会离开,但他没有。
他一直住着,经常带外面的书籍首饰甚至食物回来。有了补给,两人都可以吃饭了。
我本应该早点让他离开。却被那些貌似不经意实则细致入微的细节所打动。
看见每天早上放在窗台的花束,就移不开眼了。
少年少女的情愫在空旷的塔中蔓延。
暧暧昧昧,丝丝缕缕,挣不脱,逃不开。
我们越了界,
纠缠
游离
痴缠
无休止。
所谓海枯石烂,不过一眨眼。
那一天的到来我早有预料。
清晨,向来沉默的送饭的女人第一次开口,她说:“按住她。”
我被按住,只能顺从地跟着她们离开。
我回头看了看窗台,没有花,这一天。
我终于被带了出来。
阿钦还是没骗我的,我们确实离城不远,甚至在……街道中心。
周围慢慢都是人,男男女女,老幼妇孺,都以一种极其羞耻的目光看着我。
仿佛,我这个从来没见过他们的人做了一件足以让他们羞愤致死的事情,呵呵。
“呸,荡妇!”
一个大约十三四岁的女孩子冲我吐了口痰,有人拦了她,却带着快意的表情。
所有人,都是跃跃欲试的样子。
我深深吸了一口气。努力睁大眼睛,试图把这座城市所有的样子都看下来。
“走!”
可惜啊,他们不给我机会。
我走了很远很远,被带到一座高高的祭坛上,风声猎猎。
那里站着,那群长老们。
那个大长老,他从女人的手里接过我。
温柔且不容抗拒地掐住我的手,把我控在他怀里。
另一个长老,拿出刀,割开我的手腕,血滴在一碗蓝茵茵的水里。
我疼的皱起眉头,看着那碗水,瞬间变成了鲜红色。
二长老暴怒,他摔了碗,说:“你这贱人!”
大长老嫌弃地把我推到地上,面向众人说:“圣女已失贞,犯下不可饶恕之罪,为防天神震怒,当血祭。”
台下一片疯狂。
“贱人,竟敢亵渎神明。”
“荡妇,你要害死我们吗?”
“血祭,血祭,血祭,求天神宽恕。”
…………
垃圾。
我倒在地上,闭眼看天上的云。
所谓圣女,不得失贞,不得出塔,不得德行有亏…………
每二十年挑选一次圣女,若圣女中途早夭,则代表被天神看中,世人同被恩泽。
若没死,则需陪伴诸位长老身侧,侍其一生。
哈哈哈,真是可笑极了,沦为一群老男人的禁裔也算恩泽?死的早也算恩泽?
都是畜生。
台上的,台下的,都是畜生。
我闭上了眼睛。
异变生了。
大批着一袭黑衣的人从天而降,为首的,是阿钦。
是也不是,那眉眼,确实与日日夜夜与我在一起的人别无二致,那气质,却天差地别。
原本的阿钦,只是一个普通的少年而已,这个人,却带着浑身的不羁和邪肆,以及扎眼的……残忍。
还真是,处处是“惊喜”呢。
“林钦!是林钦!”
林钦?
我站了起来,直直看向他。
林钦不躲,目光像在看一个死人。
“林钦,你来干什么?”大长老试探着问。
林钦挥了挥手,大长老飞了出去,摔下祭坛,像一只将死的狗。
他笑眯眯地摸了摸刀,说:“因为我就是那个奸夫啊。”
一石激起千层浪。
我听见台下众人喊到:
“奸夫是他?”
“这贱人,居然和魔类勾搭在一起”
“真是不知廉耻。”
“狗男女。”
“嘘,别说了,他……”
“是啊。别惹他。”
“这是主神的地盘!”
“你别说了,他可什么都做得出来……”
……
魔族?真是厉害。
二长老看见大长老飞了出去,整个人都在颤抖,他还是指着林钦说:“你,放肆,你居然敢亵渎天神”
“睡都睡了,给你们主神戴个绿帽子也挺好的。”
林钦一边说,一边慢慢向我走来。
将那边还在叽叽呱呱的几位长老拍了下去,林钦走到了我面前。
他变了变神色,以阿钦的口吻说:“艺艺,你没事吧?我来救你了。”
我盯着他,一言不发。
他又说:“你还在生我的气吧?对不起,我错了。下次不会了。”
我缓慢地说:“垃圾。”
林钦眯起眼,笑了。
他伸手掐住我的脖子,说:“你这女人真没趣,也就皮相好一点。大人让我来睡你,也不亏我了。”
脖子被掐住,手腕也在滴血。
林钦终于注意到了我的手。
他放开我,拉起我的手,说:“谁伤了你?”
我大口呼吸着,顾不上说话。他已经放开了我,转而走向那些长老,一字一顿地说:“谁?割的。”
他快走下祭坛了,我转身奔上祭坛中间的炉鼎。
站定。
“天啊,她要干嘛?”
“她不会要跳吧?”
旁人的惊呼终于引起了林钦等的注意。
他们看过来,我很慢很慢地冲那个曾经欢愉的对象笑了一下,毫不犹豫地跳了下去。
火焰很炙热。我心中很平静。
恍惚中看见林钦急急地奔过来。
没事的,真的没事的。
因为,我不爱你啊。
我早就在这种寂寞的日子里疯掉了啊。
我知道你是故意的。
我也是啊。
和你睡觉也只是想让你带我出来啊。
就算你不带我,我也会像今天这样出来嘛。
所以没关系的,我真的只是利用你而已,我也不爱你的。
反正我也要死了。
我只是想
逃出那座塔。
哪怕这自由,只是一瞬间也好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