蜂巢
孙福
1.
沉闷的雷声在天际外徘徊,一道犀利的闪电从乌云深处滑落下来。雨点由大变小,由疏变密,伴着如烟的水雾,形成了一道密不透风的雨墙。春天和夏天就被这道不可阻挡的雨墙硬生生地分割开了。
雨地里,癞子和他的羊群正疯狂地朝他的那三间土坯房跑着。羊身上的毛被雨水浇成一缕一缕的,露出粉红的肚皮。它们低着头,梗着脖子,拼命地往前冲。好像跟在后面的癞子手里拿的不是羊铲,而是屠刀。癞子也和他的羊一样狼狈,他把平时拿干粮的布袋套在头上,试图保护他那几根稀疏的黄头发。身上的衣服紧紧地粘在他的皮肤上,把他那瘦巴巴的骨架暴露无遗。脚下已经变得泥泞不堪,在不停地打滑过程中,癞子已经摔了两三跤,身上沾满了粘糊糊的黄泥巴。
跑在最前面的头羊,用它坚硬的角撞开了癞子家的院门,羊群鱼贯而入。癞子一手扶着布袋,一手拄着羊铲,一撇一撇地跟在羊群的屁股后面。到了门口他才发现,门楼旁边还站着一个女人。
女人双手抱着头,哆哆嗦嗦地站在墙根下。雨水浇的她原形毕露,圆圆的屁股翘翘的,细腰细腿,两个奶子挺挺的,连奶头都显而易见。癞子愣怔了一下,“咕咚”咽下一口连他自己也说不清的是雨水还是口水。
“秀英?”癞子胡乱抹了一把脸,“你......咋在这儿淋着呢?走,快进屋去躲躲!”
女人迟疑了一下,扭身从癞子的眼前闪过,径直向堂屋门口跑去。
“你先进屋!我去把羊圈好!”癞子在后面喊着。
癞子的屋里一股子烟熏味,秀英一进来便不由得捂住了鼻子。她还是头一回进这个光棍的家。家里的摆设只有两个柜子、一个脸盆架和一个小板凳;炕上铺着厚厚的毛毡,被子没有叠,胡乱地堆在那。
癞子从小没爹,他娘嫁到外地了,没带他。他打小就给别人放羊,后来慢慢的自己有了一群羊。前几年养羊挺挣钱,癞子还从人贩子手里买了个媳妇。不过,这个媳妇只跟他在了三个晚上,就拿着他的钱跑了。从那以后,癞子就再没寻思过娶媳妇的事。不过,对于女人的滋味,他从那三个晚上之后,就再也无法忘记。
癞子一见到女人,总是盯着人家的屁股或者胸脯看个没完。所以,女人们见了他都躲着走,生怕身上的某样东西被他偷了去似的。秀英也不例外,她的奶子和屁股在村里的女人堆里算是最出类拔萃的,连女人见了都羡慕,更何况癞子这样的。
雨点抽打着屋顶上的瓦,劈啪作响。靠窗的顶棚已经洇湿了一片,开始有水滴掉下来,掉在了癞子的被子上。
秀英趴着炕沿把癞子的被子往前拽了拽,无意中发现了癞子的褥子上有一片点点圈圈的脏东西,她“噗呲”一下笑了。
癞子刚好进来,怀里抱着一堆干柴。见秀英在看他的褥子,脸一下红了。他低着头把炉子点着,头也不回地说:“快过来烤烤吧,瞧你都湿成啥样了!”
秀英忍住笑,低头在自己身上打量了一下。可不是,奶头都看出来了。她不由得也感到脸上发烧,赶紧拽了拽衣服。
红彤彤的火光从炉子的缝隙透出来,照在秀英有些发白的脸上。虽然已经四十出头,可她的脸看上去依然俊俏。她接过癞子递上的毛巾,低着头把头发擦干。可当她抬起头来的时候,却发现癞子正目不转睛地盯着她的胸。她不由得心跳加速,感到脸上火辣辣的。
秀英嗔怒地瞪了癞子一眼,把毛巾扔到他的脸上,癞子赶紧转过身去。
“要不我过那屋,你把身上的衣服拧拧。”癞子说着,逃也似的出去了。
听到那屋的门“咣当”一声关上了,秀英这才站起身。她侧身贴着门听了一会儿,听到癞子在那屋咳嗽。这才揭起炉盖,往里边添了几根木头。然后迅速解开扣子,脱掉上衣。里边只剩下一个薄薄的小背心,两个不听话的奶子颤巍巍地抖动着,抖的她的心一阵狂跳。她不知不觉地低下头,仔细打量着自己丰满的胸脯。那是一对多么迷人的尤物啊!粉嫩细滑,柔而不松,挺而不硬,怪不得癞子盯着不放呢,连她自己都恨不得咬上一口。
炉子里的干柴发出了“隆隆”的响声,一股接一股的热气扑倒秀英的身上。从她的毛孔渗进去,一直渗进她的血液里。她心不在焉地拧着衣服,脑子里却回忆着癞子看她的眼神。她越来越觉得身子发热,那是由里向外的一种扩散,一种无法言表的感受。她不由得想起了她和丈夫喜旺在被窝里缠绵悱恻的情景,那是多么惬意的时刻。但是,她旋即又感到了悲凉,那种温暖的时刻已经离她很远很远了,丈夫已经很久没有给过她这种让人心意飘荡的体贴了。
外面的雨依然下得起劲,好像根本没有要停的意思。
2.
秀英跌跌撞撞地跑回家,一头扑倒在炕上。她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眼睛直直地盯着炕单上的一朵花。
雨还在下,天色越来越暗。
秀英没有开灯,屋子里黑咕隆咚的。她一丝不挂地蜷缩在被窝里,两次淋雨使得她身上像着了火。她现在脑子里仿佛进了蜜蜂,嗡嗡直响。癞子那张露着黄牙的嘴;癞子身上那股烟锅釉子味;癞子那双像蜘蛛腿似的手;癞子那骷髅一样的身子;癞子……她越想越觉得头疼的要死,可是,她实在无法阻止自己的思绪。这一切来的太突然,简直不可思议。“我是撞见什么鬼了!我咋会跟癞子……”她一遍一遍地问着自己。但是,她又不得不承认,当癞子在她的身体上肆意横行的时候,她的确感到了那种久违的快感。可是在此之前,她为什么就没有想到事后自己会如此痛苦不堪呢?这究竟是老天的愚弄还是惩罚?
门“哗啦”一声,紧接着传来了重重的脚步声。
灯打开了,喜旺直挺挺地站在秀英的枕头前。
“咋这么早就睡了?”
“难受。”秀英把脖子往被窝里缩了缩。
“难受?”喜旺转头看了一眼墙上挂着的湿衣服,“你干啥去了?”
“下地。”
“做饭没?”
“没。”
“要你有啥用!幸亏老子买了点熟肉!”
喜旺将手里的雨伞往地上一扔,转身出去了。
秀英用被角擦了擦眼睛,听到外屋“叮咣”一通响。一会静下来了,只有“吱吱”喝酒的声音和吧唧嘴的声音了。
自从医院确诊秀英没有生育能力开始,喜旺跟她就再也没有好好说过话。看着别人的孩子一天天长大,长成了大姑娘大小伙,秀英的心里比谁都难受。她白白生就一副好身子!看看村里那些跟她差不多大小的老娘们,谁的奶子有她的大,有她的挺?谁的屁股有她的圆,有她的翘?可为什么偏偏就她不会生养呢?不怪男人骂,自己确实就是“一头不会生养的母骡子”!
屋檐流下的水“滴答滴答”地敲打着地面上的水坑,雨似乎就要停了。
喜旺晃晃悠悠地走进里屋,踢掉了两只沾满泥污的鞋子。他盘着腿坐在炕沿上抽了一支烟,眼睛一直盯着秀英那张红彤彤的脸。这张脸使他想起了跟秀英洞房花烛的那个夜晚。红红的烛光中,秀英含羞带笑,那张漂亮的脸蛋就是像现在这么红,红的迷人,红的让人浮想联翩。那一夜,他们几乎没有合眼。秀英秀美的身体,每一处都能引燃他的激情,使他欲罢不能。
已经小半年没碰过秀英的身体了,谁让她剥夺了他当爹的权利呢?
烟头烫了一下他的指甲,他狠狠地将烟屁扔到地下。刚刚的回忆点燃了他埋在心底的那团火,他明显感觉到心跳加速。而且,一股燥热由内而外,在他的身体上迅速扩散。他飞快地脱光了衣服,猛地掀开秀英的被子。
“翻过来!”喜旺喘着粗气说。
“我难受,改天吧。”秀英又将被子拽到身上,闭住了眼睛。
“不行!老子今天高兴!”喜旺将被子扔在一边,开始粗鲁地掰开秀英抱在一起的手。秀英只挣扎了几下,就觉得浑身乏力,于是,她停止了反抗。
喜旺带着满身的酒气,像一座大山一样,把秀英埋在了身子底下。
忽然,他坐了起来,眼神异样地看着秀英的身子。
“不对,不对!你被别人睡过!”
“胡说!”秀英说这两个字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底气不足。
“你骗不了老子!”喜旺的眼睛开始冒火了,长满胡茬子的脸不停地抽搐着,仿佛要将秀英一口吞掉似的。
“没有!”秀英用手捂住了脸,此刻,她的眼泪已经流到了耳朵上。
“还嘴硬!”喜旺抡起了像铁锤一样的拳头,劈头盖脸地砸了下去。
秀英紧咬着枕巾,一声也不吭。
3.
雨后的山坡像是一幅墨迹未干的水彩画,鲜艳、靓丽、生机勃勃。
癞子美滋滋地坐在一块石头上抽着烟,昨天的画面仿佛走马灯一样在他的脑子里盘旋。秀英,多美的女人!多带劲的女人!如今也算是他癞子的女人了!昨天秀英走后,癞子在外面的雨地里痛痛快快地洗了个澡,他要洗掉身上沉积的汗臭味。从秀英的表情就可以看出来,他身上的确有很重的汗臭味。另外,他还打算放完羊就去小卖店买一袋牙膏和一个牙刷,他自己也清楚,嘴里的烟袋釉子味实在是太难闻了。从今以后,身上的衣服也要常换洗,就像今天这样,哪怕是旧衣服,也必须保持干净。再就是得抽空去赶个集,买点涂料把屋子刷一刷,不能让秀英笑话。还有,得给秀英买点她喜欢的礼物,不能亏了人家。至于买什么,他还没想好——他实在不知道秀英喜欢什么。
远远望去,羊群好像一朵白云,在鲜艳的绿地上悠然地移动着。
癞子忽然眼睛一亮,他看到山坡下走过来一个身影,那不是秀英吗?
他慌忙站起来,仔细地整理了一下衣服。他昨天从镜子里得出一个结论:他癞子要是好好打扮一下,其实也是个不错的男人。喜旺就好吗?大连鬓胡子,死鱼眼睛,驴脾气,在癞子看来,他哪一样都不如自己,除了头发。癞子的头发是因为小时候生疮没人管才造成的,戴个帽子不就看不出来了?至于身体干巴,只要拼命多吃,肯定能胖起来。
秀英年轻时比现在还漂亮,奶子鼓鼓的,像两个小馒头;腰细腿长,走起路来脚底下仿佛踩着弹簧;翘翘的屁股,紧实而富有弹性;一条油亮整齐的大辫子,好像钟摆似的,这边甩过来,那边甩过去。后生们一见她就迈不开腿,总想近前搭讪搭讪。喜旺当然也不例外,不过他那时候可没长连鬓胡子,眼睛也没有现在这么鼓。
当时,癞子很有自知之明,他自惭形秽,对秀英只能敬而远之。
秀英嫁给喜旺的头几年,小日子过的挺滋润。喜旺他爹当了一辈子村主任,家底殷实。秀英无论吃穿用度,村里其他的小媳妇都是望尘莫及的。可是,当医院确诊秀英没有生育能力之后,她的幸福便戛然而止。人们背后的议论,回到家丈夫的辱骂,使她渐渐地失去了自信。走路不再高傲,说话没了底气。唯一没有改变的,就是她坚挺的奶子和翘翘的屁股。
癞子往前迎了两步,又急忙返回身去,把放在石头上的草帽扣在头上。这又使他想起一件必须要做的事:帽子该换一顶新的了。
两个人在距离一步远的时候,都不约而同地停住了脚步。秀英低下头去,癞子惊奇地盯着秀英乌紫的眼眶。
“咋……咋了?
秀英不说话。
“他打你了?”
秀英还不说话。
“他……是不是知道了?”癞子忽然感到有些紧张,喜旺五大三粗的样子在他脑子里一闪而过。
秀英把脸转向一边,就这一瞬间,癞子分明地看见了秀英眼里闪动的泪花。
“昨天的事……”秀英用手掌沾了沾面颊,长出了一口气,“怪我,你……你不要在意,就当啥也没发生过。以后见了面,该说话说话,就是……别再想那事了……”
癞子感到身上有些发抖,他把草帽摘下来攥在手里,草秸发出“吱吱”的响声。
“秀英,你……后悔了?”
“是,后悔了。”秀英转过脸,表情坚定而且从容。
“我知道我配不上你,可是……因为我让你挨打受气的,我……”癞子低下了头,刚刚的热情早已灰飞烟灭。
“不怪你……”秀英的嗓子仿佛被什么东西堵住了似的,“是我……蜂巢是我捅破的,被蜂蛰也是活该!跟你没关系。”
癞子思谋了半天,也不知道该说点什么好。他本来以为,男人和女人只要有了身体上亲密的接触,那就像老话说的“一日夫妻百日恩”,没想到秀英专程赶来是泼冷水的。可是,再冷的冷水也难以浇灭他心里的希望。他已经把秀英当做自己的女人了,哪怕她一辈子跟喜旺在一起;哪怕一辈子他俩只有那一回身体的融合。他已经做好了全部的打算,包括那群羊,将来都是秀英的。
但是,秀英刚刚的那些话,绝不是迫于某种压力而无奈的表达,那是她的真心话。这一点,癞子很清楚。不过,他的决定并没有因此而改变。只是,现在他打消了说出来的念头。
秀英的意思已经表达的很清楚了,她现在准备离开。
癞子有些急了,不知怎么的,他突然冒出一句:“以后他再打你,我绝饶不了他!”
秀英从鼻孔里发出一丝声响,惨然地笑了一下,说:“话,我都说了,你……好好放你的羊吧。”说完,一转身,头也不回地向山下跑去。
癞子像木桩一样戳在那里,顿时感到天旋地转。
4.
一晃,十几天过去了。癞子没有买牙膏和牙刷,也没有买新帽子。这些天,秀英就好像失踪了似的,再没露过面。癞子天天赶着羊群从秀英家巷口经过,每次他都把脖子伸的老长,可秀英家的门口始终鸦雀无声。癞子知道秀英在躲他,可他还是不死心。
临街的小卖店里,天天有人打牌。癞子每次经过,都能看见喜旺的身影。
那天,癞子一边放羊,一边割了结结实实一捆青草。第二天,他估摸着喜旺应该去牌场了,便把青草撒进羊圈。一路躲躲闪闪的,好在这会儿街上一个人也没有。
他做贼似的侧身钻进秀英家的巷子,贴着石头墙来到秀英家门口。他靠着门洞的山墙,努力安抚着不羁的心跳。过了一会儿,他歪着头把耳朵贴在大门上,仔细地听了听,里面静悄悄的。
“喜旺肯定去打牌了!”癞子一边安慰着自己,一边轻轻地把门推开一条缝,侧身挤了进去。他蹑手蹑脚地来到窗台下,探着脑袋往里看了看。秀英一个人靠在叠好的被子上,微闭着眼。
癞子终于松了一口气。他站直身子,推开堂屋的门,走了进去。
秀英吓了一跳,忽的一下睁开了眼睛。
“癞子?”她紧张地往外面看了一眼,小声说:“你干啥来了?快出去!”
“我看看你就走。”癞子也压低了声音,同时,他的目光从头到脚地在秀英身上扫了一遍。这次,他关心的不是秀英坚挺的奶子和翘翘的屁股,而是她脸上新添的伤和那条似乎不能动弹的右腿。
“他又打你了?”癞子的眼睛瞪的好像要掉出来,他还从来没这么瞪过眼睛。
秀英把脸转向窗外,她的抽噎说明他在哭泣,而且非常伤心。
“咋还没完了!”癞子低声吼着,弯下腰去。可他的手刚一碰到秀英的腿,秀英便“啊”的大叫起来。
癞子赶紧把手缩了回去,忿忿地说:“咋能下这么重的手呢!”
秀英把头抵在炕上,放开声的哭了起来。
癞子有点不知所措,他试探着把半个屁股坐在炕沿上,伸手把秀英扶了起来。秀英倒在他的怀里,呜咽着,鬓角的头发全都粘在了脸上。
“走,我带你去医院!”癞子跳下地,背对着秀英,半蹲着,做出了要背她的姿势。
秀英止住悲声,把脸上的头发往外挑了挑,苦笑了一下。“我又不是你老婆,干啥让你带我去医院?”
“至少……你是我的女人。”癞子撅着屁股,回过头看着秀英的眼睛。
秀英叹了口气,把脸背过去。“你要是还想让我活,以后千万不要这么说!要是让他听到耳朵里,咱俩谁都活不成!”
癞子慢慢站直了身子,秀英能清楚地听见他咬牙的声音。
“你快走吧!以后不要再来了!”
“那他要再打你咋办?”
“那是我活该!”秀英又开始抽噎起来,“你管不了,我也不用你管!走吧!”
癞子迟疑了片刻,一脚迈出门槛,头也不回地冲出大门。
5.
喜旺生怕耽误了牌局,就着方便面喝了几口酒,便匆匆地出去了。
秀英挣扎着把被子卷起来,推到靠墙的地方。然后用手撑着身子,挪过去靠在被子上。墙上的时钟发出单调的“滴答”声,一圈一圈地转着,就像磨道里蒙着眼睛的驴。秀英半睡半醒似的,迷迷糊糊来到一个陌生的地方。前面是悬崖,两边是深不见底的沟壑。回头一看,喜旺正举着一根木棍,恶狠狠地向她追过来。她想喊,可嗓子里像堵了什么东西;想跑,却无路可逃。而这时,眼看着喜旺已经追到眼前,他手里的木棍带着风声向她的脑袋砸了下来。她本能的用手去抱头,却感觉到有人在拍她的肩膀。一睁眼,癞子正眼巴巴地盯着她。秀英吓了一跳,忽的一下坐了起来。
“癞子?”秀英紧张地往外看了一眼,“你咋又来了?”
癞子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纸包,塞到秀英怀里,笑着说:“我把羊卖了,这些钱你留着看病。我已经捎信给你的娘家人,他们一会儿就过来了。”说完,癞子转身就往外走。
秀英一把抓住了癞子的胳膊,声音急促地说:“我不能要你的钱!你快把它拿走!”
癞子脸上的笑容就像被风吹走的树叶,一下子不见了。继而换上的是一副郑重又略带阴郁的表情。他心里明镜一样,那天秀英把身子给了他,纯属一时冲动,就像发情的母羊见了公羊一样。过后她是真的后悔了,也许他在秀英的心里就像一块发霉的玉米饼,看着想着都觉得恶心。但是,不管她是一时冲动还是一时糊涂,毕竟她的身体曾经给了他。她可以后悔,而他却不能不把她当成自己的女人——他要为她为她付出一切。
癞子掰开秀英的手指,把秀英推过来的纸包又往里推了推。不知怎么,他忽然觉得眼睛里热热的,嘴唇也开始有些发抖。当秀英再次拿起纸包,想要塞给他的时候,癞子一转身,逃也似地跑了出去。
“癞子!癞子……”秀英的喊声里明显的带着一丝哭腔。
癞子走后不久,秀英家的门口便来了一辆面包车。从车上下来男男女女五六个人,急急火火地进了院子。不一会儿,秀英便被抬着上了面包车。人们也都跟着上去,面包车摇摇晃晃地驶出了村子。
村口有一棵大槐树,面包车经过的时候,树下围了好多人。人们指指点点,议论纷纷。
得知消息的喜旺赶紧放下手里的牌,跑回家去,已经人去屋空。他大发雷霆,把屋子里的东西砸了个稀巴烂。然后回到小卖店,要了半斤猪头肉,一瓶白酒,一直喝到老板娘连眼睛都睁不开了,他才晃晃悠悠地出了小卖店。
村子里的人大部分已经熄灯睡觉了,街道黑乎乎的。喜旺沉重的脚步惊动了附近一家人的狗,这条狗的狂吠很快带动了村里其他的狗,一时间犬声大作。
喜旺踉踉跄跄地回到自家门前,当他正要开门的时候,忽然感觉脑后有一股风袭来。他还没有来得及回头,便觉得后脑勺被什么东西重重的击了一下。然后,他就像从云端里掉下来似的,忽忽悠悠地栽倒在地上。
第二天,当他的邻居发现他的时候,他还如栽倒时的那样,一动不动地趴在那里。地上的血已经凝固,后脑勺上的头发好像抹上了红色的浆糊,粘成一块。在他的旁边,有一把羊铲,羊铲的铲头上,沾着一些红色的凝固了的液体。
他的邻居吓坏了,慌慌张张地跑到街上去喊人。不一刻,这条小巷便被熙熙攘攘的人群围了个水泄不通。可是,没有一个人敢近前去。这时,有人认出了那把羊铲——那是癞子的羊铲。
警察很快就赶来了。他们先是照了相,然后,有一个警察过去搬了搬喜旺的脑袋,喊道:“他还活着!”
于是,警察喊过来几个村民帮忙,大伙七手八脚地把喜旺抬上了停在巷口的警车。有两个村民也跟着警车一起去了医院。留下的两个警察继续在那里勘察。
当警察得知那把作为凶器的羊铲是癞子的,便立刻让那位指认的村民带路,风风火火地跑到癞子家门前。
大门紧锁,院子里鸦雀无声。
其中一个警察翻墙跳了进去,不一会儿,他又翻墙出来了,冲着另一个警察摇了摇头。
后记
三天之后,癞子回去自首了。至于他被判了多少年,在哪个监狱服刑,村里就没人知道了。
喜旺因为严重的脑震荡而变得痴呆。秀英的娘家人都劝她离婚,可是秀英说什么也不答应。
秀英的腿因为延误,错过了最佳的治疗时间,落下了残疾。在医院的所有花销,都是她娘家人给拼凑的,癞子给她的钱,她一分都没有动。
由于腿的原因,秀英把家里的地全都租了出去。她用租地的钱买了几只羊,如今也已经成群了。她放羊的那个山坡,就是以前癞子放羊的地方。她时常会坐在癞子以前坐过的那块石头上休息,也时常会在休息的过程中恍惚地看见:癞子突然站在她的眼前冲她笑,还是戴着那顶破草帽,还是拿着原来的羊铲,还是脏兮兮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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